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雲並不知道顧玉柔在心裡已經把她恨得要死，她此刻正坐在墨夫人的宴席上。

  墨府養了一班女戲子，唱得也多是風雅之曲，這次排練了新曲子，正好邊嘗河豚膾邊欣賞。

  墨家的宴席同樣是一人一張小幾，墨夫人坐在上首，下面分成兩排分別擺著兩張小幾。顧念雲的對面是南安王妃，斜對面是墨白玉，墨無瑕則挨著她坐在左手邊。

  只不過，南安王妃雖然也不時笑著和墨夫人開幾句玩笑，又極力稱讚河豚鮮美，但是那笑意卻一直到不了眼底似的。就算是顧念雲也看得出來，她眼睛中濃濃的愁雲慘霧。

  想來都是因為她那婆婆罷？
  顧念雲動作優雅地喝了一口花釀，心下準備好，一會兒找幾個機會和南安王妃搭個話。

  她是這樣想的，卻不知道對面的南安王妃也是這麽想的。

  南安王妃娘家姓王，父親是個最清貴不過的翰林，不然也不能嫁入王府了。和被繼母養成了廢物的南安王相比，南安王妃心中想的事情可就多了，現在太妃不停地給南安王送美人，她豈能不知道怎麽回事？

  一年到頭，在繼母的各種花樣百出的挑撥下，她和相公同房的次數可憐……不同房，哪來的嫡子？

  這繼母太妃不光是這樣，平日裡興風作浪沒少捎帶上王妃，照這樣下去，別說她沒有兒子了，就算是有兒子的話，說不定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爵位落在繼母的親生兒子身上！
  前幾日，那顧念雲和顧玉柔姐妹倆的及笄禮上，她婆婆居然明目張膽地去替那個庶出的撐腰……可是那顧念雲哪裡是好惹的？連苦塵師太都能請來做正賓的人，她哪裡惹得起？
  這下來墨夫人府上求問生子方，到正巧遇見那位未來的大皇子正妃，說不得她得和對方解釋一二了。

  王妃抬頭，正看見對面的顧念雲也不躲不避地直視自己，心思轉動之間，她起身推說更衣，往花園那邊去了。

  顧念雲看見王妃起身之前有個極具暗示的眼神，當即心下了然，略坐了坐，她推說有些不爽利，去吹一吹風。

  墨夫人何等精明的人物，她早就知道顧念雲及笄禮上的事情，又一向知道南安王妃是個被婆婆坑苦了的，索性悄悄吩咐了侍女，叫人守著花園，也好讓二人聊的事情不必為外人所窺探。

  顧念雲先是到了一旁侍女們擺宴的地方，叫了暗雪出來，這才一同往花園去了。

  之所以叫暗雪，是因為暗雪粗通毒術，畢竟殺手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用到毒藥的時候太多，她多少會一些粗淺的辨認。而顧念雲一直懷疑，以南安太妃的惡毒為人，絕不可能只是安排幾個妾室給南安王便作罷。

  走進花園，果然南安王妃正在一株牡丹前站立，身邊連個侍女也沒帶。見到顧念雲帶著暗雪過來，她的笑容有些黯淡：“顧小姐，昨天的事情真是多有得罪了。”

  顧念雲微笑著微微福身，畢竟南安王妃較她年長許多：“怎麽會呢，姐姐陪著婆婆有何過錯只有？”

  聽了顧念雲這句話，王妃這才放下心來，她笑著看了一眼顧念雲：“顧大小姐真是有福氣的人，不但這容貌長得花兒似的，還又有手腕又有氣勢，大皇子能娶了你，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聽了王妃的客套話，顧念雲只是微微頷首，她並不打算和這位王妃這麽虛偽客套地恭維上小半個時辰，索性直接挑開說。

  “王妃來找墨夫人，是來求生子方的？”

  顧夫人眉間微微蹙起，這些話原是不應該和顧念雲這樣未出閣的女孩兒說的，可是她現在實在是病急亂投醫，見顧念雲這樣問，想來應該是有些什麽法子。

  “是……我嫁給王爺已經有四年了，府裡頭庶子庶女都七八個了。”她歎氣道，“我也並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大婦，挑個庶出的哥兒養在自己身邊當作嫡出的教養，原本也沒什麽，可是有個頂頂要緊的問題，我長興的爵位只能給嫡出的兒子，就連改了族譜的庶出都是不行的。”

  她歎了口氣，不知道怎的，在顧念雲面前，她一點都無法把對方當成是小女孩，隻當成了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偏偏我家那王爺又是個不曉事的，鎮日裡只知道拈花惹草……還說什麽，就算給了繼母生的弟弟也無所謂，反正都是一家人——你聽聽，這可是什麽話？”

  “王妃最近身體如何？素日裡來往的大夫是哪位？”

