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夏立畢竟是皇帝、皇貴妃都認可的人，一般人也不敢再皇帝面前造次，所以饒是心存懷疑，大家也隻悄悄斂下這重心思。

  太后則不一樣了，她見到夏立後，當即輕輕的“咦”了一聲，“半仙看起來怎麽和哀家的小月一樣大？”

  太后年紀雖然大了點，但腦子卻是靈活得很，她當下以為是半仙通過某種仙術保養得當，所以看起來才和十四五歲的公主一般年紀，因而沒有藏住驚訝之情。

  但當夏立走得越近，太后看得越清楚，就更加相信，她的的確確就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是得了仙緣吧……”太后唏噓道。

  夏立點點頭，笑得天真爛漫，和第一次見皇帝時一樣，沒有半分畏懼瑟縮，這讓太后更加覺得她像自家孫女，親近又懂事。

  建立在這層親近信任感上，夏立很自然的了解到了太后的真實身體情況。

  大病沒有，都是山珍海味養出來的富貴病。

  “太后脾虛呢。所以不能吃太涼的東西。”夏立望了一眼還放在桌上的冰鎮梅子湯，“平日裡，太醫是不是也常常跟太后說要控制飲食，不可隻吃自己喜歡的，要葷素兼備？”

  太后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嬤嬤，笑逐顏開，“這丫頭，是不是跟蔣太醫串通了要來哄哀家開心的？不然怎麽說得這麽準？”

  皇貴妃適時插話道，“太后，夏姑娘的厲害之處可不單單在看診上，她治病可是神醫妙手，藥到病除的。”

  提及這個，袁大人也有話要說。

  幾位王爺也有腿腳問題，早就聽說袁大人這個老頑固居然治好了腿疾，現在不僅走路健步如飛，還能跑能跳，前些日子還和京城的一幫學子混在一起玩蹴鞠！

  這在以前聽來可一定是無稽之談！

  “太后娘娘不妨讓夏半仙試試。”袁大人眯眼笑。

  太后將信將疑，但是出於內心情不自禁對夏立的喜歡，點了點頭，和藹的看著夏立問道，“那你覺得，哀家應該用什麽藥？”

  “太后的身子不適，不是病，所以不能用藥醫。是藥三分毒，吃多了反倒是負擔。這樣，我今天出宮之後，自製一些蜜餞，等做好了，回頭讓沉香送進宮來。”夏立笑答道。

  旁邊有些官員親眷早就看著眼紅極了。

  這麽一個毫無家族背景的小姑娘，憑空冒出來名震京城也就算了，如今還得到皇帝太后的多重認可，甚至在這些貴人面前，都可以不使用謙稱，“我”來“我”去的，簡直把皇宮當成了自己家似的……

  這讓他們這些為了一個身份地位，不惜勞師動眾，甚至跟親友反目的人，如何自處？！

  於是乎，蔣太醫姍姍來遲時，便有人陰陽怪氣的說：“蔣太醫幸福啊，怕是再過半年就能告老還鄉了呢，太后的身體有夏半仙料理，蔣太醫也不用天天操勞了呀。”

  饒是錯過了前半段，蔣太醫單從這番話裡也能聽出不對。

  他沒理那說話的人，背著藥箱徑直往前走去。

  蔣太醫靠近時，恰好聽見太后在跟夏立說自己的飲食喜好。

  他有些好奇的抬眼看過去，只見一個穿著素蘭衣裙的小姑娘正和太后有說有笑，而旁邊其他人……

  要麽投去豔羨的目光，要麽眼裡都快要飛出扎人的刀子來了。

  這是怎麽了？
  “蔣太醫啊，你來得正好，你快來給哀家說說，這個小精靈是不是你的徒弟？”太后熱切的招呼道。

  蔣太醫恭順的上前，聽太后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一聽見“冰鎮梅子湯”，蔣太醫的臉色就嚴肅一沉，“太后！您的身子已經不允許您亂吃這些甜羹涼湯了呀！”

  “是是是，哀家已經知道了。”太后頑皮的故意誘蔣太醫說下去，“那太醫覺得，哀家該用什麽藥好啊？”

  蔣太醫凝神想了想，“太后今日的不適算不得病症，應該用些膳食調理即可——”

  “果然說得一樣呢！”七皇子時年八歲，正是鬧騰的時候，一聽蔣太醫說得和夏立一樣，當即蹦了起來，“半仙姐姐果然厲害！”

  這一下，連皇貴妃都微微一愣。

  夏立可是平民身份！

  按說是擔不起皇子這一聲“姐姐”的。

  可皇帝卻笑意不減，好像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似的。

  皇家其樂融融，為了讓太后這個壽辰過得愉快，每個人都竭力配合著歡樂的氣氛，掩藏了自己的嫉妒。

  宴席散後，太后留下了夏立，要她給自己宮裡的老人們也看看。

  畢竟夏立身份和太醫們有所不同，她來自民間，不受拘束，所以幫宮人們診斷，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更何況，頂著半仙這個頭銜，她就是應該行醫救世的。

