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洮陽最討厭別個囉裡囉嗦去翻這些老黃歷,但趙德言是關鍵人物,了解越多,信息越齊全,對案子的偵破就越有用,也隻好耐著性子聽楊纂講那過去的事情。
“打了黎陽倉之後,賊軍被收編,清河賊帥趙德言就跟了李神通,彼時還是淮安王的李神通攻打聊城,宇文化及糧盡請降,神通不許,督兵攻之,趙德言身先士卒,登上城樓,李神通……”
“李神通生怕他取了頭功,便鳴金收兵了,趙德言破口大罵,離開了李神通,後來跟了隱太子李建成去討伐劉黑闥,又立了大功,平定了竇建德之後,便成了東宮的人,被任命為貝州刺史。”
“貝州不就是清河麽?”喬洮陽突然想起些什麽來,楊纂也點頭笑著說:“正是,他本就是清河賊帥,隱太子是把他的地盤還給了他,如果你是趙德言,對隱太子會不會感恩戴德?”
“所以,這個趙德言因為忠於隱太子,玄武門那樁事之後,就被除官了?”
李崇道順著這思路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楊纂卻搖了搖頭:“這就不清楚了,有人說他與薛萬徹等人勸說隱太子先下手為強,也有人說他給秦王,哦,給當今陛下通風報信……”
“總之嘛,這個人不知為何就沒了消息,官場中有同僚私下傳說,是因為他擅長阿諛奉承,不學無術,慣會鑽營,為房相所不喜,所以漸漸就除了官,總之官場中對這件事諱莫如深,這個人就慢慢就變成了透明人也似,再也無人提起了……”
喬洮陽撇了撇嘴:“無人提起不代表不存在,這人再如何神秘,不也留下案牘了麽。”
如此說著,他便將楊纂案上的名冊拖了過來,然而只是掃了一眼,眉頭便皺了起來。
李崇道湊近了一看,也是面色凝重,因為楊纂剛剛指點出來的那幾頁,全都被朱筆抹掉了!
“吏部的案牘也敢塗掉?”
楊纂呵呵一笑,又翻了幾頁,後面也有不少官員的記錄被塗掉,有一些甚至還有整頁撕掉的痕跡。
“有些事情,不是我等能想的……”
李崇道明白他的意思,吏部的官員名冊,是何等重要的公文,尋常人哪敢胡亂改動甚至撕毀,只怕吏部尚書都未必敢這麽做。
即便是吏部尚書動的手,也要好好想想,到底是誰在授意?
其實李世民一直想讓褚遂良篡改起居注等史料,以便往後能夠在史書上留下美名,但史官們可都是硬茬,輕易不會妥協。
這種情況下,該怎麽做?
李崇道代入之後,很快就找到了答案,既然史官們不肯改,那就把其他衙門的某些敏感信息全都抹掉,即便史書上記載了,也無據可查不是?
只是這趙德言到底做了什麽,讓李世民刪掉關於他的個人信息?
如果是李世民授意除名的人,如今卻成為秘密客卿,私自出入東宮,與太子李承乾結交,李承乾又如何敢這麽做?他的意圖又是什麽?
無論如何想,這個事情都漸漸變了味,只怕牽扯開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頭滾滾落地了。
“楊侍郎,關於這個趙德言,還有些什麽傳聞?旁人不清楚,楊侍郎該是知道的吧?”
李崇道試探地問了一句,楊纂也面露難色,但到底還是壓低了聲音道:“本官聽說趙德言投了突厥人,正是他引了突厥人攻入中原,才有了便橋之盟,聖上一氣之下,才將之徹底除名的……”
“漢奸?”李崇道也是萬萬沒想到,梳理了一下,事情就更麻煩了。
投靠了突厥人,甚至給突厥人帶路,打到長安城下,逼迫李世民簽訂城下之盟的趙德言,成了太子李承乾的門客。
秦英和韋靈符得了太子的令,便把用成玄英的名號購置的私產宅子送給趙德言當落腳點,而趙德言把宅子又轉給鐵匠小五和獄卒來居住。
如此一說,趙德言是突厥人潛入大唐的細作,這種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一旦證實了這一點,太子李承乾私通突厥細作的罪名,只怕要被坐死了。
太子李承乾讀書開小差都要被文官老師們投訴到李世民那裡去,私通趙德言這等樣的人,而且還是李世民親自除名的人,若事情被揭開,李承乾丟掉東宮之位不說,只怕人頭都難保!
“二位,此事可大可小,被除名的人,最好不要再去碰,否則出了岔子,誰都兜不住……”
似乎有些不放心,楊纂又提了一句:“還有,雖然今日本官當值,但二位從來沒進過簽押房,更沒與我交談,即便有人問起,我也不會承認的。”
楊纂言畢,將案牘合了起來,神色凝重嚴肅,也不見半點諂媚,給人一種高深莫測之感。
“楊侍郎的好意,我等記下了。”李崇道領情,楊纂自是開心的,呵呵一笑道:“李朝散不做官實在有些可惜了……”
雖然很多人都說過這句話,但不知為何,從楊纂口中說出來,李崇道便覺得說服力十足。
與喬洮陽離開了吏部衙署之後,李崇道也在考慮,到底要不要繼續追查下去,畢竟牽扯到了太子李承乾,而且極有可能會掀起一股血雨腥風。
“你怎麽想?”
李崇道這麽一問,喬洮陽也愣了一下:“怎麽想?”
只是片刻,他便昂起頭來,目光堅定地說道:“當然是查案子!”
說完又看向了李崇道:“這案子是你拉我入局的,你不會先逃跑吧?”
“鐵匠小五和那獄卒極有可能是趙德言的人,這些人都很可能是突厥人的細作,要麽死有余辜,要麽死不足惜,就算不查或者整飭成糊塗案,也沒人會說什麽……”
喬洮陽突然說出這麽一番話來,對李崇道顯然是個羞辱。
或許會牽扯到太子李承乾,但如果事情屬實,即便牽扯到他,那也是他德不配位,自討苦吃,又豈能怪得了別人?
“查!”李崇道隻丟下一個字,但擲地有聲。
喬洮陽第一次朝李崇道露出讚賞的眼光,轉而又說道:“那剩下的便交給你了。”
“交給我?”
“想要找到趙德言,只有一個地方,那地方我進不去,但你可以……”
“都水監?”李崇道是何等聰明,連吏部的文書都被刪除的情況下,也只有都水監的案牘房或許還存留有關於趙德言的信息了。
“難道這就是楊續對我的最終考驗?”適才還信誓旦旦自信滿滿的李崇道,又陷入了短暫的猶豫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