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齊聚遊園(2)
那魯大娘子在廚上聽了這消息便撇了撇嘴,畢竟紀澄是劉廚娘的徒弟。當初劉廚娘到沈府時,魯大娘子就怕劉廚娘在老太太面前得了眼阻礙了自己的前途,如今劉廚娘雖然不在,但若是紀澄的菜得了老太太的青眼,難免會讓人想起劉廚娘來。
紀澄也知道這裡頭的道理,但其實她和魯大娘子並非一定要對立。她一個姑娘家,給老太太做膳食,不過是賺個知恩又賢惠的名聲,並不會搶了魯大娘的差事。而劉廚娘也沒有久居沈府的意思。
但是魯大娘子就未必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即使想明白了估計她也不會相信劉廚娘會不想討老太太歡心。
給老太太做飯,自然是在小廚房。魯大娘子一路都在旁邊冷眼看著,像是生怕紀澄給老太太下毒一般。
紀澄朝魯大娘子笑了笑:“大娘,我想給老太太做兩道菜,一道是蝦皮豆腐湯,一道是黃豆核桃雞。還請大娘叫下頭的幫廚婆子替我準備一下食材。”
魯大娘子原本以為紀澄要藏著掖著的,沒想到她這樣大大方方就說了出來,原來是個沒什麽成算的小姑娘。
魯大娘子也不可能在這件事上為難紀澄,否則小姑娘跑到老太太跟前一哭訴,她也沒好果子吃。不過魯大娘子自認吃過的鹽比紀澄吃過的米還多,小姑娘家家也不可能有多大能耐。
食材很快就拿了上來,速度絕對不慢,但質量就不敢恭維了。黃豆老嫩不一,核桃也是沒蛻皮的,如此入菜是有澀味兒的。
紀澄跟著劉廚娘學藝,也因襲了她的挑剔,對食材那是寧少勿濫。一個下午的時間全被她費在挑黃豆和剝核桃上了。
魯大娘子在一旁看了直搖頭,這簡直浪費得厲害,而且照紀澄這樣做菜,只怕三日都做不出一桌人的菜來。
到晚上用膳時,紀澄的黃豆核桃雞和蝦皮豆腐湯出鍋,統共不過一個小海碗的分量。那蝦皮豆腐湯還好,還能分出幾碗來,那黃豆核桃雞若是桌上的人都伸筷子的話,怕是還不夠分的。
偏偏什麽東西都是越少越香,而那黃豆都是紀澄精挑細選的,大小均一,豆漿飽滿,嫩度合適。核桃則更是費工,但凡剝皮的時候損毀了一點點的都棄之不用,如今看著白白胖胖,既飽滿又完整。這道菜別說吃了,光是看著就令人舒心。
老太太早就養成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習慣,魯大娘子的藥膳雖然神奇,可總嫌有些粗糙。
紀澄做的這兩道就不同了。菜色都是極尋常的,魯大娘子早就做過。老太太吃了這幾十年的菜,自然也知道這兩道菜的效用。
老太太最近時常腰酸腿疼,這人一老骨頭就空了,總覺得風能透進骨頭縫裡似的,炎夏裡大家都覺得熱得不得了,而老太太即使坐著都還得搭個護膝的東西。這黃豆核桃雞和蝦皮豆腐湯都是補骨頭的,沈老太太經常用。
紀澄為何隻挑了這兩道菜來做?可見她平日十分細心,老太太對她的這份心思十分喜歡,伸筷子夾了那黃豆核桃雞來,入口即化,又鮮又嫩,鹹淡適中,略帶回甜,竟絲毫不比魯大娘子做的差。老太太是南邊的人,本就嗜甜,魯大娘子卻是本著藥膳的方理,並不放糖,所以紀澄這口味明顯更討老太太的喜歡。
大家見老太太吃得好,也不便動手,所以那一碗黃豆核桃雞幾乎都進了老太太的肚子,算是她這些時日以來吃得最多的一頓了。
老太太是個懂行兒的,吃罷了對紀澄道:“你這兩道菜費的工夫只怕不比那一桌子的少,挑余的邊角下料也不少吧?”
