可現在她就這樣躺在那裡,沒有聲息,安靜地像是不存在。
“安苒,再不起來,我就把你從這裡扔下去。”司慕珩的表情更冷,一字一句都像裹著冰。
可床上的人兒一動不動,靜得像再也不打算醒來。
“先生。”一旁的王媽看不下去,低聲道,“安小姐的鼻息很弱……”
司慕珩微怔,好像剛從一場夢裡醒來,看著女人蒼白的小臉,嬌弱的身軀沒有見到他時的顫抖,連眉頭都是完完全全舒展開的……
“速來!”司慕珩掏出電話,語氣比往常更嚴厲。
“怎麽了這麽急,趕著去……”那邊語調輕松,正要開玩笑,只聽司慕珩冷冷道。
“來晚了,你就和你的醫院一起為她陪葬。”
那邊“啪”地掛斷了電話,王醫生抬起頭,看著正午炎熱的天,莫名打了個冷顫。
司宅很少如此忙碌,大部分時候,它都保持著井井有條的狀態。
可是今天不一樣。
別墅裡彌漫著一股低氣壓,司然走進大門,臉上的汗還沒擦乾,就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好冷啊。”他奇怪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發現居然起雞皮疙瘩了。
大廳裡面一個傭人都沒有,只有一個欣兒從廚房走出來,看見他,露出微笑說:“小少爺,請用餐吧。”
“我不要吃你做的菜。”司然撅起小嘴,抱怨道,“你做的菜太鹹了,王媽呢?我要王媽做菜給我吃。”
“小少爺,這些就是王媽做的……”
“我不聽我不聽,王媽在哪裡?王媽?王媽!”司然放下書包,一頭衝進廚房裡找人。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出來了。
“王媽臨時有事,這些菜就是她做的,不信你嘗嘗?”欣兒把筷子遞給他。
被司然“啪”地一把打掉,他昂起小腦袋,不屑地一甩臉,“你又想騙我,我才不上當呢!哼!”
欣兒沒轍了,“小少爺……”
司然什麽都好,唯獨挑食這點,從一歲那年得了肺炎起就一直改不了,先生顧忌他的身體,他哭鬧過幾次後,就不了了之了。
司然不肯吃飯,吵著要去找王媽,欣兒沒有辦法,硬著頭皮領著他敲開了門。
一見是司然,王媽頓時變了臉色,“小少爺,你怎麽來這裡了?快下去吃飯呀。”
“你們在這裡做什麽?”司然一見門裡一大群傭人圍著忙前忙後,好奇心頓起,“你們在玩遊戲嗎?我也要玩!”
說著,就要往人堆裡擠。
礙於他的身份,傭人們哪敢擠他,紛紛讓開一條道。
司然一下子衝到了房間的中間,看見一雙熟悉的黑色家用拖鞋,視線一路往上,西裝褲白襯衫,司慕珩冷漠的臉映入眼簾。
“爹、爹地。”司然結結巴巴地叫。
司慕珩的心情很不好。
安苒先是逃跑又是自殺,浴室的水還流了一地,關鍵是王醫生還來得很慢——關於最後這點,王醫生委實很委屈。
從他那裡趕來這,起碼要一個小時啊,他可是生生縮短了一半時間!
司慕珩只看了司然一眼,目光又緩緩地落在安苒臉上。這女人一定是上輩子和他有仇,所以這一世才來這樣折磨他。
“安……安姨?!”司然原本已經走了,臨走前又有點不甘心,回頭看一眼,看見安苒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臉白得驚人。
他急忙轉過身,跑到安苒身旁蹲下,手緊緊握著她的手,霎時間眼淚汪汪,抬起淚眼朦朧的小臉問司慕珩,“安姨怎麽了?”
