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夏立而言，京城是陌生但新奇的。

  初到幾日，她被安排住在京城的青雲客棧。

  皇帝將宮婢沉香賞給了她，夏立從此往後便有婢女了。

  她的神醫名聲還沒傳開，倒也有好處，起碼這段時間可以過過安寧日子。

  祁瑾煜辦事利落，很快就給她挑好了宅院。

  四進的宅院，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大！

  夏立搬入新家的這一日，住在隔壁的人家都派了下人來打聽，畢竟聽說這宅院是金吾衛首領祁大人辦的，大家都不免有些怵。

  祁大人是什麽人？赫赫有名的武狀元！
  更是皇帝跟前的冷面殺將！
  可不好得罪！
  祁瑾煜給夏立找的臨時管家還是從曹進家借來的，因為沉香先前到底是宮女，宮裡頭的事情她肯定熟，可在京城生活的細節，她卻未必能兼顧得到。

  夏立的新家可謂是百廢待興，管家給列了一張采買清單出來。

  “這些東西，沉香姑娘可知道要上哪置辦嗎？”老管家一臉擔憂。

  沉香本想咬咬牙自己扛的，可是又擔心自己瞎逞能耽誤事，便如實對管家搖了搖頭。

  “那我帶姑娘認一遍路。”

  “買東西是吧？”夏立忽然橫插一腳，“我也同去吧，萬一沉香買回來的我不喜歡，回頭還得找老板退還，多麻煩。”

  管家有些為難。

  這單子上的許多東西都是細碎什物，挑選、講價都是要磨時間的，怎好累著東家？

  堪堪檢查完全院上下屋頂情況的祁瑾煜，剛剛飛身落地，就對上一臉糾結的管家。

  一問才知道是因為夏立要上趕著去“添麻煩”。

  “小問題。”祁瑾煜找管家拿來清單，細分成兩份，一張上全寫的是家中缺失的大件，另一張則整理的都是零散細碎的東西。

  “這些我帶你去買。”祁瑾煜主動道。

  夏立挑了挑眉，心裡暗想，這人雖然性格古怪冷僻了些，但卻有為人師表的覺悟。

  誇讚的話到了嘴邊，但夏立怕這位金吾衛總兵太過驕傲，便隱下沒說。

  兩撥人自夏府門口分道揚鑣，祁瑾煜帶著夏立往京城東市去。

  京城分東西兩市，西市多的是小商小販小買賣，東市則是大單子大客戶大生意。

  夏立一來東市便逛開了，雕花的紅木衣櫃，紋鶴的流雲榻，鑲碧石的八仙桌……

  “不好意思啊，姑娘，這些都是已經有人訂了貨的。”負責迎送賓客的夥計哂笑著走過來，語氣還算客氣，眼神卻是騙不了人。

  他平時接觸的大商賈、闊太太太多了，再不濟也是大戶人家家裡身份地位非同小可的管家，像這樣形單影隻的小姑娘，還是回家找大家哼哼撒嬌去吧。

  夏立沒看他，所以不知道夥計那點心思，她的眼睛還盯著那些她認為漂亮的東西上，“倘若我要訂做和這一樣的，需要多長時間？”

  夥計本來是沒耐心答的，但他迅速朝夏立身後的祁瑾煜瞟了一眼，被這男人身上幽冷的氣場給懾住，也就勉強回答了夏立的問題：“如果姑娘能一次付清製作費用，那工匠們能在一個月之後將東西送到姑娘府上。”

  在南興國城都，還從來沒有過買此等大件還要一次付清的事情。

  這明擺著就是欺負人。

  可是，夏立似乎並不在意，祁瑾煜這個老京城人也沒有吭聲。

  “買下這些，要多少錢？”夏立還在研究細節，根本不在意夥計越來越要繃不住的假笑。

  “多少錢，告訴她。”祁瑾煜在背後面無表情的提醒夥計，眼神平靜無波。

  迫於無形的壓力，夥計壓住不耐煩，答道：“一百五十兩。”

  他剛說完，夏立便緊接著問道：“我出雙倍的價錢，能買現成的嗎？”

  夥計的笑更加扭曲難看了，他已經不想理會這個一看就是來鬧事的小姑娘。

  “三倍？”夏立繼續加碼。

  夥計雙手疊放在身前，不說話，就看著她，如同看自己家裡鬧著要吃糖葫蘆的孩子。

  “祁大人，他可能是不相信我有錢。”夏立總算看出點端倪，扭頭找上祁瑾煜，“沉香不在，我身上確實沒揣銀子。但你知道我有錢，你借點給我吧，我過後就還你。”

  祁瑾煜點一下頭，從懷中摸出一遝銀票。

  南興國的銀票單位只有三種：一百，五百，一千。

  祁瑾煜隨身帶的是五百一千的，哪怕三倍的價格買，抽一張也就夠了。

  夏立先前特意學過辨認錢幣，所以對於數額自是一目了然。

  但此時她卻將祁瑾煜掏出來的一應收下，一邊收起來一邊笑眯眯的解釋一句，“之後還要買的，這些我就都先收下啦。”

  她再看那小夥計，已經跑得沒影了。夏立哪裡知道對方什麽心思，張口準備再招呼一個人過來談，就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八字胡男人笑臉相迎。

