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齊聚遊園(3)
紀淵剛剛夾了夾馬肚子,就眼睜睜看著紀澄騎著小灰灰像一陣風一般往山下卷去。紀淵心頭一跳,這小灰灰突然一個躍起,速度直接就起來了,簡直沒有任何過渡,他都沒能反應過來。
再看紀澄朝著山下衝去的那個勁兒,壓根兒就不像要減速的樣子,這樣衝下去,眼看著就要撞在樹乾上,哪怕紀澄匍匐到馬背上,也會被樹枝刮到。
結果那小灰灰在撞到樹乾之前,硬生生以一種前腿往前撲,後腿往後劈開的極其滑稽別扭的姿勢帶著紀澄從低矮的樹枝下滑了過去,這種應變簡直靈活驚人。
紀淵都看呆了,他覺得自己看的不是騎術,而是雜技戲了。
紀澄騎著小灰灰,三兩下就靈活地鑽出了小樹林,而紀淵依然騎著馬在山坡上發呆。
紀澄已經很久沒有騎過馬了,今日正好過癮,所以即使紀淵的速度對她完全沒有任何威脅,她也依然玩得不亦樂乎。
繞過中間那片小樹林的時候,紀澄甚至來了個鷂子打滾,因為樹枝低矮,所以她直接矮身從右邊鑽到了馬肚子下面,然後再借著衝力從左邊又翻身上馬,別看她做得輕松寫意,其實這個動作格外危險,一不小心就會被馬蹄踐踏而死。
就在紀澄剛翻上馬,衝出林子的時候,卻突然發現正對面立著一人一馬,人在馬上,背上背著箭囊,手裡還挽著彎弓,這不是沈禦又是誰?
他這是錯將她當成林子裡的獵物了?
紀澄隻覺得懊惱萬分,她已經無數次提醒過自己要人前人後言行一致,今日卻可謂功虧一簣了。
更甚的是,紀澄在看到沈禦的一瞬間,手下自然地就勒了馬,然而小灰灰的速度當時還十分快,驟然間也減不下來,紀澄慣性地往前摔出。因為停頓的力量太大,她握不住馬韁,直接就像被彈弓射出的鐵彈子一樣飛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紀澄的腦子都還沒來得及轉動,她的身體就自動在空中連翻了三周,落地時瞬間察覺下盤不穩,紀澄又如燕子抄水、輕點浮萍,就地連著來了三個側手翻,然後穩穩停住,至於姿態,在這等危險的情狀之下已經堪稱完美了。
若是換個場合,只怕圍觀的人都該鼓掌喝彩,給紀澄這走江湖賣藝的把式打賞些銅板兒才是,就她這功夫混口飯吃已經不成問題。
而紀澄呢,在穩穩落地的那一瞬間就後悔得想撞牆了。
在半空時,紀澄壓根兒沒擔心過自己會不會摔殘、摔死,她當時腦子裡唯一的一個念頭就是一定要漂亮地落地,千萬別摔個狗啃屎,她可丟不起那個人。她也不是不怕死,而是從沒想過自己這樣的人會在這裡香消玉殞,禍害遺千年嘛。
但這會兒雖然勉強保住了顏面,可是紀澄把自個兒的底兒也給漏得差不多了。她素日在人前都裝作一副文靜嫻雅的姿態,現在真是自打嘴巴。
紀澄心中無比懊惱,虧她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千萬不要疏忽大意,可自從到了京師之後,她那自控力反而越發無力。且不提她去逗弘哥兒在沈徹面前漏了底,如今又在沈禦面前現了眼,紀澄有一種立即打道回晉地的衝動。
其實紀姑娘對自己的要求實在是太高了,都說是裝模作樣了,哪有不顯形的時候,何況越是壓抑的環境,越讓人渴望自由地呼吸一口。
紀澄自然不會給自己找借口,只在心中將自己狠狠教訓了一番,但此時此刻還得先應付眼前人,勉強過關才行。
得益於紀澄多年來練習劍舞的基礎,她站穩後不過輕喘了幾口,就能帶著些許顫音開口喚道:“禦表哥。”
至於沈禦那邊卻久久沒有回應。
沈禦此時心頭的感觸還真是一言難盡,他的喉頭輕輕動了動,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眼皮微微垂下,想著他娘親一直催他續弦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從小到大,沈禦就自律驚人,他也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自製力,偏偏此刻,天高雲闊,野草茫茫,讓人有一種野性的衝動。