紀澄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是呢。”
“咱家雖然講究,可也沒有那麽講究。”老太太一句就點出了她偏愛魯大娘子而舍棄劉廚娘的原因來了。可見老太太不是什麽耳根子軟,聽了魯大娘子對劉廚娘的編派才冷落劉廚娘的,而是她覺得劉廚娘做菜太過浪費,這才不喜。
紀澄臉一紅,低下頭不再言語。
老太太一看就知道紀澄是聽懂了,可見心底是個十分通透的。老太太想著小姑娘面薄也不再說這些,轉而道:“可是說實話,這樣子挑出來的菜的確是好吃。”
老太太笑出聲來,紀澄隨之才松了一口氣。
老太太打量著紀澄,心想這樣的小姑娘的確可人,再觀察些時日,若真是極好的,那給她說門親事也是不難的,這是結兩姓之好,若是紀澄嫁過去能夫妻和美,婆媳和睦,倒也是一樁樂善之事。
卻說到了樂遊原,小輩們哪兒還有心思陪著長輩在館榭裡納涼?這樂遊原好玩好耍的地兒可多了去了。
老太太又是最寵溺小輩的,便是黃氏等想管,她也攔著不讓,隻說女兒家做女兒時如果都不能自在,將來嫁人之後就更不得自在了。
如此沈芫也罷了,沈蕁簡直像匹脫韁野馬般,成日裡聚會不斷。長公主並未到靜園避暑,而是去了皇家別院,這兒媳婦身份高於婆母,少見面反而還好些,否則老太太見了她還要行禮,兩相不便,如是沈蕁就更無人管得了了。
又說紀淵一心埋頭念書,想要金榜題名,但京師的誘惑太多,周遭一眾公子哥兒都是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紀淵身處其間,也不能免俗。
這回沈徑跟著到靜園,也盛情邀請了紀淵。紀淵心裡惦記紀澄,也就順水推舟地來了,不過他們雖說也住在靜園,但紀澄其實並沒看見紀淵幾回,只因他們一大早就出門,天黑了都不歸家,在外頭都玩瘋了。
這日紀澄好容易逮著紀淵,才知道他是幹什麽去了。
“哥哥加入了初陽社?”紀澄有些驚訝。
初陽社就是沈芫、沈蕁口中的民間馬球社,不過這初陽社是這兩年才建起來的,社員多是勳貴子弟,不過球打得隻算馬馬虎虎,所以這才大力發掘各方人才。
而令紀澄驚訝的是,紀淵雖然看著高高大大,可向來就是個讀死書的性子,她出去野的時候,紀淵總是在書房裡埋頭練字溫書,還勸她女孩子要文靜持家。這會兒紀淵突然轉了性子,居然參加了馬球社,如何叫紀澄不吃驚。
紀淵有些汗顏,大約也是想起了他以前說紀澄的話。
紀澄卻立即笑開了顏:“我時常擔心哥哥常年埋頭溫書對身體不好,如今你能去參加馬球社,我可就再也不用擔心了。千好萬好都不如你身體健壯的好,這樣讀起書來腦子也活泛些。”
紀淵沒想到紀澄會如此想,心下松了口氣地笑道:“都是子通勸我的。以前時常肩頸疼,如今打了馬球後,倒是很久沒發作了。”
紀澄遲疑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紀淵嘴裡的“子通”是沈徑的表字。紀澄不知道沈徑為何要拉紀淵入社,心想大約是被紀淵的塊頭給欺騙了,他雖然是晉地長大,但是騎術著實一般。
“哥哥如今的球技練得如何了?”紀澄問。
紀淵又是一陣臉紅,他身體是比較高大,但馬球從沒碰過,如今仿佛嬰兒學步一般,多虧其他人海涵,所以最近他練習得特別勤快,不願意拖了整個馬球隊的後腿。
紀澄想了想,招來柳葉兒輕語幾句,柳葉兒就轉身回去了。
紀澄拉了紀淵到一旁的大樹下坐下:“哥哥最近手頭緊嗎?”
