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寶玉忙把藕官拉住,用拄杖敲開那婆子的手,說道:“你隻管拿了那個回去。實告訴你:我昨夜做了一個夢,夢見杏花神和我要一掛白紙錢,不可叫本房人燒,要一個生人替我燒了,我的病就好的得快。所以我請了這白錢,巴巴兒的和林姑娘煩了她來,替我燒了祝讚。原不許一個人知道的,所以我今日才能起來,偏你看見了。我這會子又不好了,都是你衝了!你還要告她去?藕官,隻管去,見了她們你就照依我這話說。等老太太回來,我就說她故意來衝神祇,保佑我早死。”
大觀園裡也禁止燒紙。藕官違反規矩應該接受處罰。可是,寶玉最愛女孩子,一聽到藕官哭了,婆子還訓斥她,馬上站出來為藕官掩飾撐腰。
藕官聽了,越發得了主意,反倒拉著婆子要走。
那婆子聽了這話,忙丟下紙錢陪笑,央告寶玉道:“我原不知道,二爺若回了老太太,我這老婆子豈不完了?我如今回奶奶們去,就說是爺祭神,我看錯了。”
寶玉心裡沒有家規,只有女孩神聖不可侵犯。大觀園裡到處都是花草樹木,藕官在大觀園燒紙,一旦大風吹來,火星四濺,很容易引發火災。藕官觸犯規矩,婆子要拉她去接受懲罰,這是職責所在。
寶玉道:“你也不許再回去了,我便不說。”寶玉不忍心藕官被管家婆子打罵,再加上她是賈母給黛玉的丫頭,雖然黛玉沒收,可寶玉還是所以極力維護藕官,使藕官免於懲罰。寶玉不知道,他變相給藕官拉了仇恨。
婆子道:“我已經回了,既然林姑娘不在,也不好留著他,叫我來帶他,我怎好不回去的?也罷,就說我已經叫到了,可林姑娘叫了她在園子守著去了。反正也沒人追究”
寶玉想一想,方點頭應允。那婆子隻得去了。
這裡寶玉細問藕官:“到底是為誰燒紙?我想來,若是為父母兄弟,你們皆煩人外頭燒過了,這裡燒這幾張,必有私自的情理。”
藕官因方才護庇之情,感激於衷,便知他是自己一流的人物,便含淚說道:“我這事,除了你屋裡的芳官並寶姑娘的蕊官,並沒第三個人知道。今日被你遇見,又有這段意思,少不得也告訴了你,隻不許再對人言講。”又哭道:“我也不便和你面說,你隻回去背人悄問你屋的蕊官就知道了。”說畢,佯常而去。
寶玉聽了,心下納悶,隻得踱到瀟湘館,瞧這屋裡再無黛玉了,屋子也越發的蕭條,雖問起紫鵑,畢竟她近日見過黛玉,得知黛玉如今往日已好的七七八八算大愈了。
紫鵑見寶玉也比先大瘦了,想起往日之事,不免流下淚來,些微談了談,便催寶玉去歇息調養。
寶玉隻得回來。因記掛著要問蕊官那原委,偏有湘雲、香菱來了,正和襲人、蕊官說笑,不好叫她,恐人又盤詰,隻得耐著。
一時蕊官又跟了她乾娘去洗頭。她乾娘偏又先叫了她親女兒洗過了後才叫蕊官洗。
蕊官見了這般,便說他偏心,“把你女兒剩水給我洗。我一個月的月錢都是你拿著,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給我剩東剩西的。”
他乾娘羞愧變成惱,便罵她:“不識抬舉的東西!怪不得人人都說戲子沒一個好纏的。憑你甚麽好人,入了這一行,都弄壞了。這一點子*崽子,也挑么挑六,鹹*淡話,咬群的騾子似的!”娘兒兩個吵起來。
襲人忙打發人去說:“少亂嚷!瞅著老太太不在家,一個個連句安靜話也不說。”
晴雯因說:“都是蕊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麽!也不過是會兩出戲,倒像殺了賊王、擒了反叛來的!”
