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失序跳動的心臟(2)
聞歌正要去看白薇傷著了沒,聞言,扶著自行車先摸了摸自己的臉,下手沒有輕重,疼得嘶了一聲,格外委屈地道:“長智齒了,還發炎了。”
白薇在溫少遠先出聲關心聞歌時,那雙眸子暗了暗,沒傷著她也不矯情,跟著說道:“智齒發炎最好拔掉,不然會疼很久。”
聞歌點點頭,視線落在車後座上,掃了眼上面堆放著的文件夾,又瞄了眼正當司機的何興,心裡這才好受了一點。不等白薇再表達一下關心,她連忙問道:“小叔,你現在回不回家?能不能順路帶我回去?我牙疼得腦袋都暈了。”
溫少遠本就有這個想法,她一提,立刻推門下車:“後備廂開一下。”
何興哪能讓老板動手啊,開了後備廂就來扛自行車。
身後有人在叫白薇,她回頭應了聲,對著低頭看來的溫少遠笑了笑,說道:“那我先走了,改日約你答謝。”
溫少遠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想來白薇已經習慣了溫少遠冷清的性子,點了一下頭,轉身回去了。
溫少遠的目光隻停留了一瞬,便移了回來,仔細看了一眼聞歌腫起的臉,伸手輕輕地碰了碰,指尖觸摸到那裡比其他地方更燙時,皺了下眉:“去醫院看過了沒有?”
聞歌拎起手上的藥袋晃了晃:“看了,明天還要去拔牙。”語氣不掩頹喪。
這麽久的相處,溫少遠自然知道她怕疼,一哂,拉開車門讓她先坐進去,自己緊隨其後。
聞歌挨著舒服的坐墊,剛往後靠,就被身後的雙肩包硌了腰,取下來正要隨手丟在車座下面,被他抬手一勾丟到了前面的副駕上。
強迫症發作的何興剛坐到駕駛座,就下意識地調整了一下雙肩包“趴著”的姿勢,端端正正地放好在座位上。等做完這些,他才發覺後排座上異常沉默,後知後覺地小心縮回手,開他的車。
溫少遠撿起被聞歌不小心掃下去的文件放在膝上,正要打開繼續翻閱,橫空伸過來一隻纖細白皙的手,一把將文件夾壓了下去。
聞歌眉頭微微皺起,紅豔的嘴唇也微微噘著,不滿地說道:“小叔,我有話問你。”
溫少遠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那段記憶不自覺地浮上腦海,他垂下眼,由著她把文件夾掃到他們之間的空隙裡,等她發問。
這樣的沉默讓聞歌心裡有些不舒服,瞄了眼前面正專心開車實則豎起了耳朵的何興,乾脆抬起擋板。
“小叔,你跟小白的姐姐在談戀愛嗎?”
這是何興悄悄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溫少遠抬起眼看著她,雙腿交疊,姿態隨意又慵懶:“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
聞歌早猜到他會這麽回答,輕哼了一聲:“你不告訴我,我就自己去問小白的姐姐了,她肯定會跟我說。”
話落,她偷瞄了一眼溫少遠,見他神色自若,絲毫不為所動,不禁暗暗懊惱。
她正要再說點什麽激激他,溫少遠卻似察覺了她的意圖,轉頭睨了她一眼:“牙不疼了?話這麽多。”
聞歌:“……”
那些年少莽撞、不管不顧鼓起的勇氣,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被他戳破,如漏氣的氣球,呼啦一聲飛向了遠方。
聞歌耷拉著腦袋,突然發現,自己發不發狠、下不下決心,都沒什麽作用,溫少遠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總能看出她的意圖,及時地扼殺在搖籃裡。
以往,聞歌自然偃旗息鼓了,可是現在不同,她以下犯上的事都做過了,還怕什麽?
