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醫治心傷的秘方
詹寧斯太太一回家就來到她們倆的房間,敲了敲門,不等回音就自己推開門走了進去,臉上顯出十分關切的神氣。
“你好嗎,親愛的?”她帶著極為同情的口吻對瑪麗安說,不料瑪麗安背過臉去,並不理她。
“她怎麽樣啦,達什伍德小姐?可憐的孩子!臉色很不好呀。唉,這事兒一點兒也不假。威洛比馬上就要結婚了——這個混蛋!真叫我不能容忍。泰勒太太半個小時以前告訴我的,而她又是從格雷小姐即威洛比的未婚妻。的一個好朋友那兒聽說的,不然我肯定不會相信的。當時我簡直被氣得快要暈倒了。唉,我說,我只能這樣說:如果真有這件事,那他可就是卑鄙地欺騙了與我相識的一位小姐,我真是巴不得他老婆攪得他心神不寧的。親愛的,你盡管放心,我要永遠這麽說。我不知道男人還有這麽胡作非為的。以後我再見到他時,我要狠狠地臭罵他一通。這麽多天來倒輕松了他。不過,瑪麗安小姐,有一點是令人寬慰的:世上值得愛的人不只他一個,你長得那麽漂亮,愛慕你的人永遠都少不了。好吧,可憐的孩子!我不再打擾她了,最好叫她馬上哭個痛痛快快的,然後這件事兒就算了結啦。你知道,帕裡夫婦和桑德森夫婦幸好今晚要來,可以讓瑪麗安高興起來啦。”
她說罷便扭過身,踮著腳尖走出房間,好像她的年輕朋友一聽到響聲會加劇痛苦似的。
出乎姐姐的意料,瑪麗安非要和大夥兒一起吃飯不可。埃莉諾勸她不要這樣做,但是她不肯,她要下樓去。她說自己完全能受得了,下去了可以減少別人的大驚小怪。埃莉諾見她一時間能有意克制自己,不由得高興起來。埃莉諾雖然覺得瑪麗安大概不可能坐到把飯吃完,但她還是沒有做聲。趁著瑪麗安還躺在床上的時候,埃莉諾就盡心地給她整理衣服,想等下面一叫,便扶著她走進餐廳。
到了餐廳,她雖然看上去萬分沮喪,極其虛弱,但是比姐姐想象的吃得多,也鎮定得多。她假若開口說說話,或者對詹寧斯太太那些本意良好卻不合時宜的殷勤款待稍許敏感一些的話,她就不可能保持鎮定。但是她一句話也沒有說,而且心不在焉,對眼前的一切都毫無覺察。
詹寧斯太太的一片好心,雖然往往令人苦惱,有時簡直有點可笑,但是埃莉諾還比較公道,屢次向她向她道謝,顯得禮貌十分周全,這是妹妹絕對做不到的。她們倆的這位好朋友發現瑪麗安愁眉苦臉的,覺得有責任要幫助瑪麗安減少痛苦。因此,她像母親對待自己的掌上明珠在家裡度假的最後一天一樣,一個勁地寬縱溺愛她。她要把瑪麗安安排在爐前的最好位置,要用家裡的各種好吃的好喝的吸引她吃好喝好,要拿當天的所有新聞逗她喜笑顏開。詹寧斯太太想出種種辦法,用各式各樣的甜食、橄欖和溫暖的爐火來醫治瑪麗安情場失意的創傷。埃莉諾若不是見妹妹神色不好,不敢嬉笑的話,否則她真要被詹寧斯太太逗樂了。不料,詹寧斯太太反反覆複地這麽做,終於被瑪麗安察覺了意圖,於是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心裡焦躁,痛苦地喊了一聲,向姐姐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跟著她走,隨後便立起身來,匆匆走出房去。
“可憐的孩子!”瑪麗安一走出去,詹寧斯太太便大聲叫了起來,“看見她真叫我揪心啊,真沒想到,她連酒也沒喝完就走了!還有那櫻桃脯也沒吃完!天哪!看來什麽東西對她都沒有意義了。我敢說,我假使知道她愛吃什麽東西,我一定打發人跑遍全城替她買來。唉,有人竟然如此虧待這麽漂亮的一個姑娘,真是不可思議!不過,如果一方有的是錢,另一方幾乎一無所有的情況下,願上帝保佑,他也就不在乎這些東西啦!”
