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橫生變故
王璿一怔,沒想到趙恆當著寇準的面問他,這不是把他推到不願上的台面上嘛!
奔波南北盟約已令他心驚膽戰,引來很多人不友好的目光,所幸達成了一個還算能被接受的條款,不然自己這輩子就別指望翻身了。
趙恆的問題,雖說他早有主意,但絕不能讓這個字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畢竟風頭出盡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一浪高於一浪的非議,尤其那些視面子為生命的士人,豈不是要把他給吃了。
“臣才疏學淺,實在想不出能夠比賜,更能體現天朝威儀的字。”
在趙恆心下稍稍失望之際,曹利用卻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既然賜、幣都不用,或可用予字,還望陛下定奪。”
“予?”趙恆細細琢磨一下,感覺還是不能盡意。
王璿靈機一動,朗聲道:“陛下,明日契丹使臣就到了,不如看看契丹人怎麽說,再做定奪。”
次日,趙恆在北城行宮中,接見了契丹使臣姚東之,場面很莊重,班直侍衛各個明盔亮甲,熊炯炯地列隊。
果然,姚東之沒有在錢數上漫天要價,傳了蕭綽‘不割地就納幣’話之後,很快就把二十萬金給定了下來,在關乎幣和賜的表面文章卻爭執了半天。
態度非常堅決地要以幣的形式給予契丹,但趙恆也不能把天子威儀給葬送了,他還要面對天下士人。一旦天子納貢,那他的皇位也失去了士人的承認,一字之上,他表現出比割地更加堅決的態度。
寇準、馮拯也和姚東之據理力爭,寇準甚至把昨日馮拯的高論又發展了一步,強硬地道:“如契丹一味要價,那我百萬將士誓與契丹血戰到底,不複燕山誓不罷休。”
姚東之看大宋君臣極為堅決,也感到自己再爭執下去,不會有任何結果,隨著時間的拖延,南朝君臣態度上的微妙變化,形勢越發對契丹不利。
再耽擱下去,一旦軍事形勢發生根本性的變化,趙恆很可能為了一點面子,不得不堅持抵抗。到那時,契丹恐怕連到手的東西也會失去。
他白了眼王璿,冷笑道:“直閣在我大寨多日,對太后的意向非常清楚,既然南朝天子和諸位相公毫無誠意,為虛名要爭辯良久,恐怕直閣多日的苦心要白費了!”
“何謂苦心?下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不過是奉旨力爭而已,談不上苦心不苦心的。”王璿暗罵姚東之害人,逼他說話也就是了,怎麽還說出這句令人遐想萬分的曖昧之言,不然萬一被人利用,日後可是被人在趙恆面前攻撼的話把子。
稍加猶豫之後,朗聲道:“貴使可知自三皇五帝開始,中國為天下正朔已有數千年,北方雖說歷經數千年變遷,也不知道更替了多少部族,向來都是前來朝貢,由中國賜予封爵、財帛。契丹不過是趁晚唐、五季亂世興起的小部族,但天朝藝祖、太宗皇帝力挽乾坤、一統山河,當今大宋朝廷是國富民強、兵精糧足,若不是天子有顧念天下蒼生仁慈之心,大宋士人仁義之心,我百萬精兵旬日便可直搗上京,談何區區薊北十三州之地。”
這話不僅是姚東之暗自驚詫,連寇準等人亦是不得不點頭稱是,有理有據、恩威兼顧、事理分明、毫無退讓,把朝廷的讀書人放在了前台,明顯把士大夫放在和皇權平行的位置上,令寇準、馮拯滿意。
這不僅僅是個人虛榮心的問題,而是整個士大夫集團的志向,他們有和皇權並駕齊驅的政治理念。
而三皇五帝自今論調,也非常符合儒家的天下理念,在這種天下中心的理念支配下,他們是斷然不能接受夷狄居中國之上現實的。為此,士人中的主流寧可選擇不惜一戰的代價,不僅中間派,連大部分主和大臣也會轉變為強硬的主戰派。
姚東之又豈能不明白其中道理,他輕輕歎了口氣,口氣變的柔和許多,道:“我大契丹太后和皇帝陛下真心誠意議和,太后在遣外臣來的時候,交代一旦盟約達成,我大契丹皇帝陛下將奉南朝天子為兄,世世代代遵守盟約,共成萬代兄弟之邦。”
趙恆的眼睛明顯的一亮,在場的大臣亦感姚東之的態度明顯變化,已經開始退讓了。盡管僅僅是名義上的、毫無實質性的退讓,但在邦國交往上卻對大宋退讓了一大步,只不過還沒達到藩屬名份,可是耐人尋味的是寇準並沒有做聲。
“天下以中國為長,大宋天子既是萬邦共主,契丹國主豈能和天子兄弟相稱,簡直就是無稽之談。”馮拯並不為契丹的讓步而動,在他看來外邦蠻夷,竟然同上國天子成兄弟,簡直就是對大宋的侮辱,扇天下士人的臉面。
王璿見寇準默不作聲,馮拯卻不依不饒地呵斥,他有感於人生百態並非一層不變,一個人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時間中必然扮演不同的角色,寇準是這樣,馮拯是這樣,他又何嘗不是呢!
