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通傳前來相迎的宮婢,柔弱無力的跪在太后面前,“拜見太后……”
她骨瘦如柴,弱不禁風,看起來隨時都可能倒下去。
太后見了更加悲傷,“你怎的如此瘦?這裡可是坤寧宮!難不成禦膳房還敢苛待一國之後?!”
“不是的,太后娘娘……”宮婢說話氣若遊絲,“沒有人苛待婢子,是婢子自己吃不下……”
夏立看出這宮女有苦難言,心想她跪久了更容易跪壞,便拉著太后,說要先去看皇后。
宮婢一聽,忙撲上來拉住太后,“太后不要去……娘娘她……她一身病痛,人已經病得脫了形。太后不要去看,以免受到驚嚇……”
太后光是聽這話,身子都虛晃一下。
夏立也不敢問太后想到什麽地方去了,隻得趕緊先將老太太扶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溫聲撫慰道:
“太后就在這裡等我吧,我才是大夫,有我在,一切都沒事的。”
有了夏立的保證,太后淚光晶瑩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光,她艱難的點了點頭,松開夏立的手。
寢殿內點有熏香,香味和病人身上的病氣混雜在一起,變成更為複雜的味道,令人作嘔。
夏立面色不愉,皺了皺眉,後悔自己沒有帶一片空間內的芸香葉在身上,避免聞臭。
盡管難受,她還是用“醫者仁心”的理念安慰了自己,走了進去。
皇后的床邊放了各種各樣、大大小小數十個藥罐子,夏立不想憑嗅覺去分辨裡面裝的究竟是什麽,只是光用眼睛看也能看出——
皇后沒有得到系統化的治療,這些毫無章法的藥物搭配,很可能是剛看著醫書現學的人弄出來的。
“你是大夫嗎?”
一個眼底烏青的小宮女怯怯靠近,她的精神狀況看起來並不好,但眼底那份對皇后的擔憂卻是真真切切的。
“這些都是我配的……”宮女指了指地上的藥罐子,“太醫們只會給娘娘開一些無關痛癢的方子,那些東西根本治不好娘娘!所以我們沒有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這是夏立來到新世界後,感覺到最悲涼的一個場景。
從寢殿內的裝飾和陳設,還能看出皇后輝煌時是何等的榮耀。
她有六宮主位的威嚴,有天子的尊重,有光耀門楣的驕傲……
而現在,她雖然還是皇后,卻連一隻螻蟻都不如,仿佛一塊破布被人扔在地上,隨意踐踏。
“娘娘沒有犯錯……”小宮女突然捂著臉,嗚嗚哭泣,“娘娘心裡只有皇上,娘娘隻愛皇上啊……”
女子的哭聲讓清晨裡光線熹微的寢殿,更顯荒涼淒慘。
“別哭了,從現在開始不要再給皇后吃這些亂七八糟的藥,皇后會好的。”
夏立自行尋覓紙筆,面無表情的開始寫方子。
“你幹什麽?”小宮女的眼睛裡忽然折射出凶光,“是誰派你來的?你是不是想害死娘娘?!”
她話還沒說完,人就瘋了似的朝夏立撲來。
在小宮女即將得手時,夏立一記掌刀劈下,小宮女便如同失去了牽線的木偶,軟綿綿倒下。
“真煩。”
她說完,眼睛瞥向床上,驚訝的發現皇后已經醒了。
皇后整個人瘦的幾乎成了一副骨架,眼窩深深凹陷,肌膚毫無血色,幾乎和死人無異。
她眼神空洞的注視著夏立,仿佛沒有感情,也沒有心。
“你嚇我一跳。”夏立看著她,平靜的說道,“她們不該這樣捂著你的,好好的人折騰出一身痦子,肯定一天比一天難受。”
皇后的面部肌肉有了輕微抽動的跡象。
她一張嘴,嘴巴就歪了,往昔豔冠六宮的風采無處尋覓。
“殺……殺了我……”
“太后和皇貴妃都拚命想救你,你卻一心尋死。”
夏立邊說邊繞開皇后的視線,從空間裡摸出需要用到的藥材,“我有辦法救你,也一定能保你不死,關鍵是你自己想不想活下來。”
皇后抽抽的笑,“活?……我這個……鬼樣子……還……怎麽……”
“我是大夫,怎麽救人,怎麽治病,我說了算,你不用操心。”
夏立東西備齊,忽然又想到空間的泉水很不錯,對於皇后身上這些捂出來的疹子,應該有奇效,於是留下一個問題給皇后自己思考,她則挑了一個空的罐子,進空間舀水。
“你隻用回答我,你想不想活下去,即可。”
寢殿裡恢復寂靜。
皇后一個人呼哧呼哧的呼吸聲詭異的時起時伏。
真要說活,誰不想活下去!
