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借錢
  冬寶從小就經常見這種貨郎，他們拉一個架子車，搖著撥浪鼓走鄉串戶，車上裝幾口破箱子，裡頭放著便宜的頭花糖豆之類的東西，什麽破衣服爛鞋底子他們都收，也賣些幾文錢一個的針頭線腦，過年的時候就賣些年貨，鄉下的婦人一聽到撥浪鼓的聲音，就趕緊收拾家裡的破爛，換點糖豆針線。大部分這樣的貨郎連個家都沒有，等於是個流浪人。

  宋大妮兒嫁出去的時候才十二歲，說的好聽是由父母之命“聘”出去了，但實際上和“賣”有什麽分別？她回想起站在宋大姑身邊的那個又老又矮的漢子，看上去比宋老頭年紀還大。

  有那麽一瞬間，冬寶一點都不覺得怨恨黃氏狠心惡毒了，人家連親閨女都能往火坑裡推，宋二嬸給她生的那個小孫女她都能下得了狠手害命，相對來說，她這個孫女只是被賣去當丫鬟，黃氏對她實在是……太慈愛了有木有！

  正月初二的時候，冬寶和林實帶著晚晚回了娘家，吃過飯後冬寶就和李氏說了宋大姑的事。

  “有這回事？！”李氏很是震驚，隨即搖頭道：“我一點都不知道，沒一個人提過她。托生到宋家，攤上這樣的爹娘，只能怪命不好……”

  宋招娣都走了這麽多年了，一點音信都沒有，宋家還不是就當沒這個人？冷心冷肺這麽多年，冬寶都習慣了。

  “要是……”李氏猶豫了下，才說道，“要是方便的話，你能拉拔一把就拉拔一把，也別太過了。到底，她是為了供你爹讀書，才被聘給貨郎的，要不然，怎也能嫁個正經人家。不過，她要跟宋老二宋老三一個德行，就別搭理她了。”

  冬寶點點頭，“哎，我知道了。”

  宋大姑的遭遇只是千萬個倒霉女孩的一個代表而已，這些年不打仗，是太平年月，日子好過了才漸漸少了糟蹋女孩的事情，要是遇到災荒年，賣女兒的不要太多，兩家換親的也不在少數，那些父母為了讓兒子娶上媳婦，隨便就把女兒聘給了家裡有閨女的人家，不管對方男孩是個瘸子還是個傻子。

  冬寶怎麽也不能理解那些狠心的父母，如果是她和林實，寧願自己餓死，也不舍得把晚晚賣掉或者拿去換親。

  正月初四那天一大早，宋家就鬧騰了起來。

  宋大姑回來那天是年三十，帶著一家人跪在雪地裡，在黃氏和宋老頭跟前哭了大半個時辰，黃氏和宋老頭才允許他們住進了之前宋楊一家住過的東屋。

  宋柏和楊小紅忍了這麽幾天，到初四這天，就忍不住了。

  “這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是三歲小孩都懂的道理！沒理由大姑姐嫁出去二十好幾年了，到現在帶著一家老小住娘家不走的理兒吧？”楊小紅掐著腰站在東屋門口，聲音拔的又尖又高。“人家回娘家看親爹親娘，不說大包小包的帶禮上門了，也沒有空著手的吧，大姑姐說說，閨女走娘家空著手，老的小的都白吃白住，這臉上都不嫌臊的慌？”

  宋大姑在屋裡坐著，聽著屋外頭的酸話，黑瘦的臉羞的通紅，等了一會兒，也不見黃氏出來說句話，隻得出來了。

  她也不敢在楊小紅跟前站直了身子說話，彎著腰低著頭，小聲說道：“三弟妹，我這實在是沒辦法……要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我也不會回來麻煩爹娘……柱子他爹這些年病的厲害，春妮兒也大了，不能再繼續賣貨了……”

  “喲喲喲！瞧瞧大姑姐，真不愧是做買賣的，一張嘴能說會道的！”楊小紅嘖嘖說道，斜著眼看著宋大姑，“做了恁些年的買賣，手裡能沒個仨倆的？誰信啊！我看你們就是越有錢越尖酸，藏著自己的錢不用，回來白吃白喝爹娘的。哎喲，乾這麽壞良心的事，也不怕下地獄遭報應！”

  宋大姑眼淚吧嗒吧嗒的往地上掉，她這些年跟著丈夫在外頭風裡來雨裡去，不是沒受過委屈的，但回到娘家，還要被弟媳婦罵成這樣，她心裡真是跟刀割一樣。

  “看弟媳婦說的……”宋大姑話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捂著臉哭了起來。

  黃氏這會兒掀開簾子走了出來，虎著臉瞪著宋大姑，喝道：“哭啥哭？！一回來就哭，是我死了還是你爹死了？大過年的也不嫌晦氣！”

