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個都水監,即便是最高長官都水使者都有兩位,各級官職之中,唯獨一個官階只有一人,那就是都水監錄事。
當初席君買並沒有太多提及,只是說這個錄事是個表面官職,不需要太多理會。
但李崇道把張景招來問了問,才知道都水監案牘庫正是都水監錄事在主持差事。
想要調查趙德言,只能寄希望於都水監案牘庫中還留有他的檔案,便不得不與都水監錄事打交道。
照著張景的說法,這個錄事名喚裴洗玉,據說還是出身河東裴氏,放棄了仕途才進入的都水監。
稍微打聽了一番之後,李崇道還是來到了案牘庫。
裴洗玉約莫二十七八歲,面白無須,一臉病態,黑眼圈很重,但笑容卻很討喜,看起來是個很溫柔的男子。
“裴錄事,李某人不請自來,實在唐突,還請見諒……”
李崇道本想著主動出示長上漁師的牌子,沒想到裴洗玉對他李崇道是出乎意料的熟悉。
“李朝散太客氣了,衙門裡都傳說尊駕乃少有的少年英雄,今日一看,果是如此,不知李朝散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李崇道也不囉嗦:“我想來案牘庫調取一個人的卷宗。”
“沒問題,朝散少坐片刻,某去去就來。”
裴洗玉爽快得讓李崇道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就發現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
也不出一刻鍾,裴洗玉便抱著一個大箱子回來,打開一看,裡頭確實是卷宗,分門別類,也確實是名冊。
但李崇道只是翻閱了一下,便看出端倪來了。
這不是什麽機密檔案,而是都水監明面衙門的人事記錄,甚至於連長上漁師之類的信息都沒有,根本就是在糊弄李崇道,也難怪他連李崇道要查找什麽人都不問一句,這是在敷衍了事!
“裴錄事,我想你有所誤會,我要找的不是這些。”李崇道到底還是將長上漁師的牙牌亮了出來。
裴洗玉雙眸微眯,只是掃了一眼,笑容也不見了。
“我知道李朝散想要什麽,只是憑這牌子,李朝散還是不夠格的。”
他的話很直白,李崇道反倒放心了些,如果他拐彎抹角,反倒麻煩。
收了牙牌,李崇道又從蹀躞裡取出了楊續送給他的那隻鐵扳指,亮了亮,朝他說:“牙牌不夠格,這東西夠不夠格?”
裴洗玉有些難以置信,伸手道:“我可以看看麽?”
“當然沒問題。”
他將鐵扳指翻來覆去地仔細端詳,是真的在辨別真偽,過得許久才重重地歎了口氣。
“李朝散想要找甚麽人?”將鐵扳指雙手奉還之後,裴洗玉到底是妥協了。
“貝州刺史趙德言。”
“趙德言?”裴洗玉下意識抬頭看著房梁,尋思了半天,眉頭漸漸緊擰起來。
“這可是個大麻煩,李朝散果真要看?”
雖說都水監是李世民的秘密情報機構,但李崇道也只是抱著嘗試的心態,如今看來,還真來對了!
“裴錄事盡管拿出來,我只是看一眼,能有什麽麻煩。”
裴洗玉有些欲言又止,踟躕了好一會,到底是搖了搖頭,進屋去取了一份案牘出來。
“謝謝。”
李崇道也無二話,叉手道謝,便坐下來閱覽案牘。
記錄並不長,敘事平實簡短,趙德言的生平也與早先了解的並無二致,只是最後一句,讓李崇道感到詫異。
“德言固媚,多奉承,為聖上不喜,尚不自知,帝怒,罷黜為民,逐之北地。”
李世民可以說是對待臣子最寬厚的一位帝皇,是歷史上少有開國之後不殺功臣的皇帝,當然了,功臣裡面他隻殺了倆,一個是侯君集,一個是張亮,皆是因為謀反。
大唐朝的官員太多太多,有魏征之類的諍臣,同樣也有喜歡溜須拍馬的,如果說趙德言只是喜歡阿諛奉承,就被李世民貶為庶民,驅逐到北方,這是極其不合情理的。
“裴錄事,這趙德言究竟是因為什麽事被驅逐?”
裴洗玉對趙德言的認知,顯然要超過這案牘所記載,否則李崇道剛剛提起這個名字,他不可能大皺眉頭,更不會還沒取案牘之前就開始警告李崇道,這說明裴洗玉必然知道更多的內情。
“這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詳細也不甚清楚,只是聽朝臣們說他亂言宮禁之事。”
說了不該說的話?
宮闈之事可大可小,畢竟是皇家私密,若只是因為這個,趙德言一個戴罪之身,為何裴洗玉如此忌憚?
“我想聽的不是朝堂上那些稀松平常的傳聞,裴錄事可不要再糊弄我了。”
李崇道摩挲著鐵扳指,目光如刀,裴洗玉便心虛了起來。
“趙德言被驅逐之後,引了突厥奴的大軍南下,兵臨長安,逼迫聖上訂下了便橋之盟,彼時大帳之中唯有四人,聖人帶了貼身侍衛安元壽,而頡利可汗帶著的便是趙德言……”
“聖人差點沒把趙德言斬殺當場,此事過後,趙德言便成了誰都不敢再提的名字……”
李崇道沒想到趙德言竟能得頡利可汗如此重視,這兩年,李靖等大將率領著大軍征討突厥,趙德言卻潛伏到長安城中,甚至躲在東宮裡?
這個事情怎麽看都不對勁,甚至有些詭異。
“趙德言現在身處何地,裴錄事可知道?”
裴洗玉眼神閃爍,李崇道便知道了答案:“楊公一直知道趙德言躲在東宮裡?”
“所以本官才給李朝散一個忠告,千萬別碰趙德言……”
楊續知道,那麽李世民必然知道,曾經對趙德言喊打喊殺的李世民,為何要任由趙德言出入東宮?
鐵匠武大郎幫著突厥人買賣違禁之物,趙德言是他們的上線,再加上頡利可汗對趙德言的倚重,說不得突厥細作在長安的頭子就是趙德言。
如果李世民知道趙德言躲在東宮裡,會不會連這些事情也都一清二楚?
身為皇帝,沒可能眼看著趙德言這隻老鼠在天子腳下潛伏刺探,甚至妖言蠱惑太子而無動於衷。
楊續對此一清二楚,為何還要自己去調查?
李崇道如何都想不通,隻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團迷霧之中,倒也不是因為案情如何撲朔迷離,而是搞不懂這些人的政治謀劃。
一旦涉及到政治考量,李崇道就抓瞎,到底要不要繼續下去,下一步又該怎麽做,李崇道也犯難了。
如果李世民有著更大更深的謀劃,自己卻從中作梗,惹怒李世民倒是小事,若破壞了他的軍機大事,對整個大唐都不利,這才是千古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