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西楚墨醉
  楚墨醉蹬蹬爬了下來，偏著頭指著自己發髻四周纏繞的鳳凰花，笑的如隻偷了腥的貓，“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似乎也曾有人這般問過他——

  “皇上？”

  蘇荇回神，點頭，楚墨醉笑了，“我就知道你喜歡，正在給你摘呢，不想你就來了，稍等啊”。

  蘇荇拉住他，嘴角不自覺也染上了幾分笑意，“墨醉你年少俊秀，戴著自然好看，我卻是不適合了，別猴兒似的爬來爬去的，來，煮壺茶給我喝，我走了一路，著實有些渴了”。

  茶香繚繞中，少年認真專注的臉龐清雋而美好，蘇荇突然就有些恍惚，這樣一個人，到底為何放棄萬裡江山千丈榮華，到這深宮做一個默默無名的書郎，卻依舊能快樂無憂？
  “皇上，”楚墨醉的大鳳話說的雖純熟，卻帶著一股獨屬於西楚的味道，叫人一聽就知道他是西楚人，卻也叫人一聽便覺悅耳而愉悅，“我這幾天在看《禮記》，有些地方不大明白，你有沒有時間教教我？”

  蘇荇接過茶杯，抿了一口，臉上浮出享受的神色，打趣道，“怪道今天的茶泡的特別好，原來是有求於我”。

  楚墨醉摸出袖中書冊，殷殷看向蘇荇，“其實我覺得我懂了，就是把不準，不會耽誤多長時間的”。

  蘇荇看著他手中揉成一團的書，嘴角就是一抽，伸手拿了過來，慢慢撫平，“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讀書之人首當之事乃是愛惜書本”。

  楚墨醉笑的無辜又無辜，蘇荇揉額歎氣，“過來，哪些不懂？”

  雲端找過來時，蘇荇正指著書冊認真給楚墨醉講解書中的微言大義，楚墨醉認真聽著，一雙眸子緊緊盯著蘇荇，盛的滿滿的都是認真與歆慕，雲端冷笑，蘇荇從來都是優雅無懈可擊的，如果硬要說他有什麽缺點，那就要數他身上有的所有古代讀書人身上的通病——即是所謂的書生意氣，比如他無法抵抗好書名畫的誘惑，比如他好吟風弄月的秉性，再比如他無法拒絕潛心向學的人的誠懇求教，即便是偽裝出來的潛心向學——

  雲端的冷笑聲打破了一室和諧，蘇荇頓了頓，驚喜抬頭，“樂兮？”

  雲端卻隻盯著楚墨醉，“侯爺好雅興”。

  楚墨醉眼神迷蒙，“啊？”

  蘇荇樂了，屈指一彈他腦門，“別管什麽大道之行了，再攪合你腦子真成一團糨糊了”。

  楚墨醉不滿撇嘴，“我要是像你一般一出生就讀書，我現在也跟你一樣厲害”。

  蘇荇失笑，“你倒有理了”。

  楚墨醉認真看向他，“皇上，我們打個賭，給我十年時間，我一定讀完你讀過的所有書”。

  蘇荇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半是感歎半是憐惜，“不用打賭，我信，我讀書時做過一些手劄，你若是感興趣，我過幾日讓人送過來”。

  楚墨醉俊臉一亮，眸中純粹而乾淨的驚喜和孺慕幾乎將一切淹沒，一時之間蘇荇隻覺滿心憐愛，撫著他頭髮的手多了三分親昵，“以後不許沒日沒夜的看書，壞了眼睛”。

  楚墨醉連連點頭，雲端冷冷掃了他一眼，“藻青，不早了，回去吧？”

  蘇荇朝楚墨醉點頭示意，楚墨醉抓住他的袖子，“皇上，你別忘了！”

  蘇荇失笑，“放心，不會忘”。

  楚墨醉看了雲端一眼，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戀戀放開蘇荇的手，“皇上走好”。

  蘇荇點頭笑笑，走到雲端身邊，欲伸手扶她，頓了頓，又收回手，柔聲開口，“累不累？要不要鳳輦？”

  雲端沒來由的一陣心頭火起，哼了一聲甩手就走，蘇荇歎了一聲，快步跟上。

  “蘇荇！”雲端一向不是個能忍的性格，更何況是在愛自己的夫君面前，一出了楚墨醉視線便住了腳步，惡狠狠瞪向蘇荇，“我跟你說過那個楚墨醉居心叵測，你不要靠近他！”

  蘇荇失笑，“他將西楚都送給我了，還能怎麽居心叵測？”

  “他——”雲端恨恨一跺腳，“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來！他撐的發慌頂著罵名將西楚送給你，怎麽可能什麽都不圖？”

  蘇荇挑眉，“樂兮，這，是吃醋了？”

  “你別跟我打岔！我就不明白，你明明知道他的齷齪心思，竟然還能跟他言笑無忌！”