比紀澄騎術更精湛的女人沈禦也見過,而比紀澄那“走江湖賣藝”的把式玩得更好的女子沈禦就見過更多了,但偏偏這樣的動作發生在紀澄身上,就彰顯出了一種無與倫比的魅力。
還有一種極其矛盾的美麗。
渾渾噩噩二十幾年,一直覺得女人也不過就那幾個模樣,有什麽值得男人為其美色昏頭的沈禦,至此才發現自己以前是有些狹隘和自負了。
家中女人,沈禦一向覺得就該如他娘親,如他妹妹等一般,端莊賢惠,大方嫻雅,娶妻當如是,至於那等妖冶女子,他惡其豔麗輕浮,從來不屑多看一眼。
偏偏到了紀澄這裡,盡管沈禦十分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第一眼在掃過紀澄絕麗的容顏之後,很快第二眼就會挪到她的身體上。
其實紀姑娘的身段跟真正的成熟女人相比,那還是差很多的。
可是入了有心人的眼之後,他自然會將眼前的一切美化。更何況紀澄身段的比例和曲線也的確堪稱完美。
剛才紀澄活潑的鷂子打滾,已經凸顯了她腰肢的纖細和驚人的靈活,還有那雙比平常人都更為修長的腿,既結實又彈力驚人,讓人忍不住浮思聯翩,若是那雙腿……
紀澄等了片刻,不見沈禦回答,小心臟越發突突跳得厲害,她抬起頭又叫了一聲:“禦表哥。”
聲音柔靡,就好似那玉蔥一般的手指輕輕撓著人的耳郭一般,沈禦回過神來,隻覺得驚恐,驚恐於自己居然有了那般大的反應。
輕咳兩聲遮掩自己的失態,沈禦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看著紀澄道:“表妹先才的動作太過危險,今後還是少做為好。”這自然也是實話,沈禦是真心為紀澄著想,他倒沒有如紀澄想的那般覺得她表裡不一,只是覺得原來這小姑娘還有如此活潑的一面。
其實是早生了好感,看紀澄如此舉動就是活潑,若是早蘊惡感,那紀澄這就是魯莽且失女子之貞靜了。
人之好惡,如斯之不公。
紀澄聞得沈禦如此說,自然連連點頭,表示一定遵從。沈禦見紀澄如此拘謹,又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嚴厲了些,這樂遊原避暑本就是小姑娘難得的消閑時光,切莫嚇著她,讓她後來的日子太拘束了才好。
一句話之後,兩人又是沉默,只聽得有腳步聲靠近,因踏著樹葉所以發出了有節律的嚓嚓聲,聲音如此單調反而讓人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紀澄抬起眼皮就看見一身青袍的沈徹從林子裡走了出來,手裡還帶著一隻中箭的山雞。大概是沈禦給她的刺激已經很大了,這會兒看見沈徹,紀澄的心反而一點兒浪花也激不起來,所謂死豬不怕開水燙大約就是她現在這個狀態。
“徹表哥。”紀澄笑靨如花地叫了一聲。
沈徹此刻也正看著紀澄,然後唇角彎起一個微笑的弧度:“紀表妹的騎術……有點兒意思。”
紀澄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沈徹這個停頓後的“有點兒意思”是個什麽意思。只是她此刻也沒法兒細想,都說女色惑人,其實男色又何嘗不撩人,無怪乎王四娘姐妹一顆心都系在沈徹身上,連家中蘇、盧兩位表妹也都待他格外不同。
沈禦聞言倒是掃了沈徹一眼:“有點兒意思”這句話他可不是第一次聽沈徹說了。上回他和沈徹出門,街邊二樓的豆花西施拿系著金簪的手絹兒拋下打他時,他也說“有點兒意思”。
沈禦心想,紀澄如此好顏色,沈徹覺得她有趣兒這是自然的。沈禦不欲紀澄繼續看沈徹,因又開口問紀澄道:“表妹怎麽一個人在這裡?”
