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前,青冥手裡握著半截水蘿卜,口中嚼的脆響,對剛打開房門還沒來得及梳洗的曹苒抱怨道:“楚峰好歹也是玄王身邊的下屬中郎,這家中也太過寒酸了,廚房裡除了紅蘿卜就是白蘿卜,滿院子連一隻雞都沒有……”他見曹苒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用扇子扇了扇她身上的氣味,輕嗅兩下,疑惑的問道:“酒氣?昨夜你自己在房裡喝酒了?”
曹苒故作茫然道:“哪有酒氣?”也學著青冥的樣子,在周邊聞了聞,肯定道:“沒有啊。”她拿過青冥手中的水蘿卜,關切道:“師傅,生蘿卜吃多了容易脹氣,苒兒這就去給你熬成蘿卜湯,保證提神又順氣!”
曹苒端著一大盆蘿卜湯從廚房裡出來,只見青冥一人坐在飯桌前若有所思的敲著手指頭,卻一直沒瞧見楚峰的身影。
她放下碗筷,問道:“楚峰呢?怎麽從早上就沒有見到他。”
青冥自顧的盛了一碗,放在一邊涼著,漫不經心的回答道:“一早就出去了。不放心那個縣令辦事,帶著自己那幫子人去周邊盤查了。”
曹苒歎了口氣,道:“哎,突然之間這樣大的打擊,也不知道他心裡能不能承受的住。”
青冥用筷子在碗中畫著圈,熱氣順著筷頭向上纏繞,沉重道:“恐怕他還會有一個更大的打擊。”
曹苒不明所以的凝眉道:“更大的打擊?師傅這話是什麽意思?”
青冥用折扇向後院的方向指了指,解釋道:“他們兩個若真的是中了蠱草而亡,三日後就會成為蠱草的種子,若把他們種到地裡明年春天就會長出漫山遍野的蠱草。再被不懷好意的人識了去,周而複始,你想想後果會怎麽樣?”
曹苒被驚得無語半晌,她竟沒有想過這一處,若真是這樣,雙親的屍首是萬萬留不得了。她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可這個時代的人都深信入土為安,若是火葬對楚峰而言就是對父母的大不敬,果真又算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曹苒失神一抖,舀湯的杓子又掉回碗裡,未到嘴的蘿卜湯濺了一桌子。
她緩緩開口道:“只有將屍體火葬,可這樣楚峰恐怕是不會接受的,他是個孝子,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雙親的魂魄不安。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辦法?”
青冥淡淡道:“沒有辦法。”
曹苒道:“若他說什麽都不願意,你打算怎麽辦?”
青冥慢條斯理的夾著菜,看了一眼呆呆的曹苒道:“容不得他不願意,就算是半夜掘墳我也會把他們火化了。”又看了一眼變了臉色的曹苒,補充道:“之後,我在把他們的骨灰埋回去就是。”
曹苒惆然道:“我雖然對屍體火葬沒有意見,但我還是覺得背著楚峰這樣做不太好,畢竟這事要由他自己同意才更穩妥。”
自從跟青冥吃了頓蘿卜湯,曹苒一天內向後院的靈堂跑了十來次。
她心裡一直在祈禱暗示自己雙親之死不會跟什麽蠱草扯上關系。雖然自己從不是求神禱告的信徒,但人就是這樣,當你只能靜靜地等待結果,而對這個結果束手無策時,即便你從不相信神佛會幫你,你也會在心裡念叨兩聲。
楚峰和縣衙的捕快先後回到楚家,苒兒一個是失魂落魄,另一群是放松解脫。
縣城的捕快頭領,來到楚家告知這一日的盤查結果。先說縣令老爺將這一案子看的如何如何重,派上了小小縣衙裡所有的捕快衙役,隻留了兩個升堂值班的。又說他們這一群人如何如何辛苦,盤查的如何仔細,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然放到最後說的是“昨日是月首初一,上山祭拜的大日子,在魏家村周邊路過的生人眾多,來過魏家村的生人也不少,有本地的也有外地聞名而來的。況且昨日村中近半的婦人也都去了山上寺中湊熱鬧,男人都去忙著家裡的菜地,這盤查的結果便是毫無頭緒。
院裡三人聽了一大堆廢話,最後不過一句毫無頭緒。
那捕快最後還上前小聲說了句:“像這種說不清楚的案子,沒查到結果回去多半就當是死案給結了。我這也是看在楚大人的面子上多提醒你們一句。”
楚峰險些提劍將他們都攆出去,曹苒神會的理解到了那捕快廢話連篇的意思,將身上所有銀錢都翻了出來,掂一掂覺得還算夠分量,交給捕快頭子道:“辛苦跑了一天,拿去帶兄弟們喝點酒吧。至於這個案子,即便一時半刻破不了,也麻煩不要當個死案報上去,盤查了這麽多的人來人往,總有幾個可疑又一時拿不準的,我想你一定都知道該怎麽辦。我們也只是想有朝一日家仇有報,所以即便破不了也希望這案子不被封死,這對於你而言不過是線裡線外一張嘴的事。”
那捕快頭子利索的揣起銀子,笑道:“我都明白,這樣的事情我也見過不少,有我在,您盡管放心。”帶著身後一群得意的面孔,出了院門。
楚峰目光鋒利的目送了他們,握拳道:“一群屍位素餐的蛀蟲!我萬千弟兄舍命守護的百姓,竟由這些蛀蟲壓迫在頭上!以血祭國的兄弟心何處安?”