“死了。”司慕珩說。
“嗚……哇!”司然眨了眨眼,豆大的淚水就順著臉頰這麽落下來,打濕了床單。
司慕珩心底有些詫異,他不知道是因為平日裡他在司然眼中過於嚴肅,所以他說的話,司然沒有絲毫懷疑。
司然哭得很傷心,他是知道“死”這個字的,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爹地跟他說過,媽咪死了。
他從沒見過媽咪,可他不能接受安姨也一塊“死”了。他好不容易有了安姨,他不想失去她。
“安姨,嗚嗚嗚安姨。”司然哭得撕心裂肺,在他幼小的心裡,已經對“死亡”留下了深刻陰影。
司慕珩手指輕輕動了兩下,眉頭微蹙,最終還是沒忍住,惡狠狠地說了句。
“吵死了。”
司然的哭聲戛然而止。安姨死了,但是爹地還在,爹地會凶他。
權衡了利弊以後,司然從嚎啕大哭變成了抽噎,小鼻子通紅,一下又一下的,可憐又委屈。
此時,王醫生從內間走出來,見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司然,很是震驚了一會,直到司慕珩開口問他“怎麽樣”,他才皺著眉頭道。
“不太樂觀。”
他說這話的時候,八字胡也往下一撇,顯得有些滑稽。可此刻,在場的所有人,一個也笑不出來。
“什麽意思?”司慕珩的耐心快要用盡了。
王醫生沉思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著要怎麽開口,三秒鍾後,他才微微張了張嘴。
“少奶奶她可能是疏於調理,免疫力比普通人要低很多,風吹著涼什麽的都容易引起感冒和並發症……”
司慕珩此時的全部身心都在安苒的病情上,一時沒注意到他的口誤。
聽聞王醫生的話,司慕珩心裡一緊,面色冰冷駭人。
“若是你沒辦法治好她的話,也不必再留在司家了。”
王醫生一愣,胡子一抖一抖的,好半天才理解他的話,急忙解釋道。
“誤會!都是誤會!少奶奶只是吸入的水過多,入了肺,我剛剛已經替她排出來了,再好好調養,過不了多久就會好起來的!”
語速飛快地說完這一段話,王醫生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司慕珩的臉色,似是看他還有些不愉,想了想又補充道。
“只需好好修養兩天就好,房事什麽的……也不是不可以。”
空氣好像又靜止了。
“爹地。”司然抬起臉,吸了吸鼻子,“房事是什麽?”
王醫生:“……”
司慕珩:“……”
房間的傭人面面相覷,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新來的還不太清楚,面面相覷。
可若是跟隨司慕珩久一些的老人,如王媽,對安苒的事情都是清楚的。像王醫生這樣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實在是極少數。
“都給我出去。”
司慕珩發話了,所有人都依言退出房間。司然縱使不願,也不敢違抗爹地的命令,不情不願地跟著王媽去吃飯了。
房間裡只剩下兩人。
司慕珩狹長的眼微微眯起……她竟敢尋死?
難道這世上,已經沒有人或事可以牽絆住她了嗎?
在他的記憶中,安苒是他見過的少數,性格堪稱堅韌的人。司慕珩眼中湧起一抹複雜,伸出手想去碰她,手指停在她的臉龐,頓住。
乾燥枯瘦的面頰,小小的一把,好似輕輕一握就會凋零。司慕珩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看了她很久很久。
……
這一覺,安苒睡得很不安穩。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她在海上漂浮,身下無所依。她拚命地往前遊,可是身子越來越沉,她遊得沒有力氣,手臂直直地癱軟下去。
身子一輕,她落入了一個強勁有力的懷抱。不算溫暖,甚至有些冷,但堅實可靠。
她忍不住往那懷抱裡縮了縮。
再度睜開眼時,一抹光刺進眼底,她下意識抬起手臂,擋住了眼睛。手背一痛,她才發現手上插著針,針上連著細長的管子,一路延伸至頭頂。
安苒懵了幾秒鍾,身旁的位置微微陷下去,一個身影擋在她面前。
“你醒了?”王媽坐在她旁邊,手背熟練地貼上她的額頭,粗糙溫暖。
安苒閉上眼,她的手又離開了,只聽見她說道:“燒退的差不多了。”語氣似有幾分欣慰。
記憶有些偏差,安苒垂眸,看見自己蒼白瘦削的手指,目光怔怔。
順著她的視線,王媽有些心疼,端起床頭桌上的粥,用杓子舀起,輕輕吹了幾口,遞到她跟前。
“喝吧,餓了吧?”
滾燙的熱粥在白瓷碗裡冒著熱氣。
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熱氣熏著眼睛,有微末的濕意。就在王媽以為她不會喝的時候,安苒接過白粥,低下頭,大口吞咽了起來。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杓與碗相碰的聲音,清脆好聽。
“喝慢點。”王媽歎口氣,替她拍背。
安苒狼吞虎咽,一碗粥讓她吃得面目全非。
“我睡了多久了?”
王媽把碗收拾好,放在一旁,“兩天。”
“發燒?”
“嗯。”
“……”安苒被靠著枕頭,閉上眼,輕歎口氣,“只是發燒麽。”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還是被王媽聽見了。王媽轉過身,用一種嚴肅的眼神瞪著她,語氣很生氣。
“你這孩子,下次可別再這麽冒冒失失了,不是每次都這麽命大的!”
安苒沒有睜眼,沉默了好一會,才低低地說了句“謝謝”。
“你該謝的不是我,是司先生,如果不是他,天王老爺都救不了你。”
安苒聞言,不再說話,像是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