紀澄趕緊道:“我同哥哥賽馬來著。”這一句話就解釋了她為何會有先才不閨秀的舉動。
沈禦點了點頭,沈徹卻開口道:“我們過來時,瞧見你哥哥同四弟一處,就在東北邊那山坡上,你一個姑娘家單獨在外太過危險,趕緊去找他吧。”
要說沈徹這話說得十分正常,也是對表妹的正常關心,可此刻說出來,明顯就是委婉地在點明紀澄說謊。
既然是同紀淵在賽馬,為何紀淵又停在那山坡上同沈徑敘話?
紀澄心裡那個冤啊,明明說的是實話,卻被自家哥哥坑了個底兒朝天。不過此時再說其他的,他們也只會當她是辯解了,所以紀澄只能淡淡一笑,硬生生把湧到胸口的血給吞了回去。
卻說沈禦和沈徹並肩而行,沈禦側頭看了沈徹一眼,沈徹則回以一笑。
沈禦心中輕歎一聲,他雖然不喜歡沈徹這種遊戲風塵的做法,但對那些被他“禍害”的姑娘也提不起同情心,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兒,是她們自己不夠貞靜。
至於沈徹,在討得女人歡心這件事上也從失過手。沈禦也絕沒有和自己弟弟爭奪女人的喜好。只是到了紀澄這裡,沈禦難免有些遺憾。
不過紀澄於沈禦也不過是刹那驚豔,在最初的悸動之後,沈禦也就將她置諸腦後了,畢竟男女情愛在他的心裡不過隻佔了冰川一角的位置而已。
而遠遠看著沈禦和沈徹背影的紀澄小脾氣也上來了,依舊去她和紀淵約定的地方等他,她倒要看看她這哥哥最後還記不記得來找她。
紀澄抱著雙膝靠坐在山坡上的樹下,如今她再不敢有絲毫放松了,即便四周無人,也不能將手枕在頭下躺著仰望天際的流雲了,雖然這是她以前最愛做的事情。
紀澄肚子餓得咕咕叫,斜陽已經落下山坡只剩一縷橙光了,依舊不見紀淵的身影。紀澄身上的薄衫已經抵不住黃昏的涼意,她打了個噴嚏,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她這是跟自己較什麽勁兒啊?她又不是不了解她大哥那個人。
紀淵是紀青的長子,也是將來要撐起紀家的人,不過商人的圓滑與周到他是一點兒也沒學到的,文人墨客那股子清高以及晉地男人瞧不起女人的習性他倒是學了個十足十。
賽馬輸給男兒沒關系,但輸給女子於紀淵來說實在有些無法接受,但他又不願在自己這個妹妹面前低頭,隻好中途溜號,到時候再尋個借口,就皆大歡喜了。
紀澄畢竟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她抬頭看了看天色,用手指擦了擦微微濕潤的眼角,正準備起身回去,卻聽身後有人欣喜地喚道:“澄表妹,你果然還在這兒。”
“徑表哥。”紀澄回過頭就見沈徑一臉喜色地站在不遠處。
“可總算是找到你了,我想你肯定還在這裡。”沈徑略顯激動地走上來。
原來今日老太太見沈禦、沈徹這幾個平日裡忙得人影兒都不見的孫子居然都來了,心裡頭高興就在靜園的園子裡設宴,想要老少同歡。
沈萃去尋紀澄時卻不見她,她也不上心,等大家都入座了,老太太沒看見紀澄開口問時,大家才知道紀澄還沒歸家。
沈萃忍不住跳出來道:“淵表哥,澄姐姐不是跟你出去騎馬了嗎?怎麽她沒跟你一塊兒回來啊?”