  南安王妃隻當對方要給自己介紹大夫，苦笑著開口：“其實我也是病急亂投醫了，我家那死鬼，一年之中宿在我正院的時候……不對，這種話不應該和你們小女孩子說。我平日裡來往的大夫，是一位姓鄭的太醫，再沒看過別人了。”

  顧念雲回頭看暗雪，見暗雪微微點了點頭，對王妃說：“王妃如果信得過我的話，我這侍女粗通些毒術……不妨叫她給王妃看看。”

  毒？
  聽到這話，南安王妃眸中寒光一閃，看向顧念雲。顧念雲見她這樣，揮了揮手先讓暗雪站在原地，慢慢解釋道：“王妃覺得，以太妃的為人，像是會用給王爺賜美人這麽笨拙的法子確保你不能剩下嫡子的人嗎？”

  “她只是在麻痹你，給你一絲希望，讓你覺得你生不下嫡子都是因為那些美人妾室們離間了你們夫妻感情。還能挑動你把精力都耗費在內宅之中……”

  王妃雙眼陡然黯淡下去：“然後……等我發現自己中毒之後，已經來不及了。”

  她看向暗雪：“你可能看出我是否中毒？”

  暗雪坦然地看著南安王妃：“王妃如若不信，可用銀針刺破小腹處，看血液顏色。以我看來，王妃中毒已經有些日子了，不光是難以生育，再不解毒只怕……壽數上也有些掛礙。”

  聽了暗雪的話，南岸王妃突地轉過身去，顧念雲知道她心中定然十分難過，也不去打擾她。

  南安王妃轉身後，本來靜靜地欣賞著面前那株暗紫色的名品牡丹魏紫的她，突然伸出手將那花一把摘下，在手心揉碎揉爛，花汁順著她白皙的雙手流下，有種殘忍的美感。

  “顧小姐，想讓我做什麽？”

  她一瞬間仿佛想通了許多事情，不過，這還都沒完！就算她已經不能生育，也定然不會讓那老妖婆的親生兒子登上世子之位！

  顧念雲看著眉眼間愁雲盡去，帶上了一絲凌厲的王妃，不禁在心裡暗暗叫好。自打重生之後，她最欣賞的就是南安王妃這樣的女子！

  “我只是覺得，我們的敵人都是同一個人罷了……”她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王妃也莫急，天下之大，總能找到解毒的法子的。”

  其實，當初辰舟給她的那小瓶解毒藥她也留著，只不過，暗雪說過，害人不能生育的藥其實並不是靠毒素作用，而是破壞了女子自身的生育機能。現在的王妃，就算是解毒了，身體也已經被毒藥霸道的藥效摧毀過，很難再回復成以前了。

  但是，給她一絲希望總比沒有的要好些。

  王妃苦笑，輕撫小腹：“不瞞你說，顧小姐，我雖然想要要給孩兒，可是我現在卻一點也不想要那混蛋王爺的種！莫說保護妻子兒女，他就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只要除掉那老妖婆，我就算是撿來個棄嬰冒充是自己親生，又有誰能識破？”

  “好！”

  顧念雲猛地擊掌，她也不再繞圈子，將自己心中所想對王妃托出：“我先前男裝遊歷的時候，南安太妃的那個女兒，似乎對我有意。當時我隨便托了個假名葉蘇……你看看，能不能找個秀才扮作是葉蘇，勾那小姐私奔……”

  南安王妃冷笑：“她自己聰明多智，生了個女兒卻是個只知道耍脾氣的，還妄想著叫她女兒將來嫁個讀書人家自己當家作主……這事情，我必定辦到！她不拿別人家的女孩兒當人命，我就叫她的女兒名節盡毀！”

  她看向顧念雲：“只是不知道，有什麽信物沒有？”

  “信物自然是有的，只是這次來赴宴並不知道會遇見王妃，所以並沒有帶上。王妃且留個什麽法子，日後也好閑來無事見一見。”

  南安王妃笑道：“我在前門大街上有個小布莊，我聽說顧家在那邊也有個零食鋪子。不如這樣，我們各自囑咐了店裡夥計，如果想見對方，在鋪子裡留個口信約定時日。”她伸出手想抓住顧念雲的手，卻突然想起手上的花汁子，又縮回手去：“不瞞妹妹說，我自從嫁入這南安王府，竟然只有今天才突然覺得喘過一口氣來！”

  顧念雲注意到南安王妃的動作，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想到自己的前世，心中頓時有些物傷其類：“姐姐莫要傷心，我有空定會去找姐姐說說話的。”

  “好。”王妃笑道，“我們也該回前頭宴席去了，我先回去，你稍稍等會兒再動身。”

  她正要離開，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件事，不知道妹妹你知不知道……我求子多年，已是自己學了一手號滑脈的法子。及笄禮那天，我抓了你妹妹的手腕幫她束發——你那個妹妹顧玉柔，從脈象上看起來，像是已經珠胎暗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