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峰將雙親的屍體安置在後院的樹蔭下,在棺槨前擺放了簡易的靈堂。當下的氣候仍然有些炎熱,為了讓他們的屍體能夠保存上三天,青冥在屍體上撒了有防腐作用的石粉。
夜深人靜,曹苒一個人躺在側屋裡無法入睡,她走出房門,坐在樹下的藤椅上,仰頭望著朗朗星空,今日無月,數不盡的繁星裡不知今日新添的是哪兩顆。
靜望片刻仿佛探入了繁星的奧秘,漸漸的朦朧了神思。
一縷涼風吹過,曹苒打了個冷顫,正準備起身回屋,一低頭瞧見身上竟蓋了件白衣。開口輕聲喚了聲師傅,無人應答,抬眼的余光瞥見頭頂的樹乾上依著一個白衣人。
她猛地起身,對那人驚聲道:“臨君!”
樹上臨君向她比了個靜音的手勢,轉瞬已從樹上來到了她的身邊。
曹苒睜著溜圓的眼睛,輕聲道:“你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銀色面具下,臨君淺淺的勾起唇角,聲音帶著久未開口的低啞道:“我來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伸出手牽起她的手臂,如朗星般深邃的眸子落在她的視線上,她微愣了一下,開口問道:“去哪裡?”
他的手輕輕一勾,已帶著她騰在空中,聲音飄然入耳:“去了你就知道了。”
在此之前,她眼中輕功最了得的是遊天,因遊天飛崖采藥的本事讓她驚歎不已,而學到自己身上她僅僅將輕功用在了翻牆上頭。然而,這一刻開始,她眼裡的輕功大神換成了臨君,臨君的手不松不緊的攔在她的腰間,平穩的越過腳下一閃即過的物體,隻偶爾的輕點幾下,卻讓她恍若飛仙。
腳下漸緩,曹苒雙手環著臨君的肩頭,面具下他的薄唇好看的開合著,淡淡道:“到了。”
曹苒回過神,收回雙手,與臨君保持一步遠。今夜是個月虧之夜,周圍景物比較暗淡,瞧不真切身在何處。
“這是什麽地方?”
臨君輕笑不語,緩緩從袖口掏出一個繡球大小的明亮圓球。熒光幽亮卻不刺眼,照映著她微紅的臉頰,她仰首問臨君:“這難道是你轎子上的那顆夜明珠?”
臨君將發光的圓球舉過頭頂瞧了一瞧,道:“看著倒是很像,不過這個要比那顆珠子好看多了。”
他扶著她的胳膊,借著手裡的熒光向前走了幾步,雙手托著圓球底部,緩緩松手,瞬間無數隻瑩亮的小點四散開來,如同身入繁星之中。
“是螢火蟲,你怎麽抓到這麽多螢火蟲!”曹苒欣喜的望著環繞自己的星星點點,眼前變得明亮,周圍的景物也漸漸真切,她此刻身處一片向陽花海,飽滿的花頭都害羞的垂了下來,頃刻之間如同夢境。
她撲閃著驚喜的眸子,燦爛的望著臨君,“這就是你要帶我來的地方?”
他臉上的銀色面具映著柔軟的幽光變得溫暖,溫潤的聲音逐風飄入耳畔:“心情不好時來到這樣開闊的地方,總能讓自己忘記一些煩憂。見你滿面憂傷,剛好我今天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不如把這個地方分享給你。”
臨君從懷中取出一顆鵝蛋大小的夜明珠,散發著清幽的光線,要比剛才那個大上兩三倍的螢火球明亮很多。
他沒有跟她打招呼直接握著她的手,撥開面前的向陽花,穿越向陽花海。
她第一次這樣被一個男人牽著走,從前都只是被拽著手腕,他的手很暖,她一時不知作何反應,身前牽著她一路前行的臨君也沒有給她反應的機會。
向陽花海的後面是一片開闊的綠地,再往上走,是一處絕壁的頂端。
站在絕壁上能夠眺望整個邛都城的全貌,此時整座城中大部分已閉門熄燈,隻幾條城中主路上星星點點的閃著燈火,城池中央燈火透明的一大片建築便是最為奢華的皇宮,這樣漆黑的夜晚,更加彰顯出帝王宮殿的氣派。
頭頂的浩瀚星空無邊無際,身在這種幽深而又開闊的環境之中,讓她感歎世間如此磅礴,自己在這立足之間又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耳畔響起微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將她恍惚的神思拉回現實。
身旁臨君白衣翩然,負手而立,他面朝著皇宮的方向看了半晌,回頭正對上曹苒的視線。
“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兒?”她恢復了些許思緒,開口問道。
臨君悠悠的回答:“這很奇怪麽?只要我想找,這天下沒有我找不到的人。”
曹苒啞然失語,就算你是臨君,這大話說的也太誇張了!雖然她一路顛沛流離輾轉北齊到晉國的邛都城,並沒有在一處逗留過幾日,他竟然能出現在她面前,她的確很驚訝,但是世界這麽大,又有誰是想找誰就能找得到誰的?況且她當時從那麽高的懸崖下掉了下去,他還能相信她不死?
