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針鋒相對(3)
紀澄才不跟這些個女人講道理,這時候誰強誰就佔理:“若不想什麽都沒做卻要跟著人去普渡庵,知道底細的就趕緊說出來,我還得去靈堂,沒時間跟你們在這兒耗。再說了,你們以為這院子裡的事兒能瞞過我爹爹嗎?都這麽久了還沒動靜,你們該知道他老人家的意思了吧?”
這話一出,那些心裡還抱著幻想,指望紀青出來的人可就慌神了,杜姨娘連滾帶爬地出來指著向姨娘道:“是她,是她出的主意。說是大郎馬上要秋闈了,姑娘也要說親了,若是叫你們兩個得了勢,我們這娘兒幾個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杜姨娘一開口,就像大堤決了口似的,其他幾個姨娘也都出來指證向氏,還有那霍氏最後也反水了。
“原來是你,原來是你這個黑了良心的狗東西!”范增麗剛巧過來看紀澄,便聽見了杜姨娘她們幾個人的話,她一想起紀淵今年不能下場,又得等三年,就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就打向姨娘。
紀澄歎了口氣,叫人將范增麗拉開,快刀斬亂麻地處理了向姨娘和霍姨娘,至於其他幾個知情不報的,雖然不用去普渡庵,但留在紀家也是絕不可能的,只是多給些遣散費而已。
這消息一出,紀青的病就更重了。他雖然也懷疑是這幾個姨娘動的手,但心裡抱著幻想,並不肯深究,隻當自己是人老了疑心重,畢竟死者已去,活著的人卻還要繼續,得過且過吧。
可紀澄一回來就把這層紙給捅破了,叫紀青臉上無顏,心裡又痛苦,苦於失去了嬌媚的向氏,也恥於自己識人不清。
紀澄回來不過短短半個時辰就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料理清楚了,所以說家和萬事興,有向姨娘這樣的人,看不得家裡的人好,就使出各種法子來拖後腿,一個家可如何興旺得起來?也難怪別人會瞧不上了。
紀澄自覺心裡有愧,沒有護著雲娘,守靈時最是誠心,連稍歇片刻都不能。卻說守靈是最熬人筋骨的,煙熏火燎,長跪不起,遇到親朋好友前來吊唁,還得上前磕頭跪謝。紀澄又本就心裡愧疚,連日來連米水都進得少,那臉瘦得幾乎都沒法兒看了。
就在紀澄回到晉地的第三日上頭,沈家就來人吊唁了,畢竟是親戚人家,既然知道了消息,不來總是不好的。
不過紀澄沒料到的是,陪同紀蘭代表沈家前來送上喪儀的會是沈徹,能得沈二公子前來,紀家可真算得上是蓬蓽生輝了。紀青便是有病在身,也帶病起來迎了客。
紀澄隨著自家哥嫂面無表情地上前給沈徹跪著道了謝,兩人並無話語,紀青親自帶沈徹往前院安頓了。
不過半晌工夫,家裡頭的丫頭就都知道前院來了貴客,是齊國公府的公子,將來的齊國公。但凡有點兒上進心的丫頭無不爭著往前院去伺候,連個規矩章法都沒有了。
光是往沈徹屋裡送茶的就有十來個。
沈徹帶的小廝桐月忍不住搖頭道:“這紀家的丫頭一日工夫就都快認全了,也不知是怎麽管束的,一點兒章法也沒有。若是在咱們家裡,有這樣不知羞的,早就全部發賣了。”
便是桐月都瞧不上紀家這商人做派,內院簡直亂了套。
卻說紀家以前實在不像這個樣子,只是紀澄一走,向姨娘和范增麗明爭暗鬥,都想當家,各自安插了不少人手,將當初紀家的老仆都攆得差不多了。後來范增麗一走,向姨娘就是一家獨大,使錢走後門的可謂明碼標價了,這才弄成現在這副模樣。
而范增麗一回家,見紀澄二話不說就發落了向姨娘,心裡頭頓時警覺萬分。這姑娘家在家裡守喪可是要服滿二十七個月的,她可不想再被紀澄壓製這麽久,便到紀青跟前去自請理家。紀青本就不悅紀澄的咄咄逼人,正好順水推舟,將家下的牌子都交給了范增麗打理。
范增麗在京師也算見了世面,雖有心收拾家風,但奈何能力有限,這幾日守靈又是煎熬骨血,還沒顧得上這些個妖妖嬈嬈的爬床丫頭。再說了,在她心裡,能把這些丫頭送給貴客,也算是功德一件。
因著家裡頭的主子不管,那些個丫頭就更是大膽了。到晚上,甚至有丫頭跑到沈徹跟前自薦枕席。
“出去吧,我這裡不需要人伺候。”沈徹還算是給這叫晶晶的丫頭留面子的,並沒叫人叉出去。若在京城人家,遇到有這樣不知羞的丫頭,鬧了出去,主人家絕對是灰頭土臉的。沈徹不願叫紀澄難做,所以並未發火。