“我不喜歡白薇。”她轉頭看向窗外,聲音悶悶的,“誰做我小嬸嬸,都不能是她。”
溫少遠剛要閉目養神,聽到這樣直白的表達,扭頭,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不比聞歌,他經常能夠見到她。周五放學的時候,把車停得遠遠的,他站在校門口等過她放學,看她偶爾會穿過一條馬路去買冰淇淋;周五、周六的每個晚上,她喂完流浪貓狗回家,他就在她身後不遠處送她;她經常忘記帶傘,看著她淋過幾次雨後,每次再下雨都會記得在她出門前在門口放一把傘,傘柄上貼上她的名字。
她來去就那麽幾個地方,這些事情永遠單調而重複。
在她的身後站得久了,幾乎要忘了她也有執拗的時候,可感情問題,恰恰是溫少遠最忌諱和她談及的,他不是沒發現自己對她的不同,只是這種發現讓他無措。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沒有她不顧一切的勇氣,他要考慮的不只是現在,還有整個未來。
聞歌對他是不是愛情,他不確定。他對聞歌的感情,他也不確定。唯一確定的就是,這樣的感情並不健康,所以在萌芽時期就該狠狠地扼殺,不留一絲余地。
她十三歲遇見他,十四歲在他身邊成長至今,他想給予的,遠不是一場不能談及的初戀。
下了車,聞歌拎回自己的書包,推著自行車徑直回了自己家。剛才那場談判破裂,現在是她生氣,不願意搭理溫少遠了。
剛回到家,聞歌就憋悶地把書包甩在玄關地板上,脫下的鞋子更是甩得東一隻西一隻,撞到牆壁發出砰砰的輕響聲。可即使這樣發脾氣也不足以緩解她心中的鬱悶,她捂著又開始發疼的側臉,嗚嗚叫著撲到沙發上折騰了好一會兒,直到精疲力盡了,才抬手捂住臉,翻身坐起。
那股難受勁此刻還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地噎著她,腦子裡更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重播著白薇從溫少遠手裡接過保溫盒時揚眉淺笑的樣子。就算沒有看到溫少遠的表情,她依然能想象出他那時候的樣子——眉目淺淡,眼神深邃,唇角不知道是不是帶了笑,但肯定含了幾分溫和。
一股酸澀從心底擴散開來,聞歌揉了揉腦袋,心口像是浸了苦瓜汁,苦得讓她都想哭了。
一縷微風從半開的落地窗吹進來,還未束起的窗簾被風吹得鼓起,簾擺翻飛,發出呼啦啦的聲音。夕陽橙黃的光芒從空隙灑進來,落在木質地板上,微微發亮,一室暖光。
聞歌轉頭四顧,發現整個屋子空蕩蕩的,唯一的聲音便是過耳的風聲,沉鬱的心情頓時又涼了半截。
她摸了摸泛酸的鼻子,深呼吸了一口氣,起身去拉開了窗簾。
落地窗外是被夕陽籠罩的A市,繁華又匆忙,能聽見街道上傳來的汽車喇叭聲,聲聲入耳。此刻,哪怕是噪聲,也讓聞歌煩悶、孤寂的心情平複了不少。
吹了一會兒風,冷靜了下來,聞歌剛折回身要去廚房煮飯,便聽門鈴響起。她的腳步一頓,站在玄關處,看著緊閉的房門,遲遲邁不動腳。
她既沒有問是誰,也沒有去開門的想法。
安然有她給的鑰匙,也不像她總是毛毛躁躁、丟三落四的,每次來之前都會提前跟她說一聲,然後自己開門進來。
排除了隨安然來訪的可能性,聞歌更不想搭理按門鈴的人了。
就在她挪動腳步想要去廚房的時候,突然哢嚓一聲,防盜門被拉開了。
聞歌睜圓眼睛,看向門口。
鑰匙與門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隨即是清晰得仿佛在她耳邊擴大了十幾倍的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
聞歌還來不及反應,一隻手推開了門。
剛拔出鑰匙的溫少遠看到杵在過道上的聞歌,沒有一絲意外,眼皮微掀,目光都沒在她身上停留,返身關上門,這才轉頭看著一副石化狀態的聞歌,微挑了挑眉,問道:“我有你家的鑰匙,這很難接受?”
