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的一句“沒死,就能治”,很快又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半仙館門口一時間人頭攢動,十有八九都是來看熱鬧的。
“黃毛姑娘,竟敢誇下如此海口?”百靈堂的老大夫捋著花白的山羊胡須,哼笑道,“話說得這樣大,回頭若是做不到,可是要收拾細軟回鄉種紅薯的,她可有想過這般後果?”
“宋老說得還是輕的!萬一她沒有治好,還反而將人治死了,那才真的是作孽!”一名經常來百靈堂抓藥的老主顧不留情面的說道,“也不知道郡主治死了人,京兆尹要如何定罪呢?哈哈哈……”
外頭的流言,多少傳進半仙館眾人的耳朵裡。
沉香還算沉得住氣的,可是聽到別人都不看好夏立,就恨不得半仙馬上醫好侍衛阿濤,好讓阿濤活蹦亂跳的去打這些人的臉。
夏立也知道沉香的心思。
要想讓阿濤馬上好起來,並非不可能。
空間的靈泉水一喝,靈草汁敷上,再折下人參果樹須兩根,放在香爐裡燒一燒,當熏香用,不出三日,阿濤的傷口必然能完全愈合,裡頭的肉也能長好。
但這樣的速度,一定會讓他們更加篤定她是妖女。
“唉,當個半仙也這麽難。”夏立喃喃自語,垂望著擔架上氣息奄奄的阿濤,明知道他聽不見,還是抱歉的說一句,“沒辦法,只能辛苦你多受一個月的苦了。”
——
夏立此前的確是沒想過一開張就會迎來一個這麽重傷的病患,此前考慮得不周全的方面,此時也完全顯現出來。
照顧這樣傷重的,需要起碼有個陪護。
沉香可以幫忙抓藥,但陪護卻是個費時費力的活。
祁瑾煜就像是長在夏立肚子裡的蛔蟲似的,當天下午就安排了兩個少女送來。
少女們看起來都是農家出身,很能吃苦的類型,不等沉香給她們安排活計,兩個女孩子就開始抓起醫館的灑掃工具,自行乾起活來。
沉香看得心疼,知道她們是為了留下而拚命努力,準備去找夏立說好話,沒想到夏立已經給兩個新來的小姑娘安排上了。
“這是要搗碎沾水給病人敷傷口的藥,一日換兩次,也就是三個時辰一換。”夏立把裝配好藥的幾個紙包塞給女孩中個頭較高的那個。
然後,她領著另一個女孩,到專門熬藥的屋裡,“在這裡熬給病人喝的藥,喝的一天一次,很方便。不過藥很難聞,你要忍著點。”
交待完後,夏立才想起問這兩個少女的名字。
她們看起來都和夏立一般大小,一問才知道,高的那個叫南南,是姐姐,十六歲,和陳皮同年。
小些的那個叫北北,是妹妹,十四歲。
兩姐妹從南邊來,因為夏季澇災,家裡人死的死,走散的走散,她們兩姐妹是在京城郊外差點被人牙子拐走,幸好路過的金吾衛救下。
金吾衛本來是打算把人送去宮裡當宮女的,祁瑾煜正好聽到,知道夏立這裡人手不夠,便招呼她們過來了。
“在這裡比在宮裡好哦,不用受那麽多規矩束縛,不用看主子臉色,嘻嘻……這話你們聽了就聽了,可千萬別說出去。”沉香帶南南北北去換衣服洗澡,小聲的安慰努力裝作不害怕的兩姐妹,“半仙人很好,除了睡覺的時候不能打擾外,其他什麽時候都特別好說話。”
兩姐妹點頭如搗蒜。
沉香看得更加心疼,趁她們去洗澡,又給她們準備了些吃的。
夏立既然安排她們以後留在醫館當小工,多半是不可能帶她們回府住的,那麽醫館就是她們以後的家了。
洗衣、燒飯、灑掃,都得她們這對小姐妹來做。
思己及人,沉香自然想對她們更好。
夏立在前頭找沉香半天了,愣是沒找到人,想到後院來看看,果真見到沉香在後頭生火。
“明明我們家都是菩薩心腸,外頭還非有人相信我是妖女,可惡,可惡啊。”夏立說笑完,故意板起臉朝沉香走來,“你這個月月錢還想不想要了?請你來照顧我還是照顧她們的?哼。”
沉香知道夏立是逗她,看火也生得差不多了,一會兒南南過來就能熬粥,便擦了擦手,起身陪夏立往前頭去,邊走邊溫柔的問:“又來病患了嗎?”
“沒有。”夏立收起玩笑之心,“門口來往的人是不少,但多半是來參觀妖女長什麽樣子的。惱人。”
沉香聽了立馬就來氣,“半仙你等著!看我不把這群登徒浪子給打走!”