哪知道那晶晶見沈徹拒絕得並不徹底,還以為這年輕俊美的公子只是不好意思而已,到第二天晚上,索性沐浴更衣,換了一襲薄透的輕紗袍又去,至於如何薄透,那兜肚上的花紋都能叫人看個一清二楚。
晶晶扭腰擺臀地捧了茶水想進去,桐月伸手去攔,她便故意拿胸口去撞,嚇得桐月趕緊縮手,她笑著給桐月拋了個媚眼兒,拿髖頂開門走了進去。
桐月被晶晶那雪白的胸脯給閃了閃神,畢竟才十幾歲,正是見著女人就眼熱的時候,也不能怪他閃神。他跟著推門進去的時候,只見晶晶擺著個很奇怪的姿勢站著一動不動。
桐月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晶晶正在寬衣解帶的時候就被沈徹給點了穴。
“拿東西把她裹住。”沈徹看都不看晶晶,隻覺傷眼,他本有心替紀家遮掩,但有些事可一不可再,所以他吩咐道,“去把紀家大姑娘叫來。”
沈徹說完又覺得不妥,補充道:“不要驚動其他人。”
桐月拿屋裡的簾子把晶晶裹了,遂領命而去。
紀澄當時正在靈堂燒紙,只見柳葉兒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邊,在她耳畔把桐月的話傳了。
紀澄當時就覺得青筋直跳,真是丟人現眼,這回還不知道沈二公子要怎麽奚落她呢,紀澄不欲直面沈徹:“現在家裡並不是我管事,你把這事兒告訴大嫂,自有她做主。”
柳葉兒點頭起身,卻又聽見紀澄道:“算了,還是我去一趟吧。”
紀澄想著自己一直躲著也不是個辦法,沈徹如果真想見她她也跑不掉。紀澄就不是躲避的性子,而且本身她也有話同沈徹說。
紀澄走進沈徹居住的客院時,他正站在遊廊下,見她進門,側頭一直注視著她。
紀澄硬著頭皮走上去,雖然沈徹臉上的掌印已經消失無蹤,但想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卻是不能。
沈徹看著紀澄走近,她那臉小得一巴掌都能蓋兩個了,慘白無血色,晚上穿著一身白衣,裝鬼都可以了。她的額發上沾著紙錢的灰燼,沈徹抬手就想去替她拿掉。
紀澄卻在同一瞬間往後退了半步偏開。原諒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還以為沈徹要還回那一耳光呢。
彼此只剩尷尬,只是這次紀澄的閃避讓沈徹心裡湧起的不再是憤怒,而是悲涼。他看到憔悴得不像樣子的紀澄時,隻想竭盡所能地寬慰她,想抱抱她,可惜連這點小小的念想,對方也不會接受,怕是恨不能他不出現才是最好的。
紀澄躲過了沈徹的手,也是尷尬,於是借著給柳葉兒使眼色的動作無聲地化解了那沉默。
柳葉兒轉頭對身後的兩個婆子吩咐了一句,那兩個婆子就進了屋去。
沈徹往門邊走了兩步,抬了抬手隔空解開晶晶身上的穴道,那晶晶這才嗯哼一聲,軟軟地跌在地上,裹在身上的簾子也散了開來,露出她飽滿的胸脯。
那兩個婆子看得直啐口水,紀澄也是沒臉,朝沈徹福了福:“實在是冒犯表哥了,回頭我會讓大嫂好好管束下人的。”
沈徹沉默片刻,待那些婆子架著晶晶走開了,這才道:“若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你盡管開口。”
“多謝表哥。”
“節哀。”
兩個曾經共享過一床背席的人,這會兒說話卻是乾癟癟的,連個陌生人都不如。
“表哥既然來了,就請將南桂帶回去吧。如今我已經歸家,待家母安葬之後就會去她墳前結廬守墓,南桂繼續留在我這裡只會大材小用。”紀澄依然保持著低頭的姿態。
紀澄原以為還有一番機鋒要打,結果卻聽沈徹道:“好。不過因為南桂和你最熟,將來如有什麽需要傳信的還是讓她和你聯系。”
“是。”紀澄應道,“若是沒事了,我就回靈堂了。”
紀家在晉北也算是豪富了,雖然平時低調,但主母去世這麽大的事兒,來吊唁的人肯定少不了。家裡就這幾個主子,紀青臥病,床都起不來了,所以人手有些周旋不過來。
連紀澄的二哥紀澤,雖然腿腳不便都不得不出來招待客人。紀澤以前最是活潑好動的一個人,還會點皮毛武藝,後來因為紀澄的事,被祝家打折了腿,如今落下了毛病,走路一跛一跛的,性子就變得陰沉了,平日裡都不怎麽出門的。
紀澄見著紀澤,滿心滿眼都是愧疚,他們以前是最要好的,如今卻疏遠了。紀澄不忍見紀澤,每次看見他的腿,她就痛心,痛到連見他的勇氣都沒有,只能默默地償還。她後來站出來支撐起紀家,冒險私犯軍械,又何嘗不是為了多賺些錢財,好讓紀澤一輩子隨便揮霍也衣食無憂呢?