聞歌誠實地點了點頭。
溫少遠的眼底似有笑意一閃而過,剛往前邁了一步,腳尖便抵到了一處障礙物。他低頭看去,是被她隨意丟在過道上的書包,沒拉拉鏈的外層,摔出了一堆文具。他轉眼又看向被她甩在兩側的鞋子,再看向她時,眼裡多了一抹深意。
這是在發脾氣?剛才一言不發地轉頭就走,原來是跟他置氣呢。
溫少遠又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直盯得讓聞歌心頭一陣發虛。
聞歌正不知所措時,他的目光轉而落在她微微腫起的右臉上,抬步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拿出幾塊冰,用柔軟的毛巾包起來,拎著走出來時,聞歌還站在原地看著他。
他走過來,順手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傻站著乾嗎?過來自己敷一下。”
這一記,不輕不重,卻讓聞歌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捂著心口,深呼吸了一口氣,垂下眼,掩下眼底的波瀾。
有多久,他沒有這樣對自己了?
溫少遠已經走到沙發上坐下,見她還站在那裡,終於微微皺起了眉頭,沉了聲音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聞歌。”
聞歌啊了一聲回過神,趕緊跑過去,站到他的面前,垂眸看著他眉眼溫和的樣子,心中驀然湧起的柔軟讓她再也拿不起喬來和他作對,甚至,她對這樣的“久別重逢”充滿了期待和興奮。
想了想,聞歌乾脆挨著他的腿坐下來,坐在厚實柔軟的地毯上,仰著頭,用與剛才截然相反的無賴語氣道:“我要小叔給我敷。”
之前賭氣、呆愣、驚訝等表情就像從未在她臉上出現過,此刻是一臉的精靈古怪,自然得像是兩個人並未有過半年多時間未見,也並未有什麽東西被時光改變。
溫少遠看著這樣的她,心頓時柔軟了下來。
似乎每次和她在一起,內心都能無緣無故地安寧、沉靜下來。
到底無法拒絕,溫少遠修長的手指輕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來。
避無可避地,聞歌正面對上了他的目光,那目光柔和、沉靜,像是遠山上迎著陽光的礁石,帶著暖意。
溫少遠和她的目光一撞,很快便移開,用冰塊冷敷她的臉:“明天我送你去醫院。”
冰塊的涼意隔著濕漉的毛巾貼在她的臉上,她有些不舒服,扭臉想要躲避,下一秒,就被他微微收緊的手指用力固住了。
溫少遠不讚同地看了她一眼,抿起唇,手上更用力了幾分。
刹那的冰涼讓聞歌不由自主地齜牙咧嘴起來,但很快紅腫的地方就被這涼意撫平,隱隱的疼痛也漸漸消失了。
那股涼意就像是夏日最炎熱時送來的甘霖,格外及時。
“那我們明天一起吃早飯?”聞歌張嘴問道。
說話時,她的下巴碰到了他的手指,似被貓爪撓了一樣,若即若離的曖昧,她立刻閉了嘴。
溫少遠垂眸看了她一眼,並未直接答應,雙眼似乎能看穿她,帶著微微閃動的亮光。
聞歌立刻解釋道:“醫生交代的,拔牙前一定要吃早餐,而且不能在……”生理期。
後面幾個字,聞歌吞回了肚子裡。
溫少遠卻瞥了她一眼,追問:“不能在什麽?”