  “小姐，這是我們家掌櫃，您這生意，跟我們掌櫃談吧！”夥計心虛的賠笑，生怕再得罪一下，就把大客戶給氣走了。

  掌櫃雖然不認識金吾衛總兵，卻能看出祁瑾煜器宇不凡，而夏立一身藍布衣，頭髮搗鼓成小發髻，確乎不似大戶人家的小姐做派，可她舉止穩重，面色溫和，看起來是十分好相處的性格。再加上，能和這般氣度的男子同行，必然也不可能是一般身份。

  在心裡仔細打了一遍算盤後，掌櫃趕緊撿著好聽的說，“小姐可真是好眼光！小姐看中的這幾樣，都是我們今年最時新的款！你仔細看看這上面的雕花——”

  “看過了。”夏立冷冷淡淡的打斷了掌櫃，心裡暗暗嫌他囉嗦，而且還很念剛剛小夥計的好，起碼他就安安靜靜的，一句多話都沒有。

  並不知道自己在暗中被誇讚了的小夥計，很是緊張的悄悄拽了拽掌櫃的衣角，“姑娘好像不太高興……”

  掌櫃便覺得，這位闊氣的客人一定是在為價格糾結，“小姐既然喜歡，本店可以快馬加鞭的給小姐做一套一模一樣——甚至更好的！只不過這些貨確實被人訂了……”

  “五倍？”夏立幾個月前聽老流浪漢說，這世上沒有什麽是砸錢搞不定的事情，如果有，那就是砸得不夠多。

  她是不在乎錢，但覺得如果掌櫃還不肯，那真是跟強盜無異，她可不會縱容京城這種地方人人都向往的地方出現強盜。

  掌櫃就差沒有給這位財神爺姑奶奶跪下了，他的腦子轉得飛快，想了一通還是覺得，說什麽都不如直接命人給財神奶奶把東西包起來，於是轉身呼喝，“都沒長耳朵嗎？！把東西包起來！現在就給小姐送到府上去！”

  夏立這下高興了。

  她自己屋裡的幾個大件都挑好了，其他屋裡的也不急用，之後交給沉香去挑選訂做就行。

  但夏立覺得，屋子裡光有這些還不行，還得有陳設。

  她在碧湖行宮住著的時候，也算是見過好東西的，現在難得有了自己的家，也得往最好的樣子去布置。

  於是夏立大步邁進了京城聞名遐邇的一間店——千寶閣。

  祁瑾煜和她差了三步，抬頭一看匾額，臉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

  千寶閣啊。

  呵……

  他默然斂下心中笑意，提步跟上。

  夏立絲毫沒有關注祁瑾煜比她慢一步進店，這千寶閣內琳琅滿目，她看寶貝都看不過來，哪來的心情看他。

  沒多久，夏立就看中了一盞玉雕燈，怎麽看怎麽覺得好，對其他東西也不那般感興趣了，張嘴就要向夥計問價，卻發現夥計在櫃台處瞎撥著算盤玩兒，壓根就沒抬頭看過她。

  “幫我把這個燈包起來。”夏立學著剛才家具檔的掌櫃的口吻，財大氣粗的上來就先把東西給拍了。

  然而，夥計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姑娘找樂子還是去別處吧。”

  “三百兩？”夏立隨口猜到。

  夥計這次動了動，也不過是撩起上眼皮瞧了瞧她，“姑娘，要不您出門左轉，去石楠街上隨便買個燈吧。”

  “問你話，隻管答。若是不想做生意，直說便是。”祁瑾煜沉著臉說道。

  夥計拿正眼瞧了瞧祁瑾煜，算是給足了面子，“這位爺，您看起來像是明事理的，就不要陪著小姑娘家胡鬧了吧？”

  “師父，你看，他不僅看不起我，還看不起你。”夏立在旁邊小聲幸災樂禍，“你這麽個官，白當了哦。”

  祁瑾煜置若罔聞，隻盯著那夥計，又確認一遍，“你這東西，是給多少錢都不賣？”

  “二千兩。”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從通往後院的布簾下冒出，夏立轉眼望去，見到一名年輕的男子。

  來人一身白衣，面如冠玉，渾身上下大寫著“風流倜儻”的氣質，手上輕搖一把折扇，似笑非笑的打量自家店鋪中的客人，“姑娘，二千兩，您若帶夠了錢，那現在就可以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你這燈這麽了不起的呀。”夏立顯露出淡淡嘩然。

  年輕掌櫃低頭一笑，聲音是好聽，就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種種表現讓夏立覺得十分生膩，“姑娘是第一次來我這千寶閣吧？我們閣中所藏珍品皆是世間罕見，就說姑娘相中的這盞玉燈，光是鏤空這一項工藝，便耗費工匠一年半的時間。再細看其上雕花——那是一副仙女下凡圖，其上每一個仙女都栩栩如生，不信的話，在下可以借放大鏡一面，讓姑娘好好欣賞清楚。”

  “沒關系，我可以買回去好好欣賞。”夏立掏出銀票，數出兩張，“給你，包起來。”

  “姑娘！不要買啊！”後院忽然衝出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者，激動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