而紀澤雖然愛護妹妹,可那條腿終究還是橫亙在兄妹之間,有時候傷心時難免會想,如果當初他不出頭呢?
沈徹見著紀澤時,他正因為腿疼而吃力地想往前走到椅子處,沈徹上前借了一把力。
紀澤道了聲多謝後才發現扶他的人是沈徹,這位齊國公府的世子。他以前本是喜歡交朋友的人,見著沈徹這樣豐神俊朗的人物肯定會想方設法結交,如今卻是自慚形穢。
“冒昧地問一句,仲澤兄這腿可是天生如此?”沈徹這明顯是睜眼說瞎話了,紀家幾個兄妹的事情他是了解過的,也知道紀澤是因為紀澄才傷了腿。
紀澤搖了搖頭,沒想到沈徹居然知道他的字,只是他平日裡最煩別人提他的腿傷,但因為發問的是沈徹,他卻不得不忍耐:“不是,前幾年傷著的,沒什麽要緊的,不提也罷。”
沈徹卻像看不懂人臉色一般繼續追問道:“那是傷了幾年了?”
紀澤道:“有個四五年了吧,我都習慣了。”
“四五年啊?那還算好,若是有個八九年的那就難說了。我有個朋友於正骨、接骨一道頗有造詣,你這傷他或許可以試試。”沈徹道。
按說紀澤聽了這話本該十分激動,他心裡卻犯了嘀咕,沈徹問這麽多,明顯就是為了說出後頭的話來。只是他們紀家是什麽人,哪裡能當得起沈徹這樣的世子爺上趕著來賣人情?這天上可沒有白吃的午餐,紀澤心裡泛起了警覺。
沈徹哪裡能看不出紀澤的想法,笑道:“我是見你走路十分辛苦所以才多問了兩句。只是我那朋友雖然醫術高超,卻是四海為家,我如今也不知道他在哪裡,等我得了信兒,便告訴仲澤兄一聲。”
“多謝多謝。”紀澤作揖道。
“我們兩家都是親戚,仲澤兄不必見外。”沈徹道。
等沈徹走遠之後,紀澤都還沉浸在思量之中,他想不出沈徹有害他的理由,所以這自然是在幫他了。若真是如此,紀澤想,那這位齊國公世子爺還真是急俠好義,難怪齊國公府能屹立經年不倒。
其實沈徹在紀澤面前完全可以提紀澄的,卻又顧及紀澄的名聲,怕紀澤想多了,畢竟紀澄還要守孝三年,這當口同自己這樣聲名狼藉的浪蕩子扯上關系,對紀澄可未必是好事。
沈徹在晉地並沒待多少時日,他本就是要事纏身,近日更是得了喆利的消息,所以不能不走。
紀澄聽得沈徹要走的消息不由得松了口氣,這些時日她的神經一直緊繃著的,生怕沈徹耍什麽么蛾子。
只是才想著沈徹,紀澄就在門口瞥見了沈徹的身影,他直直走過來,紀澄只能借著低頭燒紙錢的動作回避他。
沈徹在紀澄面前蹲下:“我今日就走,這個給你。”
紀澄看著沈徹手裡的木頭盒子並不伸手,警惕地道:“這是什麽?”
沈徹揭開那盒子,裡面放著兩個冰盒,其中一個稍大的冰盒裡盛著綠色藥膏,散發出很好聞的清香味,另一個較小的冰盒裡是一遝鮮嫩的草藥葉子。
“給你敷眼睛用的,你哭得太多了會害眼病,把藥膏抹在葉子上,每天早晚敷一次,清眼明目。”沈徹道。
紀澄這幾日眼睛的確有刺疼的現象,紅血絲就沒退過,她是知道沈徹的醫術的,只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會管她害不害眼病。
紀澄接過藥膏,輕聲道了謝。
“還有這個草藥包,每天讓你的丫頭熏熱放到膝蓋上熱敷,我看你這些時日走路都變形了,膝蓋上的老毛病又犯了,還添了新症狀。”沈徹道,順便遞給紀澄一個藥方,“等你娘親下葬之後,用這個方子調理一下身子骨。”
如此婆媽,難道將她當成沈蕁了?紀澄一一道謝,送沈徹出門時,因他先才的善意,免不了道:“你一路珍重。”
沈徹笑了笑:“沒想到還能在你嘴裡聽見這句話。”
雲娘的死仿佛一下子就斬斷了紀澄和沈徹之間的恩怨,往事已經悔無可悔,曾經汲汲營營的東西,在生死之前顯得是那樣蒼白,叫紀澄連恨沈徹的力氣都沒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