然而,此情此景她也不好說這些反駁他,隻當給他一些面子好了。
她輕咳了一聲,低頭看著他被風吹起的衣角,問道:“那……那你為什麽想找我?”
他卻瞧著她,淺笑道:“京郊軍營前你哭的那麽大聲,我也恰好在那,聽你哭的那麽悲慘,想不知道都難。”說道此處注意到她的眉宇收緊,低垂的雙眸又在醞釀悲傷,他突然挑起聲音,活躍道:“我便想到“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句話雖然已經被講爛了,但還是很好用的。突然記起曾經在此處埋了幾壇子好酒,上好的月娘仙,一人獨飲太過無趣,不如叫上你一起。”
臨君轉身走向靠近崖邊的一顆青松下,四處尋了尋,找了個手腕粗細的樹棍,對她揮一揮喊道:“還愣著做什麽?想吃酒就過來幫忙。”
曹苒跑過去也找了個差不多的樹棍,學著臨君的樣子認真的翻著樹下土壤。
翻了好一陣,直到她馬上就要扔下樹棍放棄了,突然棍下一硬,是碰到了壇子,仔細的沿著酒壇松了周圍的土,雙手抱起一壇,開心道:“臨君,你把這酒壇子埋得也太嚴實了,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裡面裝的是什麽金銀財寶呢。”
臨君看她只顧著刨土,弄得鼻子和臉上黑乎乎的,還裂開紅唇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傻笑,他伸過去準備幫她擦一擦臉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轉手拿起她懷中的酒壇子,笑道:“看你高興的樣子,不會是個酒鬼吧?”
酒鬼?她雖然極少醉酒,但也並不貪杯。想她當年陪在領導身邊出去應酬,那也算是一名猛將!偶爾有幾次裝醉也是因為胃裡實在漲得慌。
曹苒站起身,拍打掉身上的塵土,笑道:“酒鬼嗜酒如命,我卻從不貪杯。臨君將這酒藏得如此好,一定是難得的好酒,能有機會嘗一嘗當然高興。”
臨君打開一壇,酒香四溢,曹苒閉目輕嗅,酒氣清甜而讓人回味,吸入鼻中經久不散,睜眼道:“這樣的酒氣起碼已經存上十年,竟然還帶著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果然是好酒!”
臨君扔下手中的封布,將酒壇扔給她,匿笑道:“還說自己不是酒鬼,這酒是采月下寒梅所釀,浸了梅枝初雪,所以香氣清遠。就是存的久了有些烈,你可先小飲一壇。”
二人坐在絕崖上的草地上,望著遠處的燈火,就著夜空中的繁星,曹苒起初只是斟酌的小飲,沒幾口下肚,就烈酒上心頭,猛悶了一口,指著朗朗星空,對著城中一家家燈火,悵然道:“天上這麽多星星,沒有一顆屬於我,那裡有那麽多大戶小戶的人家,也沒有一處屬於我!臨君,你說老天讓我孤零零的來到這個世界上做什麽?難道我只是上天的一次意外麽?”她凝眉片刻,聲音漸漸低緩:“那老天爺是不是也太粗心了……”
臨君拿起酒壇也狂飲了一口,目光幽幽的望向遠方道:“我也一樣,天上的星星,地上的家人,也沒有一樣是屬於我的。”
他側頭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嗤笑道:“說明你不是上天的意外,還有我跟你一樣。”
曹苒噗嗤一聲,開心的笑道:“臨君,你是喝多了麽?天上的星星怎麽能屬於你一個人!星星是屬於大家的,你不要太貪心了……”她掩嘴笑的歡唱,絲毫沒有注意到臨君一臉黑線的用寒冷的眸光凝視著自己。
她望著臨君冰寒的銀色面具,影像忽近忽遠,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喃喃道:“臨君,你為什麽總是帶著這個面具?難道你長得很醜麽?”
臨君皺著眉,抓住她亂晃的手腕,聲音渾厚道:“你喝醉了。”
他奪下她手中見底的酒壺,丟到一邊,轉頭間視線裡竟沒了她的身影,從身邊的草叢裡傳來均勻的鼾聲,那人嘴中還含糊的說些聽不真切的夢語。
臨君冷笑一聲,獨酌了片刻,眸光掃過地上睡得正熟的曹苒,扔了手中的酒壺,自語道:“還說自己從不貪杯,沒有酒量還喝的這麽猛,看來帶你過來是個麻煩。”
曹苒酣睡一夜,翌日醒來之後依然覺得還有一絲酒意沒有消盡。但如夢似真的記憶又不是十分的真切,又躺回床上迷糊了半晌,也沒有搞清楚昨夜到底是自己的一個夢還是臨君真的來找她飲酒。
正輾轉反側,突然門外傳來敲門聲,她剛站起身只聽“咣當”一聲,一個鵝蛋大小的夜明珠從身上掉下來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