青冥執扇站在楚峰肩側,搖頭道:“你也不要太把這些人放在心上,要知道自古打天下難,收天下更難。丫頭替你打發了他們也不會使你在那縣令那裡留下口舌,縱然你軍功赫赫,脫掉軍裝回歸國土還是要按律法辦事,這些小人雖然微不足道,但若發起難來也要費一番腦子,如此也省了不少麻煩。”他瞄了瞄楚峰的神色,神色還算平穩,方開口道:“你今日可查到了什麽線索?”
楚峰沉眸暗淡,搖頭不語。
曹苒見青冥給自己使了個眼色,她知道青冥是不想她在場,但被她無視了。
青冥長歎一聲,神色亦壓的沉重對楚峰道:“有件事我還得在你面前做一回惡人。”
楚峰愁眉緊鎖道:“冥大夫有什麽話直說即可。”
青冥道:“這件事還真得說的直一些,如若明日令尊與令堂的身上果然出現了蠱草的跡象,你可想好了要如何辦?”
楚峰眉頭鎖得更緊,沉靜的氣氛壓抑著另兩人誰也不敢輕易開口,跟著楚峰來到後院的靈堂前,楚峰跪地磕了三個頭,“父親,母親,如果你們真的是身種蠱草而亡,你們一定也不會希望帶著蠱草的種子入土,請原諒兒子不孝……”
青冥原已想了一日的勸詞,現下竟一句也沒用上,看著面前的楚峰,略感欣慰的頷首,帶走了一旁的曹苒。
直到多年以後,曹苒已經記不太真切魏姨和楚伯相貌,印在腦海中的就是在架起的一片火海中,靜臥著的兩個身影。留下的是悲痛,是此仇未報的憤恨。
三日後,曹苒與青冥終於啟程燕回山。
顛簸了二十余日終於來到了這燕回山,燕回山只是祁連諸山中較為不起眼的一角。
燕回山位於晉國與西域十六國的交界。雖然只是個十幾個小縣大小的地方,歷史上經歷諸侯割據,曾經被不少的國家佔有過,晉帝在位的這二十幾年不知是第幾次輪回到了晉國的國土。也正因燕回山經過數個國土民俗的洗禮,經歷數百年的發展,變成了一個蘊含中原與西域多國人文風俗的地方。所以在燕回山隨便出個能人義士一點也不讓人奇怪,這也是這個並不富裕的小地方能如此被諸國爭搶的一大主因。
曹苒被青冥拖進肅縣時已臨近午時,轉了半個縣城才找到慕卿館(一家樂館),館內並無客人樂師,雜役也就三三兩兩不見蹤跡,偌大的一個樂館滿打滿算也不過十來個人。
“師~傅~”曹苒拖著疲憊的身子拉著長調,說道:“你不是說咱們來投奔的是個大戶人家……”
青冥沒有理她,清了清嗓子,“故友來拜見柳姑娘。”
一位少女從後院走出,一身鵝黃長裙,相貌不算出眾,但還算有氣質。她見到青冥,禮貌的欠身道:“白芷見過冥先生,請先生快些過來吧,我家姑娘已經等了您十幾日了。”
在到達燕回山之前,曹苒一直以為青冥口中的左柳是一個釀得一手好酒,又精通易容之術的手藝人。然而見面後,曹苒才知道她的手藝並不止如此。
她還是一個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皆不在話下,刀槍劍戟 斧鉞鉤叉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那麽一點的美人。
至於她有多美,曹苒看著那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的身材,丹唇外朗,皓齒內鮮,延頸秀項的容顏,入眼芳澤無加,真可謂是增之一分則太長,削之一分則太短的左柳。
用左柳自己謙虛的話說,這些不過是她精通易容術之後,被逼無奈而涉及到的一些技能罷了。試想掌握易容之術不過是用來偽裝,而要想將偽裝做的天衣無縫,那就要完全將易容對象身上的所能完全複製下來,有些技能即便是做不到十成,起碼也要混過五六成才能有把握騙過專業人士的法眼。
但是,即便是左柳隻通那麽一點的技藝,她也是遠不能及的。這些還都只是曹苒在一旁給他二人做飯、添茶時聽來的。但她覺得也不排除是青冥故意引出來的話題,畢竟這是一個打擊她的大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