“沒什麽。”她雙手放在他的膝蓋上,趴了下來,隻側著腫起的右臉朝向他,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昨晚幾點睡的?”溫少遠調整了下她的臉,這才抽回手,捏著冰袋的手指控制著力道輕輕地敷著。
女孩白皙光滑的臉頰在陽光下似是鍍上了一層光,她已經倦懶地閉上眼,長長的睫毛覆下來,在眼瞼下方投下淡淡的陰影。
溫少遠的動作一滯,隨即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
“一點多。”聞歌咕噥著,“作業太多了,還睡不好。”
臉頰上,他溫柔的動作和微涼的觸感緩解了她的不適。
昨晚因為牙疼,即使一點多才上床,依然沒有睡安穩,現在心神一松,又有溫少遠在身邊,很快倦意襲來,聞歌跌入了夢鄉。
這樣安靜了片刻,直到她細小的鼾聲響起,溫少遠才低眸看去。
她的呼吸輕淺又平穩,眼皮被陽光染成了淡粉色,柔嫩的一層。
他手上的動作微頓,傾身拉過被聞歌踢在沙發角落裡的薄毯替她蓋上,冰塊停留在她的臉上,再沒有了動作。
聞歌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醒來時,天已經黑了,窗外是星光點點的夜空,落地窗不知何時被關上了,隻留下廚房那側的小窗送來陣陣微風。
聞歌趴在沙發上睡得腰酸背疼的,起來伸了個懶腰,把毛毯扭成一團丟到沙發角落時,一垂手碰到了放在不遠處的手機。
她一愣,坐在地毯上,連舒展一下僵硬的雙腿都忘記了,看著原本應該在她書桌上的手機,努力回想了一下。
遲鈍的大腦運轉了半天,她的意識才恢復了幾分清明——下午去醫院看完牙齒後,遇上小叔和白薇了,之後不歡而散,小叔似乎來了一趟。
她坐直身體,僵硬的雙腿一失去壓力,立刻舒緩了些。
坐了片刻,她挪動身體,半跪半爬地去開台燈。
除了她自己,屋裡再無一人。
如果不是關好的落地窗、放在桌幾上已經融化了的冰袋、靠著桌腳的書包,以及那個熟悉的保溫盒,聞歌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他來得突然,離開得也無聲無息,讓她恍惚覺得他並未出現過。
洗了把臉,清醒了些後,聞歌開了燈,打開了溫少遠留在這裡的保溫盒。不知道他原本是想留下來和她一起吃晚飯,還是單純怕她不夠吃,保溫盒裡盛著的皮蛋瘦肉粥足以他們兩個人解決。
她後知後覺地摸了一把臉,腫起的地方已經消腫了,就連一直隱隱讓她今天的火氣保持在高漲狀態的牙疼也消失無蹤。
聞歌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一會兒,那雙眼睛眯起,在燈光下亮晶晶的,笑得像隻狡黠的狐狸。
喝過粥,又洗乾淨了保溫盒,聞歌心情十分好地拎起書包去寫作業。
還沒走出幾步,被她遺忘在沙發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不是來電鈴聲,也不是短信鈴聲,她疑惑地湊過去看了眼,頓時怔在了原地。
是溫少遠設置的鬧鍾,定在了晚上八點鍾,還給這個鬧鍾編輯了名字,是一句言簡意賅的話:“起來先喝粥再吃藥,然後休息,明天早上來接你。”
聞歌轉頭看向一進屋就被她丟在桌上的藥,只有一盒標注了用量和次數,另一盒止疼藥已經毫不留情地被他扔進了垃圾桶裡。
沉寂了半年之久的心,冰封融解,又暖成了一汪池水,隨風起了漣漪。
偏偏是這樣的無意,讓她更加心動。
他也許不知道,斬斷她的情思,即便是和她保持距離也沒有用,反而這樣簡單又溫暖的照顧和體貼,更讓她步步深陷,等她意識到時,早就為時已晚。
對於聞歌而言,即使夜晚黑暗又漫長,他仍像是她的指路航燈,庇護著她一路成長。
他把她拉出了深淵,拉出了黑暗,拉出了孤立無援。
他是她圍繞著旋轉的全世界,是她一次又一次交替的夜黑、天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