可是……
皇后癡望著床頂,眼角滑出一滴冷冷的清淚。
她的前半生,就像一條柔軟的藤蔓,依靠著皇帝這棵蒼天大樹而活。
然而,往後余生,她只能自己順著大地蜿蜒,風也可以摧她,雨也可以打她,那種風雨飄搖的日子,她想想都覺得害怕。
皇后緩緩合上了眼睛。
比起在恐懼中掙扎,她更願意就這樣結束。
或許,這是皇帝願意給她的最後的體面了。
“想好了嗎?”夏立捧著空間的水回來了,看皇后閉上眼睛,內心不由得對這個女人失望。
不就是一個男人嗎?
不就是權掌六宮的地位和權力嗎?
沒有這些就不能活了?
要真是這樣,天下人不都得去尋死哦。
夏立捧著一罐子水走到床邊,也不問皇后答案,二話不說,冷不丁的就將一罐子水潑在皇后身上。
“啊!……啊……”突如其來的涼意驚得皇后本能的抽搐。
她的模樣極其難看,五官都扭曲變形,空間泉水很快完全滲透進了她身下的被褥裡,整張床都濕透了。
等適應下來,皇后的目光帶著怨毒,盯著夏立。
“恨我?想殺了我?那也得你先好起來。不然憑你現在這個樣子,人都站不起來,能傷得了誰。”
皇后悶著一口氣,內心悲憤,但她很快發現,她後背上那些破潰的創口,好像忽然又不疼了。
而浸濕了她衣衫的那些水,像是一隻溫柔的手,將她從疼痛中輕輕的捧了出來。
“是你……”皇后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夏立放好空掉的罐子,觀察著皇后的反應,見她明顯沒有剛才那麽僵硬難受了,便知道空間泉水的作用很大。
“是我當然是我,不是我,還有誰能把你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
夏立看了看地上暈著的宮婢,內心默默感慨這些人真是太廢物了,然後繞過她,去殿外找到小爐子,生火,準備給皇后煎藥。
天已經慢慢亮了起來,或許很快皇帝就要知道了。
夏立有些眷戀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也不知道這顆腦袋還能在這兒住幾天。”
昨夜恰好不是祁瑾煜當班,他本以為夏立跟太后聊完天就能出宮回府,卻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在宮裡過了一夜。
一聽說這個消息,他就隱約感覺宮裡有事發生。
祁瑾煜和副衛交接完畢後,徑直帶人先從永慈宮巡起。
半道遇見皇宮內的禦林軍,得知了太后一早就帶上夏立去了皇后宮裡,心中當即一咯噔。
她是不是瘋了?!
皇后的宮殿是隨便能去的地方嗎?就算太后想去,她也不應該跟著!
這個女人真是拎不清輕重!!!
祁瑾煜疾走幾步,仍覺得慢,乾脆甩開身後手下,獨自一人輕功飛起。
雖然高築的宮牆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但畢竟是在皇宮,皇宮有皇宮的規矩,他一路飛穿,最終在坤寧宮正門面前停了下來。
“金吾衛總兵祁瑾煜,求見皇后娘娘!”
坤寧宮裡的宮婢姍姍來遲,一見祁瑾煜,先福了福,然後道:“祁大人,太后在前殿,皇后娘娘在寢殿。你是……”
“那就先去拜見太后吧。”祁瑾煜說道。
如今皇后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自然先是見太后。
而且他確實有話想跟太后說。
他想說,后宮紛爭說到底是皇室自家的家務事,可是把夏立丟進來趟渾水,對她來說就是以命相搏的事。
人生有那麽多條路可走,她根本不必往死路上鑽!
須臾之間,祁瑾煜已經被宮女領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已然猜到祁瑾煜的開場會是什麽,淡然一笑,“祁大人不必擔心,哀家晚些時候自然會去和皇帝說的。不過就是請夏半仙給皇后看個病的事,千萬別勞師動眾,大驚小怪的。”
說到這兒,太后歎了一口氣,“皇帝朝事繁忙,就整個天下都要他來顧,后宮裡這些雞毛蒜皮,其實不應該驚擾他。”
祁瑾煜“嗯”了一聲,卻沒有給太后什麽承諾。
身為皇帝最信任的侍衛,他只聽皇帝的命令。
“太后想必也記得皇上的聖旨——不許坤寧宮任何人出入,也不準任何人入坤寧宮探視。”
他話音剛落,太后的情緒在一瞬間就爆發了。
“難道哀家都不能來看看了嗎?!”太后震怒,大力一拍桌子。
內殿飄出嫋嫋藥香,祁瑾煜蹙眉,神情更為嚴肅。
“臣不敢,也沒有這個意思。”祁瑾煜巍然不動,“臣的意思是,既然太后已經來坤寧宮看過,確定皇后娘娘無性命之憂,也該離開了。”
太后依舊坐定,只不過呼吸已經亂了節奏。
她想,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麽走,她要再撐一會兒,給夏立那孩子多一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