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有什麽重要？沉香我跟你說，我差點命都沒了。”

  沉香嚇得手一抖，“半仙不要說笑！”

  “沒有說笑……”夏立舒了口氣，將早上在皇宮裡發生的一切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沉香若有所思，“按照半仙的說法，祁大人對半仙還是挺照顧的呢……以往，祁大人對於違抗聖旨的人都是殺伐果斷，何曾為他人求過情啊。”

  “照你這麽說，我師父對我還挺好的？那我就更應該給他父親治腿了。”夏立打定主意。

  沉香眼觀鼻鼻觀心，忽然明白夏立為什麽一回來先問起祁大學士的事。

  “半仙要去給祁大學士治腿，是皇上的意思而非祁大人的意思吧？”

  “對，沉香聰明啊。”

  沉香搖頭，“非也。半仙有所不知，祁大學士治家森嚴，對祁大人更是嚴厲。祁大人自從靠一雙拳頭打成了我們南興國的武狀元之後，就搬出了祁府。”

  “哦？”

  “祁大人父子不睦算不得什麽秘密，只不過祁大人當上金吾衛總兵後，京城內便沒有什麽人敢妄議他的家事了。”

  沉香壓了壓聲音，“原先很多人罵祁大人不孝呢，說他身為長子，卻不聽管教，違背倫理綱常。”

  夏立沒說話，只是腦子裡不自覺的閃過祁瑾煜時而冷酷狠辣的眼神。

  她第一次在白雲庵見他時，便覺得如此心狠手辣之輩，要麽從小薄情寡親，沒有親人情人這樣的軟肋；要麽就是看透世間冷暖，對一切都無所期待。

  無論哪種，都是受過很多苦。

  她只是沒猜到，師父是後一種。

  “半仙以為如何？”沉香好奇問道。

  “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我師傅不可能有錯。”夏立篤定答道。

  沉香被她護短的模樣逗笑，“是，半仙說什麽都對。”

  “你別以為我是胡說。雖然我沒有證據，但我基本沒有看錯過人。”

  夏立伸了個懶腰，“沉香你準備一下，遞帖子到祁府，我下午就過去。”

  “是。”

  ……

  午休起床，夏立洗了把臉，背上藥箱，坐著高旺給府裡新添的專用馬車，在馬蹄的噠噠聲中，向著大學士府而去。

  夏立是在半道上遇見祁瑾煜的，準確來說，是金吾衛總兵大人冷不丁的把夏府的馬車攔下來了。

  “我不是跟你說了讓你不要去嗎？”祁瑾煜的臉色黑沉沉的。

  夏立也不惱，還很樂呵的拍了拍馬車，“師父上車！”

  祁瑾煜：……

  他和她對視了幾秒，最終選擇回自己的馬背上。

  “走吧。”

  祁瑾煜知道，他也不能怪夏立多事，畢竟是皇帝口諭，君命難違。
.
  祁府先前已經接到了宮裡來的消息，後一步接到夏府來的拜帖，也就不感到奇怪。

  只不過，因為這一次的恩惠，從某種層面上來理解，是因為祁瑾煜的緣故，所以府中上下並沒有表現得多麽熱情。

  “大少爺回來了。”管家態度淡淡的打了聲招呼，“老爺剛剛起身，還未更衣，少爺先在前頭等等。”

  說完，他又看了看一同前來的夏立。

  “這位便是夏大夫吧？”

  祁順歷來嚴遵聖學，不信鬼神之說，因而府邸上下都以他的要求嚴格執行。

  就算是皇帝尊夏立一聲半仙，在祁府，她也只能是個“大夫”。

  夏立沒有因為管家的這個稱呼而感到不適，她點了點頭，“我和你們少爺一起在這裡等就行。”

  有丫鬟來上茶，夏立覺得口渴，就端起來喝了一口。

  茶是涼的不說，茶葉還很次，不及夏府水準的一半。

  “是不是拿錯了……”夏立喃喃自語。

  祁瑾煜耳朵尖，將她的嘀咕一字不差的聽了去。

  “沒拿錯。”他垂眸瞥了那上面還蒙了一層細塵的茶壺，忽然用從未出現過的抱歉語氣對夏立說，“和我一起來，就是這種待遇。委屈你了。”

  夏立有些受寵若驚，隨之湧上心頭的還有一陣了然。

  果然像沉香說的那樣，他們父子不睦。

  但不睦歸不睦，從眼下的情況來看，不止是不睦，這是仇人吧？
  下人們肯定是不敢隨便給臉色給少爺看的，必然是家主授意……

  後邊有人來了，夏立收斂了心神，放下杯子，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似的，看向一前一後走近的兩個婦人。

  “喲，姐姐，今兒個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呢，我們府上竟然來了這麽一位貴客！”說笑的是姨娘孫氏，她是祁順納的第二個妾，也是最後一個。