紀淵此時也有些著急了:“阿澄還沒回來嗎?”他以為紀澄久等不到他,肯定自己回來了。只是這會兒他才意識到紀澄是一個人出去的,一個姑娘家身邊連丫頭都沒帶,人生地不熟的,萬一有個閃失可怎麽辦?
隻怪他大男子的顏面作怪,紀淵不想和紀澄照面,凡事都往好處想,也不想想這裡不是晉地,不是紀澄從小長大的熟悉地方,而是陌生的京師。
“淵表哥,你和阿澄是怎麽分開的啊?”沈芫也關切地問道。
紀淵漲紅了臉道:“我同阿澄賽馬鬧著玩兒,結果半途遇到了子通被他拉了去,我想著阿澄等不到我,自然會回來的。”就像在晉地時,紀澄經常一個人出去玩兒一樣的。
“唉,你怎麽能將她一個小姑娘獨自留在原上呢?”老太太一向愛護小輩,這會兒也著急了,“這天都要黑了,趕緊派人去找,她一個人在外面肯定嚇壞了。”
如此沈家幾個年長的小輩,包括沈徑在內都帶著人出來找紀澄了。
紀澄從沈徑口中聽到原委時,心想果然是天助她也,總算叫沈禦知道她不是騙人的了。
這人與人相處時,最要緊的就是不能給人一種你經常撒謊的感覺。
“凍著了吧?”沈徑此時也顧不得男女之防了,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來就欲往紀澄身上披去。
恰此時紀澄往前走了兩步,歡欣地道:“大哥,你沒事啊?”
紀淵趕緊上前兩步,因為汗顏有些不敢直視紀澄的眼睛,偏偏紀澄臉上沒有任何責怪之意,反而十分欣喜地看著他,這才讓紀淵好受了些。
紀淵“哎”了一聲:“你這傻丫頭,我能有什麽事兒。你也是傻,不見我來,怎麽不自己回去?”
“我一直擔心哥哥是不是遇上什麽事耽誤了,可又怕你到這裡時找不到我該著急。”紀澄不好意思地解釋道。紀澄做人的原則是沒有必要絕不會讓人難堪下不來台,更何況紀淵還是她大哥。
而沈徑在一邊看著,隻為紀澄委屈。她想必是又怕又餓,卻還要擔心自己大哥找不到她。此情此景看在沈徑眼裡,越發覺得紀澄心地良善,純澈可人。
轉頭下了山坡,紀澄遠遠地就看見那邊繞了林子過來的一隊舉著火把的人裡竟然還有沈禦和沈徹。
這下動靜可真是鬧大了,紀澄自己也沒想過會勞動這麽多人來找她,心下十分過意不去,但她也沒敢往自己臉上貼金,真心出來找她的也就紀淵和沈徑兩人罷了,其他人嘛,聽沈徑的表述,應該是為了讓老祖宗安心才出來的。
沈禦見紀澄過來,身上披著紀淵的披風,又見沈徑的披風還沒穿上,就搭在他自己的手腕上,不由得又多看了紀澄兩眼。
年輕貌美的表妹在正該說親的年紀來到沈家長住,沈禦不用腦子也知道紀家的目的。但他在紀澄身上並沒有看到那種對沈家的熱切,或者說是對他或者沈徑的熱切。至於沈徹那邊,沈禦只能冷眼旁觀,若是紀澄抵得住沈徹的引誘,那就是她的造化。
不管如何,沈禦因為今日下午誤會了紀澄撒謊,此刻又見她主動對沈徑避嫌,對她的感觀又好上了一點。
至於沈徹,對於小姑娘們愛玩的以退為進的手段可是十分熟悉的,別看紀澄如今避嫌,她心裡真怎麽想的還真不好說。至少他從沈徑那幾乎黏在紀澄身上的眼珠子就看得出,這位紀姑娘還算有點兒小手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