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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園春來早》第七十八章  賭
  洛掌櫃心裡急得仿似油烹一般,想要催促又不知如何開口。倒是東子仗著平日常在主子身邊伺候,急火火跑上前問道,“公子,您可是有話要我捎給張嫂子?您隻管說,小的保管一字不錯的帶給她。”

  方傑卻是搖頭,淡淡說道,“這事兒就當不知道,你們自管去忙吧,不必理會了。”

  “就當不知道?”洛掌櫃和東子都是驚得齊齊問出聲,這般馬上就要被人挖了牆角、斷了自家財路的大事,主子居然要他們不必理會?這是什麽道理?
  洛掌櫃上前兩步,勸道,“公子,雖說那張家小嫂子人品不錯,又與咱們酒樓簽訂了契書,但財昂動人心,富貴樓若是砸下重金,保不齊她就改主意了。”

  “就是啊,公子。錢大富可不是個好東西,跟咱們酒樓又是鬥了多少年了,若是能把咱們酒樓踩在腳下,他絕對會砸下大筆銀子的。”東子也是開口附和,一雙小圓眼睛死死盯著自家主子,其實他心裡更想說的是,那個女子到底給主子灌了什麽迷魂湯,都這時候了,主子還這般信賴她?
  方傑依舊不為所動,兩道墨眉微微挑了挑,伸手拿起手邊的一張大紅燙金請柬遞給東子,吩咐道,“明日去張家赴宴,記得備份厚禮。”

  東子接了請柬,急得抓耳撓腮卻也不敢再勸。老掌櫃無奈搖頭,順手扯了他一起告辭出門。

  兩人走出很遠,老掌櫃才松了東子的手臂,靠在廊柱上歎氣道,“不要再勸公子了,都按公子的吩咐行事吧。”

  東子恨恨跺腳,踩得腳下積雪咯吱吱痛叫幾聲,惱怒道,“富貴樓那邊真是見不得咱們好,平日使些小手段也就罷了,如今居然這般下作。而且咱們公子怎麽這般執拗不聽勸呢,這可是事關生意進項的大事啊,若是以前公子怕是立刻就動身出城了。”

  老掌櫃伸手拍了一下東子的腦袋,低聲呵斥道,“閉嘴,主子的心思也是你猜得的,再抱怨一句就攆你出去!”

  東子苦著臉吐吐舌頭,可憐巴巴說道,“我也是替公子著急,若是真被富貴樓得逞了,以後咱們酒樓裡的生意怕是…”

  老掌櫃眉頭也是皺得堆疊成一個川字,沉默良久終卻是長歎一聲,說道,“公子心裡必定是有別的考量,我們只能聽吩咐了。你記得把嘴巴閉嚴一些,同誰也不要說起今晚之事。就算明日富貴樓奸計得逞,也是他們手段卑鄙,不是咱們公子明知有異卻不肯應對。”

  東子點頭,末了轉向東南方向,低聲嘀咕,“希望小張嫂子一定不要被銀錁子迷了眼才好。”

  洛掌櫃搖搖頭又囑咐他兩句,這才拖著雙腿慢慢走向後門,腳下再無來時的利落和匆忙。

  聽得腳步聲漸漸消失,書房裡的方傑也是垂了雙眸。雪白的宣紙之上,他的手腕執筆卻懸而未動,久久沉默無言,好半晌之後,那筆尖凝聚的墨汁仿似有些耐不住寂寞,悄然墜下,滴答有聲。

  飛濺開來的墨汁淋漓在雪白的宣紙上,刺目而又紛亂,惹得他微微眯了眼,一筆用力揮下,那墨色反而變得更濃更雜亂,一如他此時的心境。

  他不願猜測,那個女子是否會因為銀錢而背棄承諾,或者說他不敢,不敢猜測那些讓他倍覺溫暖的事都是假象?

  他只是想賭一把,賭這世間還有表裡如一的女子,賭他的心未曾錯動。哪怕這賭注是他的心血,是他辛苦打拚出來的產業…

  這個冬夜,風雪難得小了許多,天上的月亮甚至還羞澀的露出半邊臉兒,淡薄的清輝灑在白雪之上,耀眼而又明亮,襯得夜色更是添了三分柔美。

  但是很可惜,這個夜晚注定很多人輾轉反側難眠,不僅沒有半分賞景的閑心,反倒責怪那穿過窗欞撒在床前的月光,晃得他們心慌…

  南溝兒村裡的眾人卻是完全不知這些即將到來的紛爭,睡得香甜又安寧。早起天色蒙蒙亮時,各家的大公雞扯著脖子比拚高音,小山村一日的生活也就陸續拉開了帷幕。

  春妮手裡一邊打著土豆皮兒一邊趴在門邊看向院子,然後回身小聲笑道,“蒲草,貴哥兒這孩子最近可是變了許多,這一大早晨起來就在掃院子呢。

  昨日他見到我家生子還說了好半會兒的話,我家生子歡喜得不知道怎麽好了,一直拉著我說,他跟著讀書人說話也能沾上三分文氣。”

  蒲草聽得好笑,就打趣道,“那你可要好好識字,以後你懷了孩子,豈不是一出生就是個小秀才了。”

  “哎呀,你這死丫頭,就會拿我玩笑。”春妮羞得紅了臉,伸手想要掐她幾下又覺手上沾了泥水,於是隻得瞪了眼睛嗔怒道,“等你以後有把柄落到我手裡的,我一定好好取笑你,報仇解恨。”