“別了別了。”夏立拉住她,“愛看就看吧,反正誰得罪我,我們就記在冊子上。以後無論他家什麽人生病受傷,我們半仙館都不予醫治就是。”
“嗯!”
有人忙著看熱鬧,也有人忙著撈名聲。
半仙館開張的第二日,安國侯就帶著霓裳姑娘先後拜訪各家名醫館。
一開始,聽說了霓裳姑娘一事的各大醫館醫堂還很期待這位病患登門。
但等幾大名醫都替她看過診後,漸漸就不再有人願意接待了。
“治不好,怎麽看啊?硬接下來,然後過半年再說還是沒法治?這不是自己砸自己招牌嗎?”
“真的治不了嗎?”旁人問道。
泰和堂的老大夫擺擺手,“也不是全然沒有希望,只是希望十分渺茫……而且,長期吃藥,多少會損害髒器,難,難啊。”
安國候也不傻,明面上陪著霓裳姑娘回來了,暗裡沒少派人去打聽。
結果發現聽回來的消息和在揚州差不多。
小醫館治不好,大醫館有辦法但沒把握,大家愛惜羽毛,乾脆都統一口徑,就說霓裳姑娘治不好。
安國候為美人奔前跑後,任勞任怨,毫無怨言,可免不得府裡其他人碎嘴。
服侍霓裳姑娘的仆婦也算是看著安國候長大的,小侯爺宅心仁厚,樂善好施,可這些年也沒少被人騙,被人戲弄。
他自己樂在“難得糊塗”,不以為意,旁人卻為他抱不平。
仆婦知道霓裳姑娘出身煙花之地,所以覺得這樣的女子配不上安國候,饒是再有才情,也不過是件破衣裳,真要是娶進門,只怕祖宗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所以這日上午,仆婦來給霓裳姑娘送治療水土不服的藥湯時,故意拉著另外一個丫鬟,在門外閑話。
“侯爺這一趟來京城都花多少錢了?昨日聽說回春堂那邊傳出消息,說是姑娘這眼病還有得治,立馬帶著貴平他們幾個就去給回春堂的學徒夥計送錢,希望能幫忙勸老大夫收下姑娘這個病患。可結果呢?銀子打水漂似的送出去了,人家還是不肯治!”
“是啊,侯爺也不跟姑娘提什麽要求,這治不好,侯爺還能說為了保全姑娘後半生,留姑娘在府中。若是治好了,姑娘肯不肯以身相許,報答侯爺,又是另一說……”
“可不能說!萬一姑娘跟侯爺告狀,我們可就要被趕出去了。走走走,乾活去。”
仆婦有模有樣的拉著丫鬟走了。
屋內,霓裳指骨微微發白。
她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裙,胸中有情緒翻湧,可她偏是強忍著,沒有讓眼淚落下來。
失去眼睛之後,她幾乎成了廢人。
若非安國侯搭救幫忙,她早已不在這個世上。
所以她心裡清楚,安國侯於她有大恩。
無論這雙眼睛將來能否複明,她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報答小侯爺。
可是,報恩的方式那麽多種,這世間俗人卻總愛說那“以身相許”的一招!
這麽多年來,她在那樣魚龍混雜的境地之中還能做到守身如玉,經歷了多少危險磨難才真正做到這一點,旁人想象不到,也不會替她著想。
在他們看來,她一介女流,這一生一世最重要的東西,就是貞操。
若非她有這份籌碼,或許不待安國侯帶她來京城,早在揚州的時候,就已經有漫天流言砸向安國侯府了。
“到頭來,我終是和這世間其他女子無異……要成為男人的附庸……”霓裳死死捂著胸口,渾身戰栗不止。
比起看不見光明,內心的絕望與悲戚更能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
這一日,安國侯回府後,也平複了很久的心情,才重新振作起來,前往後院。
“霓裳,我能進來嗎?”小侯爺陸正華一襲白衣出現在房門口,因為知道霓裳失明後聽覺變得格外敏銳,所以連敲門的動作都刻意放輕了。
然而,屋內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立馬傳來風鈴般悅耳的女聲。
“霓裳?”
陸正華感覺有些蹊蹺,多敲了兩下後,走出院子,叫來負責照料霓裳的仆婦問話。
“姑娘今日可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啊。”仆婦有些慌張的搖頭,“姑娘什麽都沒說……”
陸正華更覺得奇怪,想了想,終是破門而入。
然而,屋子裡空蕩蕩的,哪裡還有霓裳姑娘的身影。
“她人呢?!你們這麽多人,連個眼睛生病的姑娘都看不住?!”一貫溫和的陸正華氣得臉都紅了,“立馬給我出去找!找不到唯你們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