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上校的痛苦回憶(1)
第二天早晨,瑪麗安醒過來,雖然夜裡睡的時間比她料想的要長,然而第二天早晨一覺醒來,她卻依然覺得像昨晚合眼時一樣痛苦。
埃莉諾盡量鼓勵她多談談自己的感受,到早飯準備好的時候,她們已經把這件事談了一遍又一遍了。每次談起來,埃莉諾總是抱著定見,認為是威洛比的錯,滿懷深情地開導她,而瑪麗安卻依然像以前那樣容易感情衝動,沒有定見。她有時認為威洛比和自己—樣無辜、不幸,有時又絕望地認為他不可寬恕。她時而不怕世人的議論紛紛,時而又想永遠與世隔絕,時而又想與世抗爭下去。不過有一件事她倒是始終不變的,只要詹寧斯太太到場,她如有可能總是躲開不見她,如果非見不可,那她肯定會一聲不響。她已經鐵了心,不相信詹寧斯太太會體諒她的痛苦。
“不,不,不,這不可能,”她大聲嚷道,“她根本沒有感情。她的好意不是同情,她的和藹不是體貼。她所需要的只是說說閑話,而她現在之所以喜歡我,只不過是因為我給她提供了話柄罷了。”
埃莉諾即使不聽妹妹這樣說,也早知妹妹看待別人往往有失公正,那是因為她自己思想敏感精細,因而把人要多情善感、舉止嫻雅看得過分重要的緣故。如果說世界上有一多半人是聰慧善良的,那麽,瑪麗安卻如同其他一小半人一樣,雖然才能出眾,氣質優異,卻容易衝動帶有偏見。她期望別人和她懷有同樣的情感和見解,她判斷別人的動機如何,全憑他們的行為對她自己產生什麽樣的直接後果。一天早飯後,正當妹妹倆一起待在房裡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結果進一步降低了瑪麗安對詹寧斯太太的評價。原來,都怪她自己不好,這件事盡管是詹寧斯太太出自好意,情不自禁做出的舉動,卻不料因為瑪麗安感情脆弱,反而給她帶來了新的痛苦。
詹寧斯太太手裡拿著一封信,她認為這封信一定能讓瑪麗安感到欣慰,便老遠伸出手,喜笑顏開地走進來,說道:
“喂,親愛的,我給你帶來一樣東西,保證叫你高興。”
瑪麗安聽得真切。霎時間,她把那信想象成是威洛比寫來的,而且信上充滿了柔情和懺悔,解釋了過去發生的一切,令人滿意而信服。轉瞬間,她仿佛看見威洛比又急匆匆地跑進房來,拜倒在她的腳下,兩眼含情脈脈地望著她,一再保證他信裡說的句句都是實話。誰想,這一切頃刻間便化為泡影。呈現在她面前的,是她母親的手跡,這是從來不可能不受歡迎的,可是,在這時候這封信的到來卻顯得有點不合時宜。瑪麗安在那欣喜若狂的幻景破滅之後,接著而來的便是極度的失望,她不由地感到,這使她覺得從來沒有這麽痛苦過。
詹寧斯太太的狠心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即便在瑪麗安最能說會道的時刻,也無法用言語加以形容。現在她只能用流淌不止的淚水來譴責她——然而這種譴責完全不為對方所領悟,詹寧斯太太又說了許多表示同情的話,然後便走了出去,還勸導她讀讀信,寬慰一下自己。但是等瑪麗安鎮靜下來看完信,卻絲毫也沒有得到安慰。每頁信紙上都滿是威洛比的名字。母親仍然確信女兒訂了婚,一如既往地堅信威洛比忠貞不渝,因為只是受到埃莉諾的求告,才來信懇請瑪麗安對她們倆坦率一些。字裡行間充滿了對女兒的溫情和對威洛比的厚愛,還有對他們未來幸福的深信不疑,瑪麗安一邊讀著一邊痛哭不已。
這時瑪麗安又產生了迫切的想回家迫切願望。母親對她來說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親切,這是因為她過於誤信威洛比,所以才顯得倍加親切。瑪麗安迫不及待地要走,埃莉諾自己也決定不了瑪麗安是在倫敦好,還是在巴頓好,所以也沒有提出任何意見,只是勸瑪麗安耐心等著母親的意見後再作決定。最後,她終於說服了妹妹,同意聽候母親的意見。