紀青怕紀淵手裡銀子多了會被其他人往壞處引,所以每月隻給紀淵十兩銀子的零花,這在普通人家已經是極大的一筆開銷了。
在晉地時,紀淵是花不完這些銀子的,可是到了京師,物價昂貴不說,那從不間斷的雅集簡直讓人花錢如流水,當鋪裡那些世家的古物多數是家中的公子哥兒拿去典當的,因為都想在外頭撐門臉兒。
紀淵聽紀澄這樣問,很遲疑地才答道:“還能湊合。”
紀澄撲哧笑出聲:“哥哥跟我客氣什麽?京師不比晉地,你那點兒銀子哪裡能湊手。況且初陽社都是勳貴子弟,處處講排場,哥哥也莫要輸了底氣,反叫人看不起。他們那樣的人,你越是低眉順眼,他們越覺得你沒什麽能耐。哥哥不要膽怯,我敢說咱們雖比不上他們貴氣,但是比闊綽還是可以的。”
說著話柳葉兒也回來了,取了一遝十張十兩的小額銀票給紀澄,紀澄順手拿給紀淵:“哥哥且拿著,不夠再告訴我。”
“這不行,爹要說你的。”紀淵不肯收。
紀澄道:“爹爹又不是不知道京師是什麽地方,不會說你的。放心吧,我也不會告訴他的。哥哥自然要寒窗苦讀,但是將來入朝為官也得經營些人脈,你能入初陽社就是極好的機會。”
紀淵笑道:“我也是這麽想的,否則也不會答應子通的邀約。”
紀澄頓了頓又道:“哥哥在社裡可有師傅在教?”
紀淵道:“有的。只是我騎術還得多練練。”騎術可是馬球的基礎。
說起騎術,可難不倒紀澄,這丫頭從小膽子就大,她二哥都還不敢騎大馬的時候,她就敢上去了。她尤其喜歡那種風馳電掣,無拘無束的感覺。
“得空我可以陪哥哥練一練。”紀澄道。
紀淵也聽自己的二弟紀澤提過,說是紀澄的騎術比他還厲害三分,紀淵本來不喜歡女孩兒騎馬射箭,但此時是非常時期,他急切地渴望能提高騎術,然後真正融入初陽社。說白了他現在在社裡就是個坐冷板凳的,誰也不重視他,社裡隻以球技為尊。
所以紀澄這麽一提,紀淵也就順水推舟地應了。
紀澄又道:“聽說沈家大表哥和二表哥的球技都十分出類拔萃,哥哥也可向他們去請教請教。”
紀淵聞言就不言語了。首先他們不算什麽正經表親,而沈禦在朝任職,人又十分冷肅嚴峻。至於沈徹,紀淵是壓根兒就見不著人,更談不上請教了,何況他也聽過沈徹的一些傳聞,有些瞧不上這樣的膏粱紈絝。
紀澄如何能不知道紀淵的想法,書讀多了就難免有些無謂的清高,總想等著別人主動去親近他。紀澄又不願意傷紀淵的自尊,因而道:“親戚親戚,這是要走動才能親近,要不人怎麽說遠親不如近鄰呢?哥哥莫要被兩位表哥的表象所阻,沈家家風淳厚,兩位表哥絕不是冷漠高傲不能親近之人。哥哥年紀又比他們小,正該主動去親近才好。莫要反過來讓人說你清高不群才好。”
紀淵想了想,覺得紀澄說得也有些道理。
“再說,你放著兩位曾經球賽奪魁的表哥不請教,豈不是舍近求遠,擇劣舍優嗎?”紀澄道,“哥哥若是實在覺得不便,可同徑表哥一起去啊。”
“嗯。”紀淵應了一聲。
紀澄也沒指望她哥哥能立即想明白,但是該說的她都說了,修行就得靠個人了。
過得幾日,紀淵得了閑來尋紀澄。紀澄看他滿臉失落,旁敲側擊、連蒙帶猜地猜出了緣由,大概是在初陽社吃了癟,還連帶著拖累了沈徑。