襲人道:“‘一個巴掌拍不響’,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惡些。”
寶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說:‘物不平則鳴’。她少親失眷的,在這裡沒人照看,賺了她的錢。又作賤他,如何怪得。”因又向襲人道:“她一月多少錢?以後不如你收了過來照管她,豈不省事?”
這蕊官原本不是這個性子,不過在寶玉這沒幾日,變慣得不成樣子了。寶玉屋子裡的這些丫鬟無論她們如何惹事,賈寶玉都像腦殘粉一樣、堅定站在她身後,時時刻刻準備為她們出征、吵到寸草不生。
這點和賈璉一樣,賈璉也是如此慣著巧姐的,只是不同的是,當真正的災難來臨時,寶玉護不了短兒了,變成了銀樣鑞槍頭。賈寶玉慣壞了丫頭,卻保護不了她們。而賈璉本意不是慣壞巧姐,只是護著的過頭了。
襲人道:“我要照看她哪裡照看不了,又要她那幾個錢才照看她?沒的討人罵去!”說著,便起身至那屋裡,取了一瓶花露油,並些雞卵、香皂、頭繩之類,叫一個婆子來送給芳官去,叫她另要水自洗,不要吵鬧了。
她乾娘益發羞愧,便說芳官“沒良心,花掰我克扣你的錢”,便向她身上拍了幾下,芳官便哭起來。
寶玉便走出,襲人忙勸:“作什麽?我去說她。”
第一點,事情涉及寶玉與否,性質程度完全不同。
賈母、王夫人等管事之人不在家,大觀園中婆子丫頭等眾人趁機放飛自我、日日狂歡一般。
種種沒規矩的事情,頻繁發生。
至於事情是否會被賈母、王夫人等人知曉,則取決於嚴重程度和傳播范圍。
蕊官和乾娘吵架,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完全不需要驚動賈寶玉本人上線吵架,甚至可以不用出動襲人、晴雯這個級別的大丫頭,由麝月這個級別的大丫頭出面震懾、就可以完美解決問題。
如果寶玉本尊當真上線吵架,只會增加事情的曝光率、增加這起惡性爭執事件被王夫人知道的可能性。
這對於襲人來說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辜負王夫人對她的信任。
第二點,影響襲人的業績。
襲人名義上拿死工資,做好做壞對流水沒有影響,帳面沒變化。
其實上並非如此,她的“人生業績”、她進一步升職加薪的機會,通通取決於王夫人對她KPI的考核。
王夫人對襲人的考核,有一明一暗兩層。
一層是怡紅院日常事務管理。
蕊官等人鬧到雞犬不寧、要讓寶玉本尊出面和婆子對峙吵架,委實太沒規矩、太不體面。
這會向上級暴露出怡紅院實際執行管事人襲人的短板,不論上級將之理解為能力不足還是態度疏忽,對襲人而言都是壞消息。
另一層則是“沒看住寶玉身邊的狐狸精”。
王夫人對襲人真正的囑托是“以後就將他交給你”,交給襲人幹什麽?
時時刻刻看管好、不能讓他被所謂“狐媚子帶壞”,不能讓他被小人抓住桃色話題把柄。
寶玉如果為丫頭蕊官出面吵架,傳到眾人耳中,會變成什麽樣的故事版本?
多情公子衝冠一怒為紅顏,癡情書生英雄救美?
凡此種種,沒有一件是好事,沒有一種是王夫人願意聽到的,沒有一件不是對襲人秘密核心KPI的巨大損害。
所以,襲人要阻止賈寶玉上線替蕊官出頭吵架。
晴雯也忙按下這事,先過來,指她乾娘說道:“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給她洗頭的東西,我們饒給她東西,你不自臊,還有臉打她!她要還在學裡學藝,你也敢打她不成?”
那婆子便說:“‘一日叫娘,終身是母。’她排場我,我就打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