  蒲草得意的搶過她手裡的土豆,刷刷幾下洗乾淨,抄起菜刀一邊麻利的切著細絲一邊笑道,“那你可要多等些年頭了,我眼光兒可是高著呢,興許這輩子都沒有哪個男子能降得了我。”這話說完,她心裡突然毫無來由的就閃過一個清絕俊逸的身影兒,微微怔愣間,那臉色不自覺居然紅了起來。

  春妮是個大咧咧的性子,扭頭瞧見她臉色泛紅,還以為是昨晚被子沒蓋好染了風寒,趕緊搶了她手裡的活計說道,“你是不是身子不舒坦,快進屋去歇著,這些小活兒我來忙就好。你可是家裡頂梁柱呢,絕對不能出差錯。”

  對於心裡突然生出的這絲情愫,蒲草也是驚疑不定,不知自己怎麽就鬼使神差的想起了那個人,難道自己是太寂寞了嗎?
  她慢慢轉身回了屋子,坐在桌前,雙眼盯著銅鏡裡稍顯模糊的面容,一時仔細打量起來。

  許是這兩個月吃得好了,溫室賺銀錢讓她的心情也是舒暢,原本乾瘦的臉頰居然豐滿許多,臉上也褪了青白之色變得紅潤,枯草般的長發漸漸變黑,簡單編成的兩根辮子垂在肩上,襯得半露在外的頸項瞧上去也白皙細膩許多。

  這般模樣,雖說還同美女這稱呼不搭邊,但是清秀二字絕對當得起,或許假意時日還能有更大變化也說不定呢。

  她輕輕摸著自己的臉孔,一時陷入了沉思。若是真能變成清秀佳人,那時再站在那俊秀男子身邊,就不會被說成是剛下山的小毛猴子了吧。

  這般想著,她臉上的紅暈不但沒有褪去反倒變得更豔,直讓心裡惦記她而隨後攆進屋來的春妮更是驚恐,“哎呀,你這臉怎麽更紅了,是不是發熱了?這可怎麽辦?我家裡還有半壇苞谷酒,我這就倒一碗來給你搓搓腦門兒啊。”

  蒲草驚醒過來趕忙伸手扯了她,又羞又窘的說道,“你這是怎呼什麽,我就是多吹了會兒風,哪裡就能染了風寒。一會兒吃了飯,去棚子裡捂捂出身汗就好了。”

  “真沒事?”春妮猶自不信,到底上前摸了她的腦門兒和脖頸,自覺並不是太熱這才罷休。

  如此,一等早飯吃過,春妮就立刻跑去喊了劉厚生回家歇息,然後攆了蒲草和兩個孩子去溫室捂著。

  劉厚生是個實在人,先前得了蒲草的囑咐,這幾晚幾乎都是未曾合眼,時時刻刻牢記把兩個火爐燒得紅彤彤,生怕凍壞了這些金貴的菜苗兒。

  蒲草和兩個孩子只在溫室裡坐了半個時辰,就熱得脫了棉襖隻穿了中衣。山子淘氣在過道上和泥巴玩耍,桃花則低頭繡著手上的一個小荷包,饒是她千般小心萬般仔細,那針尖兒還是不時扎到手指上,疼得小丫頭懊惱得皺著細細的小眉毛。

  蒲草在一旁整理帳本,瞧在眼裡也覺心疼,就拉了小丫頭去給菜苗兒澆水。先前已經割完青菜的幾隻木池子此時又種下了菜籽,菜苗兒剛剛長出一寸高,嫩黃的細小菜葉羞怯怯的沐浴著水滴,努力伸展著腰身,讓人一見就覺心裡萬般舒暢歡喜。

  桃花兒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撫摸,一雙大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兒一般。蒲草在她頭上拍拍,笑道,“明日你們妮子姐姐要回娘家去呢,到時候嫂子讓她給李三叔捎幾張圖紙,替咱家打幾隻好櫃子。我們桃花的花棉襖就有地方擱了。”

  “真的嗎,嫂子真好。”桃花歡喜的拍著小手,“我要一隻刻桃花紋的櫃子。”

  山子遠遠聽見這話,也跑了過來嚷道,“姐姐我也要櫃子裝刀槍,裝我的小玩意兒。”

  “好,一會兒姐姐就畫圖,你們想要什麽樣式都好。”

  兩個孩子喜得小臉通紅,搶著幫忙澆菜,可惜卻人小力薄反倒打翻了水桶,被蒲草攆到小木桌邊老老實實練字和繡花兒去了。

  再說,富貴樓的胖掌櫃心裡惦記著主子交托的大事,這一日難得起了個大早,穿戴整齊之後草草吃了一口飯就帶著胖瘦二人組上路了。

  翠巒城外,因為刮了多日的北風,道路盡數被白雪覆蓋。胖掌櫃又想擺譜不肯坐爬犁而選了馬車,這一路自然就更是艱難了。

  車輪不時陷進雪坑,累得拉車的棗紅馬渾身大汗也拽不出來,最後還是胖瘦二人組輪流下去推車,才勉強磕磕絆絆得以繼續趕路。

  結果正應了那句老話,起個大早趕個晚集。天色微微放亮之時就出了門,卻直到日懸頭頂才終於趕到了南溝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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