  “不是的，娘，我不是那個意思。”宋大姑趕緊抹掉了眼淚，結結巴巴的說道。

  黃氏重重的哼了一聲，看著又黑又瘦，外表看起來幾乎快和她一樣年紀的宋大姑，滿臉都是厭惡，果然閨女都是賠錢貨，嫁出去幾十年了還要帶著丈夫孩子回來吃娘家的！

  “你弟媳婦說的話糙理不糙，你到底怎打算的？這都住了幾天了？啥時候走？”黃氏問道。

  宋大姑為難的很，漲紅了臉，囁嚅著不吭聲。

  “問你話呢，聾了還是啞巴了？”黃氏抬高了聲音，扭頭看到自家院子門口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趕忙揮手趕人，罵道：“看什麽看？滾，滾，滾！”

  東屋裡頭，宋大姑的兒子柱子忍不住了，從屋裡出來了，咬著牙拉著宋大姑的胳膊，對黃氏說道：“我們這就搬，不住了！”

  宋大姑氣的往柱子身上拍了一巴掌，推著他進屋，不讓他出來，跟黃氏賠笑，“娘，柱子他不懂事，您別搭理他。”

  黃氏冷笑了一聲，擺手道：“他又不是我們宋家人，我才懶得管他！剛我問你的話你聽清楚沒有，啥時候走？我也好做點好菜給你們送行。”

  “娘！”宋大姑撲通就跪下了，“這大雪天的，柱子他爹一直病著，搬出來，他還能活幾天啊？”

  宋二嬸站在西廂房門口看好戲，這會兒上尖著嗓子添油加醋，“大姑姐，這東屋你住也行，得給咱娘交租金，你這幾十年不回家不知道，咱娘可是掉錢眼裡出不來了，親兒子親閨女都不認，就認錢！”

  反正他們早分家了，連飯都不在一起住，宋大姑來吃喝都是老三管，他們二房樂得看熱鬧。

  “胡扯個屁！”黃氏衝西廂房罵了一句，“滾回屋去，沒你的事！”又對宋大姑瞪著眼罵道：“你這是訛上我了？你男人活不了幾天我不管，你再住下去，我跟你爹就要被你活活氣死了！”

  宋大姑看黃氏是咬死了不肯再收留他們了，宋老頭躲在屋裡根本不出來，她也灰心了，跪在黃氏面前說道：“娘，等開春了，雪化了我們就不住了，柱子他爹這些年熬壞了身子，春妮兒也大了，該說親了，我這一家子到處飄著不是個事兒。我尋思著，我和春妮兒能賃人家的地種，柱子去當貨郎，您借我八百個錢，我們蓋兩間土坯房，熬過這一兩年，就能還您錢……”

  宋大姑越說聲音越小，底氣一點都沒有，因為黃氏一直冷笑著看著她，仿佛她說的是天方夜譚。

  黃氏不吭聲，意思是借錢沒門，當年賣閨女就沒有什麽不舍得不忍心，再說如今二十多年都過去了，閨女又這麽落魄，她都後悔年三十那天認了親。

  “大姑姐，你做生意恁些年，就沒攢下來錢？”楊小紅叫道。

  宋大姑連忙說道：“小本生意，能糊口就不賴了，柱子他爹這些年看病熬藥，掙的錢還不夠填藥罐子的……”

  “那你就回來管娘家要錢啊？你嫁出去恁些年，不找婆家要，反而回來找娘家要錢，真虧得你能說的出口，臊死個人了！”楊小紅撇嘴說道。

  宋大姑眼淚又吧嗒吧嗒往外掉，“柱子他爹孤單單的一個人，他爹娘早沒了，我哪有啥婆家啊……”

  屋裡頭春妮兒跑了出來，抱著宋大姑一起跪下了，傷心的哭成一團，扯著宋大姑小聲哭道：“娘，別跪了，咱走吧，我不嫁人，我就跟著你們過！”

  宋大姑抬頭，滿臉是淚的哀求著黃氏，“娘，就八百個錢，明年我就還……”

  黃氏乾脆的說道：“一個錢也沒有！”

  外頭看熱鬧的人當中有知道當年黃氏賣閨女的事的，當即就叫道：“宋老婆子，你當年賣閨女可不止賣了八百個錢吧？閨女都恁可憐了，你把錢拿出來，就當那時候少賣了八百個錢不就完了！”

  黃氏臉一下子就漲的通紅，拿著靠牆的大掃帚作勢要奔過去打那多嘴的人，被楊小紅趕緊攔了下來，黃氏得了個台階下，嘴裡還罵罵咧咧了好半天，大意是罵那人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你有錢，你怎不給啊！”黃氏羞憤難平，到底賣閨女給那麽大年紀的貨郎不是個光彩事，被人揭了醜事，能不惱羞成怒麽。

  楊小紅像是被黃氏一句話給點開了竅，指著跪在地上的宋大姑笑道：“大姑姐，誰有錢你就去找誰要，當年爹娘是為了供大哥讀書才把你聘出去的，那是大哥欠你的情，可不關我們老三什麽事，又不是為了供我們老三念書。這父債子還，天經地義，要錢，你去找大哥的閨女要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