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士子倒是想動手,奈何席君買的氣場太過強大,只是一個眼神,便將這些人全都嚇退了。
駱賓王同樣被圍在垓心之中,默默躲在李崇道的身後,便只是垂頭不語。
“觀光,你也覺著為兄做得太過分了?”
“不,只是覺得……只是覺得太解氣了!”駱賓王抬起頭來,已然是眼眶通紅,仿佛這一段時間所受的委屈,都不算什麽,心中充滿了快感。
他本以為李崇道只是胡攪蠻纏,他想過各種方式,只是沒想到,李崇道會寫這麽一首詩。
自打褚遂良宅那次宴會之後,在他的心中,一直以李崇道為榜樣,而今日,他決定將李崇道當成一生追趕的偶像!
去宮裡通報的人很快就回來了,領著一個老禦醫,氣喘籲籲地給孔穎達查看身體狀況。
而此時,一隊玄甲禁衛轟隆隆開了進來,儀仗開道,中官先行,扯著嗓子喊道:“聖人駕幸國學,諸臣子接駕!”
聽得此言,人人面露驚駭之色,紛紛躬身垂首,不敢抬頭直視,誰又能想到,皇帝陛下會親自過來!
孔穎達是秦王府十八學士,早在李世民還是秦王的時候,就已經追隨李世民,可謂主仆情深。
李世民登基之後,先後授官國子博士、給事中、太子右庶子以及散騎常侍,還授了他銀青光祿大夫、上護軍,最近才受封曲阜縣公。
本來宮裡頭就一堆煩心事,聽說竟然有人在國子監鬧事,還把祭酒孔穎達給氣暈了,李世民一怒之下,打算親自來看看,沒想到一眼就看見了李崇道!
李崇道卻似乎早有所料,躬身叉手向李世民行禮:“臣李崇道拜見陛下。”
李孝恭陪著李世民前來,見得李崇道也是心頭大驚:“你來這裡作甚!”
他照著李崇道的建議,入宮去面聖,當了散財童子,李世民跟他談起打仗時候的過往,兩人眼看就要不計前嫌,誰能想到氣暈孔穎達的竟是李崇道!
李世民沒有回應,也沒有理會李孝恭和李崇道,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崇屏照壁之上。
但見上面龍飛鳳舞,潑墨也似地一首詩。
“嘰嘰喳喳幾隻鴉,滿嘴噴糞叫呱呱。今日暫別尋開心,明早個個爛嘴丫!”
遣詞用句樸實無華,意象粗鄙不堪,如同潑婦罵街,但偏偏又令人拍案叫絕。
這詩的風格與李崇道早先的“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以及送給紇乾承基的馬屁詩一樣,很接地氣,通俗易懂,但又話糙理不糙。
只是他們沒想到,這首詩出自於明太祖朱元璋,語言平實,卻是威力十足。
李世民收回了目光,饒有興趣地朝李崇道問:“他們怎麽就得罪了你,非得罵這麽狠?”
李崇道轉過半個身子,露出身後的駱賓王,正氣凜然道:“駱賓王視我為兄長,他們欺負駱賓王,我這個當兄長的,自然要替他出頭!”
“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他信賴我,我不能辜負他。”
“打仗親兄弟?”李世民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一旁的李孝恭已經嚇得瑟瑟發抖。
因為這麽多年來,可從沒人敢在李世民面前提兄弟二字!
“你以為這是幫他,其實是害了他,你今日這般羞辱國子監,往後駱賓王便是所有士子監生的公敵,還如何能立足?”
“當兄長的要目光長遠,虛懷若谷,又豈能為了一時之氣而壞了整個大局?”
李世民已經意有所指,李孝恭聽得真切,趕忙道:“陛下教訓得是,逆子,還不跟我去給孔祭酒賠罪!”
李崇道卻如同初生牛犢一般,挺直了腰杆,沒有退縮,甩開了李孝恭的手,朝李世民道:“陛下勵精圖治,為了偌大皇朝殫精竭慮,不也希望有人能輔佐自己,能照顧自己麽?”
“普天之下皆是朕的子民,都是朕照顧他們,又何需旁人來照顧我?”
李崇道搖了搖頭,看向李孝恭,朗聲道:“河間郡王是陛下的堂兄,他就可以照顧陛下,在朝堂上,陛下是皇帝,但在家裡,陛下是主人,是父親,同樣也是兒子,是弟弟,陛下需要長輩的教導,需要兄長的照顧,需要弟弟妹妹的支持。”
“陛下也曾得到過兄長的照顧,不是麽?”
“逆子!你胡說八道甚麽!”李孝恭一巴掌打了過去,李崇道不躲不避,眼看著巴掌要打在李崇道的臉上,一隻手掌卻擋在了前頭。
李世民擋下了李孝恭的巴掌,他的鼻尖幾乎要湊到李崇道的眼前,目光凌厲,沉聲問道:“你到底想說甚麽?”
李孝恭已經雙腿發軟,身後的駱賓王汗如雨下,連遲鈍的武夫席君買都已經大汗淋漓。
李崇道卻渾然無懼,叉手為禮,單膝跪下,中氣十足地朝李世民朗聲請奏道。
“臣李崇道,奏請皇帝陛下恢復故息王李建成皇太子封號,複其籍,正其名!”
剛剛被禦醫救醒的孔穎達,整個人都僵了,在場之人,無論護衛還是隨行文官,亦或者那些監生士子,如遭雷擊,呆若木雞!
在他們的眼中,李崇道已然是一具屍體!
整整十年了,沒人敢再提李建成的名諱,甚至連兄弟之情之類的敏感詞語都不敢在李世民面前提過半句。
而李崇道這麽一個曾經的市井小民,被傳是李建成私生子的野種,好不容易要得到李孝恭的正名,回歸到河間郡王府,錦衣玉食就在前頭等著他。
但他卻來國子監鬧了一通,毀了崇屏照壁,差點氣死國子祭酒,孔聖人的第三十一世孫孔穎達,如今竟在皇帝陛下面前說出這等話來,簡直就是壽星公吃砒霜,不想活了!
李孝恭噗通跪了下來,這位裝瘋賣傻韜光養晦的河間郡王,此時汗大如豆,囁囁嚅嚅地求告道。
“二郎……這逆子流落市井坊間,不學無術,腦子糊塗,才說出……才說出這等話來,懇求二郎饒恕他的不敬之罪!”
“逆子!還不磕頭認錯!”李孝恭強行摁住李崇道的頭,但後者卻脖頸如鐵,抬頭直視著李世民,“執迷不悟”地繼續說道。
“陛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陛下仁愛寬容,縱使息王有萬般差錯,但他仍舊是您的兄長,您忘了兒時之樂,忘了兄弟並肩而戰的戎馬歲月了耶?”
“臣以為,陛下還皇太子封號於息王,複其籍,正其名,才更顯陛下寬厚仁愛,必將名垂千史!”
空氣就好似凝固了一般沉重,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李世民面色不虞,沒人知道此時他在想些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