  蘇荇轉眼看向西落的太陽，“愛其人者，兼愛屋上之烏；憎其人者，惡其余胥。樂兮，打下朱衣國後，如果你還是無法接受我，我會將你送到江流身邊，但在那之前——在那之前，請你試著不再恨我，將我看做是毀了你清白，毀了你和江流之間的罪魁禍首——”

  雲端想反駁，喉嚨卻似塞滿了棉花，什麽也說不出來，蘇荇看了她一眼，轉身往回走。

  藏書閣中的楚墨醉正踩著梯子在鳳凰木枝椏叢中仔細挑選，蘇荇仰頭看著，鳳凰木中的少年有一張清秀的臉，有一雙貓也似的眸子，偶爾不自覺皺起的鼻子讓他顯得稚氣而乾淨，這份稚氣乾淨讓他覺得心安，讓他覺得心暖，雲端說的也許是真的，是也罷，不是也罷，他只知道，在這深宮，或許只有此時認真而仔細的摘著鳳凰花的少年是真心待他，只有這個少年——

  楚墨醉選好花朵，湊到唇邊親了親，微翹的鼻子不自覺皺起，嘴角也浮出幾分笑來，“藥藥，抱我下去”。

  楚藥坐在枝頭面無表情開口，“你自己爬下去”。

  “太難看了”。

  “你爬上來時也難看”。

  “是你不肯抱我上來”。

  “我也不肯抱你下去”。

  楚墨醉鼓起臉，“藥藥，就算我不是皇帝了，也還是你主子”。

  楚藥想了想，“我想去殺了天女”。

  楚墨醉笑了，“你為什麽想殺她？”

  “她背叛西楚，是叛徒”。

  “最大的那個叛徒是我，你為什麽不殺我？”

  楚藥又想了想，認真開口，“你是主子，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那我現在想你抱我下去”。

  楚藥面無表情重複，“我想殺了天女”。

  “你能殺的了她？”

  “不能”。

  楚墨醉歎氣，“所以現在你還是做點實際的事，抱我下去”。

  “我想殺了天女”。

  楚墨醉小心翼翼系起衣襟，將花放了進去，開始往下爬，楚藥面無表情開口，“很難看”。

  楚墨醉一齜牙，楚藥繼續面無表情開口，“皇帝在看”。

  楚墨醉下意識回頭，果然見蘇荇正笑吟吟的抬頭看他，心頓時一慌，下一腳便踩了個空，驚叫著往下摔去，衣襟中的花如雨而下，方宣見楚藥毫無反應，隻好旋身而起接住，又恭敬放下。

  楚墨醉有些心虛的瞟了蘇荇一眼，乾笑一笑，“皇上是忘了什麽東西？”

  蘇荇點頭，楚墨醉倒有點好奇了，“皇上忘了什麽？”

  蘇荇徐徐一笑，“忘了墨醉還沒用晚膳，朕請客”。

  乍暖還寒的早春之夜寒氣侵人，雲端呆呆看著蘇荇離去的方向，努力的想自己與蘇荇到底是如何走到了這一步，腦中卻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反倒是前世的記憶鮮活起來。

  雲端出身優渥，正是世人口中“大院的孩子，”父母都在軍中有著不低的職位，她從小就喜好舞槍弄棒，立志要如父母般做個英姿颯爽的女兵，她的成長一帆風順，大學畢業後成為警界一員，很快就憑著自己過人的槍法脫穎而出，進了重案組，又在朋友的介紹下認識了一個優秀的青年軍官，志趣相投的兩人很快墜入愛河，在雙方父母的支持下定下了婚期，那時候，她的人生如此完美，愛情、事業、家人，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可奢求的——

  變故出現在她婚禮那一天，神聖的婚姻殿堂上，她西裝革履英俊帥氣的未婚夫擁著別的女人淚如雨下，被背叛的恨意如此濃烈，她想都不想拔出了槍，結束了那個她深深愛慕的男人的生命，也結束了自己原本幸福完美的生活。

  巨大的槍聲驚呆了所有人，也驚呆了那個剛剛還威脅著以死相逼的女人，她看著她因驚恐而扭曲的臉，報復的快意湧上心頭，她笑的肆意而冷酷，槍口對準她心口，“你不是說沒有他你就活不下去了嗎？現在他死了，你肯定也活不下去，我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你一程！”

  那個女人驚叫著，哀求著，被淚水鼻涕衝的亂七八糟的妝容扭曲而醜惡，她心頭突然就湧起一股厭惡，夾雜著無法言喻的厭倦，她冷靜的扣響了扳機，一如之前她毫不留情的擊斃罪行累累的罪犯，隨即她將槍口對準了自己——

  她聽到父母驚恐的叫著端兒，一絲悔意極快的劃過心頭，不過一個攀權附勢負心薄幸的男人，不值得她為他毀了自己的一生，害得愛她的父母半世傷心——

  可惜，來不及了，最後落入她眼簾的是自己潔白的婚紗，世上最乾淨的顏色，卻在染上鮮紅的血跡後，如此的肮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