  看著夏立被帶走，皇貴妃心裡還是多少有些不安。

  她正想找個什麽理由也到太后宮裡去，忽然就聽見了宮婢來報：“娘娘，九皇子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睡醒之後就一直哭個不停，乳娘怎麽哄都哄不好，喂東西也不吃……”

  好了？！
  她的孩子總算是活過來了？
  皇貴妃這下便顧不上夏立了，匆匆忙忙回到自己宮中。

  ……

  夏立在太后的永慈宮得到了極高的禮待。

  她也用精準的診斷，給予了永慈宮上下最好的回報。

  有肩周炎的太監管事，夜尿頻多的小太監，嘴裡總是有苦味的老嬤嬤……

  “太后您放心，他們這身上都不是什麽大問題，人食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呢。”夏立依照宮人們的實際情況，寫了對症下藥的方子，一一分發到人，又補充道：
  “我知道民間有一些赤腳醫生，會開一些看起來滋補進益的方子。可我看杏嬤嬤常常服用的這個方子，就明顯是混水摸魚……吃了不會怎麽樣，說，但說不定精神更好。”

  宮人們對夏立的話深信不疑，被點了名的當事人更是堅決表示不會再相信那個大夫了。

  永慈宮裡很高興，太后樂了一天，也乏了，這便準備讓掌事太監送夏立離開。

  夏立心裡一直記著皇貴妃的囑托，臨走前，忽然望著太后說：“太后娘娘，您裝著心事是睡不好覺的。要是這心事找人傾訴就能紓解，那您一定要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裡。民女告退了。”

  太后臉上蕩漾的笑容漸漸凝固。

  她的確是在剛才的某個瞬間，想起了還在獨自受苦的皇后。

  如今被禁足被冷落的皇后，命運還不如這永慈宮裡的一個下人……

  叫人如何不為之扼腕歎息。

  太后也是經歷過宮鬥這條路的，以己度人，自然悲憫。

  畢竟皇后沒有真的犯下什麽不可饒恕的大錯，只不過是被別人所禍害連累，觸及了皇上內心的底線而已。

  可她這心病，唯獨皇上能治啊。

  太后有些悲涼的想。

  旁邊嬤嬤見狀忙近前撫慰，“太后，歇息吧，不要再多想了。”

  太后忽然心思一動，抓著嬤嬤的手，“快！快去請夏半仙回來！哀家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說！”

  ……

  重新回到永慈宮時，夏立心裡更有譜了。

  她原本也不能如此篤定的判斷太后會找她，但是既然確定有了一個“神仙”在身邊，誰不想借神仙之手讓自己活得輕松快樂點呢。

  太后從前從宮鬥之中得勝走出，並不是為了今日做這樣一個只能操心，卻什麽都改變不了的沒用老太太的。

  太后清退了眾人，隻留洪嬤嬤和夏立在殿內。

  “夏姑娘。”太后的聲音很輕很輕，“你聽說過嗎——皇后病了。”

  斟酌過後，夏立答道：“皇貴妃娘娘對此十分掛心，不止一次提起過，所以我略知一二。”

  “皇貴妃嗎……哦……也是，她從前同皇后確實是十分要好的。”太后歎息，“皇后治理后宮太嚴，得罪了后宮許多嬪妃，如今皇貴妃還惦念她，實屬難得……”

  夏立沒敢亂接話，由得太后一個人先說。

  “皇后這孩子，哀家看得明白，她雖然性子烈了些，但對皇帝絕對是忠心不二。皇帝現在容不下她，於是她病了，也沒有太醫真心為她診治……哀家真的很擔心，哪天早上醒來會聽到噩耗……”

  夏立裝作恍然大悟，“太后的意思，是希望我去給皇后娘娘看病，是嗎？”

  太后點點頭，神色凝重。

  “哀家並非想讓半仙隻身一人去冒忤逆皇帝這個險，哀家會為你鋪路的。”

  夏立本就為此而來，如今太后願意鼎力相助，她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好，一切全聽太后安排。”

  ——

  這一夜，夏立被留宿宮中。

  太后宮裡的人對外宣稱，太后和夏半仙聊得十分投機，太后看天色晚了，就留下半仙在永慈宮歇息。

  隔天一早，天還沒有完全亮，永慈宮這邊就有了動靜，說是太后夢見半夜有刺客闖入了皇后宮中，一下驚醒，淚濕枕頭，心悸難安，一定要親眼見到皇后沒事，才能解除夢魘。

  無病無災的，算不得驚天動地的大事，自然不會輕易驚動還在睡夢中的皇帝。

  掌事公公拿了主意，待皇帝起床後，再稟此事。

  於是，夏立順利進入了坤寧宮。

  才踏入大殿，便聞見撲面而來的一股酸腐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