“今日天氣晴好,我帶你出去轉轉吧?這樂遊原景致十分幽曠,帶了些咱們晉地之風。”紀淵道。
“好啊,哥哥稍等片刻。”紀澄回屋換了衣裳,又去跟沈芫她們說了一聲,這便隨了紀淵出門。
紀淵的小廝梧桐就等在靜園角門處,身後跟著兩匹馬,一黑一赤。
紀澄一笑莞爾,紀淵素來知道他這個妹妹精靈過人,兩人心知肚明,卻也不戳破那層紙。
紀澄道:“哥哥是知道我的,就是個挑剔的性子。你這馬我可不想騎。”
紀淵急了:“這馬怎麽了?我花了不少銀子才買來的。”
紀澄心想,你銀子是花了不少,可惜沒花在點子上。紀淵是典型的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對這些庶務根本不通,買馬也不知被人坑了沒有。
其實並不是紀淵沒有將錢花在點子上,馬球社自然有人知馬懂馬,只是好馬有價無市,千金難求。
紀澄道:“我這兒恰好有兩匹駿馬,前些日子遇到人賣,我想著好馬難求,就下手買了。哥哥不妨試一試。”
紀澄那兩匹馬原本是養在蘭花巷的馬廄裡的。其實紀澄自從由沈芫等人口裡聽到馬球賽的消息時起,心裡就已經有了主意。這馬原也不是特地給紀淵準備的,而是千裡馬用來做人情是極好的,能投其所好,收益絕對巨大。
哪知道剛巧紀淵加入了初陽社,這就正好能用上了。紀澄前幾日就已經讓人將馬送了過來,因是給紀淵和沈徑準備的,紀蘭自然沒話說。
兩匹馬很快就牽到了紀淵跟前,一匹毛色雜亂,灰不溜丟,看著有些沒精打采,另一匹則毛色棗紅,精神抖擻,但都不是高大的馬匹,十分精瘦。
紀淵第一眼就看中了那匹精神抖擻的。
紀澄倒也不點明,自己牽了那雜毛馬過來,又喂了那馬一口馬草,抬手在它的馬鬃上輕輕捋著。
紀淵則是嘖嘖地圍著那匹棗紅馬打量,看了看牙口,又看了看馬蹄,他如今對馬也算是有些了解了:“這馬真有精神。”
“上馬試試吧,哥哥。”紀澄將隨意垂在左耳畔的面紗往右耳掛去,這面紗其實也遮不了什麽,就是擋擋風,不至於刮著皮膚變粗。
兩人先是並肩騎著走過人群密集的地方,等到了廣闊無垠的草原上時,這才漸漸放開。
這樂遊原的草原不像北方的大草原,所見皆綠草,反而是草木間雜,只是樹木不高而已。
兩人溜了幾圈,紀淵隻覺得座下的馬兒騎起來十分得心應手,這棗紅馬似乎通人性,既靈活又機敏,紀淵騎上去就有一種騎術突飛猛進的錯覺。
紀澄見紀淵喜歡得嘴都合不攏了,不由得一笑,拿著馬鞭直指遠處的山岡:“哥哥,咱們以那山岡為線,看誰先到如何?”
紀淵看了看紀澄騎的那匹還沒打起精神來的小灰灰:“你確定?”
“確定得不得了。”紀澄俏皮地笑了笑。
從他們現在駐足的這個小山坡到遠處的山岡之間,途中有幾處小樹林,若是繞過樹林那就遠了,但是騎馬穿越樹林速度就會很慢。紀淵眺望了半天,心裡想好了行進線路,這才對紀澄道:“準備好沒有?”
紀澄點點頭。
小山坡的腳下就是一片稀疏的林子,雖然騎馬也能過,但紀淵衡量之後覺得放開馬蹄跑繞過這片林子反而更節省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