  孫氏入府時年方十六，當時花容月貌，嬌美可人。

  如今縱然過去將近十個年頭，她也還是年輕貌美，豔冠群芳。特別是和大姨娘趙氏站在一起，就更顯出年下的優勢。

  就連夏立一個女子見了她，都覺得頗為驚豔。

  她暗想，師父他爹可真有豔福。

  聽了二姨娘的話，大姨娘趙氏嫣然一笑，“可不是嘛，長子回來了，老爺一定會很開心的。”

  孫氏的目光轉移到夏立身上，“這位就是名滿京城的夏半仙嗎？真是很有趣呢，醫者不以行醫濟世聞名，卻以破案緝凶而被人熟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隻腳踏入了仙門，所以這麽不同呢？呵呵呵……”

  “這位姨娘真是太心急了，你瞧，我這不是奉旨上門來給祁大人看病來了嗎？要是我治好了祁大人的腿，還怕京城的人不知道我？”夏立嘻嘻笑。

  孫氏平時在祁府驕橫慣了，此時在自己家裡被一個外人懟了一句，自然心氣不順，她狠狠飛了一記眼刀給站在夏立身邊的沉香。

  針對沉香，是因為夏立說話之前，沉香悄悄給夏立耳語了一句，孫氏便以為，夏立的牙尖嘴利都是這個丫鬟教的，心想著待會兒你主子給老爺看病去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實際上，沉香只不過是告訴夏立，這兩個人都是姨娘罷了。

  這是中午的時候，沉香找高旺去打聽的。當時就是怕夏立來了祁府後一無所知，會鬧笑話。卻是沒想到，這兩個姨娘這般不好對付，連待客的樣子都不做，直接就杠上了。

  宮鬥都見過不少的沉香，一點也不怕孫氏的眼刀，但夏立卻很介意這人看自己丫鬟的眼神。

  “姨娘眼睛不舒服？一會兒我給老爺看完之後，可以也給你看看眼睛。姨娘如此年輕，要是眼睛這麽早就壞了，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呢。”夏立一臉慈悲。

  趙氏在旁邊看孫氏和夏立掐得熱火朝天，也不插話，偷偷暗喜。

  孫氏因為年輕貌美，肚子裡又有點墨水，這兩年幾乎日日霸佔著老爺祁順。

  早前，趙氏一心撲在獲得祁順的信任和認可，從而早點得權掌家的事情上，沒想到一轉眼竟然失去了老爺的寵愛。

  對此，她明面上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內心裡卻早就妒恨孫氏，巴不得看孫氏栽跟頭。

  “在鬧什麽？”坐著木輪椅姍姍來遲的祁順，皺著眉頭，不滿寫在了臉上。

  他渾身上下充斥著威嚴感，剛剛還趾高氣昂的兩位姨娘立馬露出恭順的神色。

  夏立雖然不怕他，卻也看得出眾人的變化，一瞬收斂了自己身上的鋒芒，安分得像剛剛和孫氏拌嘴較勁的人不是她。

  祁瑾煜注意到祁順看向夏立的眼神帶著不善的味道，內心不由得冷笑，隻恨皇帝仁慈，否則他怎麽都不會容許夏立給這般不識好歹的人診治病腿。

  “夏大夫？”祁順懶得張嘴似的，聲音含糊的表達了疑問。

  夏立例行見禮，“正是。”

  “在這兒看，還是要進屋看？”祁順問話的態度很平淡，明顯不把夏立當一回事。

  夏立也不介意，“隨祁大人喜歡。反正在哪都不影響我的判斷。”

  “夏大夫很狂妄啊。”祁順勾唇，目露不屑。

  祁瑾煜邁前半步，“夏半仙是皇上、太后都認可的醫師，祁大人此言不僅是羞辱了夏大夫，更是輕看了皇上和太后。”

  “為父和客人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祁順看都不看祁瑾煜，孤傲得像一頭戰無不勝的野狼，“沒想到在宮裡當了這麽久的差，你還是一點規矩都沒學會。”

  “我與大學士同朝為官，官階無差，既是同僚，地位平等，為何不能說話？祁大人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專橫。”

  “呵，今日有外人在，為父不想與你纏鬥，免得丟了我祁家的臉！”祁順一抬手，家仆便忙幫他轉動了木輪椅的方向，“夏大夫隨我進屋吧，其他人在外頭靜候便是。”

  夏立背起醫藥箱，看了祁瑾煜一眼。

  他遞給她一個沉著的眼神，夏立會意，帶著沉香一同跟上祁順。

  祁府為了方便祁順的木輪椅進出，在所有門檻和台階內外都搭上了斜木板。夏立覺得這一點很有意思，就盯著多看了兩眼，卻沒想到，這樣一個小動作都能被祁順揪著說。

  “夏大夫對格物技藝感興趣？這可不是什麽大道。夏大夫在外以半仙自居，仙家不該關心這個吧？夏大夫倘若真的要入世修行，還是該結交值得結交的朋友，學習值得學習的聖賢之學，方成大器。”

  祁順悠然自得的捋了捋胡須，“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夏大夫要擦亮眼睛才是。”

  他這意思是在暗指自己兒子不是什麽好東西？

  師父，你確定這是你親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