他非常乖虐地道:“契丹若一味堅持用幣字,反而是拒絕了大宋天子憐惜生民的美意,還請貴使用心參詳貴太后苦心,不要為了些許小事,壞了幾十萬將士性命。”
赤裸裸的威脅,姚東之眼珠子轉了轉,立即道:“既然為了表達大契丹的誠意,那外臣就不再堅持用幣字,但也絕不能用賜字,否則外臣不能向太后交代。”
馮拯瞥了寇準一眼,淡淡地道:“既然不用這兩個字,那以貴使之見應該怎麽辦?”
姚東之想了想後,才微微笑道:“既然南北都有盟約的誠意,那用一個贈字也頗為妥當,以兄長贈給兄弟歲幣,是無不可。”
馮拯一聽,對姚東之的狡辯極為惱怒,決然道:“贈歲幣之舉史無先例,偶有贈與無可厚非,豈可年有所給、歲有所贈,要是永為定製,豈不是開天下乾坤顛倒先例,贈字實不可為!”
趙恆心中急於達成盟約,既然契丹再次作出重大讓步,何況贈字不同於幣字,從表面意義上說也能抬高大宋朝廷的地位,給人以大宋是把歲幣,贈給契丹小兄弟的,面子上勉強說的過去。
馮拯的嚴詞拒絕,令他感到很不耐煩,既然契丹妥協,那就趕緊結束戰爭,當下道:“也好,歲幣就用贈字,以兄國贈予兄弟之邦。”
馮拯一怔,沒想到趙恆竟然答應下來,再想辯駁怎奈皇帝金口已開,難再更改,否則再起烽火誰來承擔禍國之罪!還認同了兄弟邦交,不由歎了口氣,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寇準臉色木訥,不言不語,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姚東之卻在趙恆答應之後,道:“既然大契丹太后和皇帝誠意達成盟約,那陛下也應當表達對兄弟之邦的誠意。”
“誠意?”趙恆愕然不已,他沒有想到姚東之會這麽說話,但他不是傻子,立即明白姚東之又要開始要價了。
姚東之的臉高高地揚起,神情間帶有幾分傲然,道:“既然大契丹皇帝作出讓步,南朝天子難道不應該體恤一二?”
王璿心中暗叫不好,契丹又要提出非份的要求了,但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卻聽趙恆用急促的嗓音道:“這話又怎麽說?”
“大契丹身處苦寒之地,縱然有燕雲農耕之地,卻也是窮弊無奈,二十萬金不能解決大契丹苦楚。”姚東之說到這裡,話鋒一變,非常強硬地道:“望陛下能體恤太后誠意,增加十萬金,也令南北能夠長治久安,這也是太后最後的心願。”
“嗯——也有幾分道理,既然契丹有盟約誠意,再增十萬是無不可!”趙恆並沒有把十萬金當作一回事,這點錢在他心目中還算不上一筆大數目的錢,是可以接受的。
寇準的眉頭微動,王璿卻驚訝萬分,暗罵趙恆不是個東西,自己千辛萬苦壓低的代價,竟然被姚東之輕松幾句話給擺平了,趙恆連猶豫也沒有,實在他太失望!
“陛下。”王璿急切之間,一股子不滿地勁頭,騰地一下子竄了上來,腦袋裡什麽也不顧了,正要出言抗爭。
馮拯卻搶先道:“陛下,契丹一味要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陛下萬萬不能答應。”
王璿有些吃驚地看了看馮拯,實在沒想到寇準不說話,馮拯卻強硬如斯,真是走眼了。
趙恆搖了搖頭,平淡地道:“我朝乃上國,當以大度為懷,還是應本著海納萬國,誠意待人,三十萬金亦是可以接受,諸位愛卿就不要再議論了!”
馮拯見趙恆主意已定,再說也是枉然,只能無奈地長長歎息。
王璿眼看馮拯吃了個閉門羹,寇準壓根閉口不言,也把後面的勸諫硬生生吞進肚子裡。
此時,他胸中不滿、不平、不羈的火焰被徹底點燃!一個古怪的念頭在腦海中不斷醞釀成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