詹寧斯太太比往常早一些離開了她們。因為不讓米德爾頓夫婦和帕默夫婦像她一樣感傷一番,她總是心裡不踏實。埃莉諾提出要陪她一起去,被她斷然拒絕了,她一個人出去了,一個上午都在外邊。埃莉諾憂心忡忡,知道她是去傳播這些傷心事的,同時從瑪麗安收到的信中可以看出,自己對這件事沒能讓母親做好任何思想準備,於是,埃莉諾坐下來給母親寫信,述說事情經過,向她請示今後怎麽辦。與此同時,瑪麗安等詹寧斯太太一走,也來到客廳,現在正一動不動地坐在埃莉諾伏案寫信的桌前,盯著她刷刷舞動的筆,不僅為姐姐做這樣艱難的事而悲痛,而且更為母親會作出什麽樣的反應而感到憂愁不安。
這種局面大約持續了一刻來鍾。這時一陣敲門聲使瑪麗安嚇了一跳。她的神經已經緊張得無法承受任何突如其來的聲響了。
“這是誰呀?”埃莉諾嚷道,“來得這麽早!我還以為不會有人來打擾呢。”
瑪麗安走到窗口。
“是布蘭德上校!”她惱火地說道,“我們什麽時候也擺脫不了他!”
“詹寧斯太太不在家,他不會進來的。”
“我才不信你這話呢,”她說著就往自己房裡走去,“一個人自己沒事可乾,總要厚著臉皮來侵佔別人的時間。”
盡管瑪麗安的猜測是不公正的,但是事實證明她還是猜對了,因為布蘭德上校確實進來了。埃莉諾深知他是由於掛念瑪麗安才到這裡來的,而且從他那苦惱憂鬱的眼神裡,從他那簡短而卻焦急地問候瑪麗安的話語裡,她發現了這種掛念,便無法寬恕妹妹竟然如此不尊重他。
“我在邦德街遇見了詹寧斯太太,”寒暄之後,上校說道,“她勸我來一趟,而我也容易聽人勸,因為我非常想單獨見你一面,我想,我來很可能只會見到你一個人,這是我求之不得的。我要單獨見見你的目的——不,是願望——我唯一的願望——我希望,我認為是——是給你妹妹帶來一點兒安慰——不,我不該說是安慰——不是一時的安慰——而是信念,是對你妹妹的純潔心靈的持久信念。我對她、對你、對你母親的尊敬——請允許我擺出一些情況加以證明,這完全是極其誠懇的尊重——只是誠摯地希望能幫幫忙——我想我應該說出來——雖然為了說服自己這樣做是對的,我費了好幾個小時,但我還是在擔心自己這樣做是不是也許錯了?”他頓住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埃莉諾說,“你想向我談談威洛比先生的什麽事,進一步揭示一下他的人格。你說出來你要說的話,將是對瑪麗安最重大的友好表示。如果你提供的消息有助於達到那一目的,我現在就對你表示感激不盡,瑪麗安有朝一日也一定會感激你的。請吧,快說給我聽聽。”
“好吧,你會聽到的,簡單地說,去年十月,我離開巴頓的時候——不過這樣說會讓你摸不著頭腦。我必須再往前說起。達什伍德小姐,你會發現我笨嘴拙舌的,我簡直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好。我想必須先大致說說我自己的事,在這個問題上我將講得很短,”說著他深深歎了口氣,“我沒有什麽值得囉嗦的。”
他停下,略思片刻,接著又歎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你大概完全忘記了那次談話了吧——(這本來也不可能給你留下什麽印象)——那是一天晚上,我們在巴頓莊園進行的—次談話——那天晚上有個舞會——我提到我過去認識一位小姐,長得有些像你妹妹瑪麗安。”
“沒有,”埃莉諾答道,“我沒有忘記。”一聽說她還記得,上校顯得很高興,便接著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