“這麽說來,那位小姐——我想你管她叫格雷小姐——非常有錢啦?”
“有五萬鎊呢,親愛的。你見過她嗎?聽說是個風流時髦的小姐,但是並不漂亮。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的姑媽比迪·亨肖,她嫁給了一個大財主。她們一家人都因此跟著發了財。五萬鎊,據大家說,這筆錢來得很及時,因為據說威洛比破產了。這也難怪!成天坐馬車帶獵狗東奔西跑的!好啦,說這些又有什麽用!不過一個年輕人,不管他是誰,來向一位漂亮小姐求愛,而且答應結婚,他就無權說話不算話。怎麽能只因為窮,他便找一位闊小姐成婚求富呢。即使窮困的情況下,他為什麽不賣掉馬,出租房子,辭退仆人,馬上來個徹底的改過自新呢?我向你擔保,瑪麗安小姐本來會願意等到情況有所好轉的。不過沒有用,如今的年輕人什麽時候也不會放棄追求享樂的。”
“你知道格雷小姐是個什麽樣的小姐嗎?是不是說她挺溫順的?”
“我從沒聽說她有什麽不好。的確,我幾乎從沒聽到有人提起她,只是今天早晨聽泰勒夫人說,沃克小姐有一天向她暗示,她認為埃利森夫婦很願意把格雷小姐嫁出去,因為她和埃利森夫人總是合不來。”
“埃利森夫婦是什麽人?”
“她的監護人呀,親愛的。不過她現在成年了,可以自己選擇對象了,她已經作出了一個奇妙的選擇。對啦,”詹寧斯太太頓了頓,然後說,“你可憐的妹妹回自己房間了,想必是一個人傷心去了。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寬慰她了?可憐的好孩子,叫她孤苦伶仃地一個人待著,這似乎太冷酷無情了。對了,等一會兒有幾位朋友要來,會讓她稍稍開心一些的。我們玩什麽呢?我知道她討厭惠斯特。不過,難道沒有一種牌戲叫她喜歡?”
“親愛的太太,你大可不必費這個心。我敢說,瑪麗安今晚不想再離開她的房間了。如果可能的話,我倒要勸她早點兒上床睡覺,我想她實在需要休息。”
“啊,是啊,我看那對她最好不過了。晚餐吃什麽讓她自己點,然後就叫她睡一覺。天哪!難怪她這一兩個星期總是神色不好,垂頭喪氣的,我想一定是這件事一直讓她牽腸掛肚導致的。誰想今天接到一封信,事情全吹了!可憐的孩子!我若是早知道的話,決不會拿那封信跟她開玩笑。可你知道,這樣的事情我怎麽猜得著呢?我還一心以為這只不過是一封普通的情書呢。而且你也知道,年輕人總喜歡別人開開他們的玩笑。天哪!約翰爵士和我的女兒們聽到了這件事,會多麽關心啊!我要是有點頭腦的話,就該在剛才回家的路上到康迪特街去一趟,給他們捎個信兒。不過我明天會見到他們的。”
“我相信,帕默夫人和約翰爵士用不著你提醒,也會留神不在我妹妹面前提起威洛比先生,或者拐彎抹角地談這件事的經過的。他們都是善良人,一定明白,在她面前露出一點兒知情的樣子都會讓她十分痛苦。而且我親愛的太太,你肯定知道,別人在這件事上對我談得越少,我心裡就會好受些。”
“哦,天哪!這我當然明白。你聽見別人談論這件事,一定非常難過。至於你妹妹嘛,我敢肯定,我絕對不會向她提起這件事兒。你都看見了,我整個吃飯期間隻字未提呀。這我當然明白,也不會貿然提起,——尤其是我向他們一暗示的話,那更不成問題了,這我一定做到。我想這種事情說得越少越好,遺忘得也越快越好。你瞧,說來說去有什麽好處呢?”
“對這件事,談來談去只會有害處——害處之大,也許超過許多同類事件,因為這件事牽連著許多情況,因此為著每個有關的人著想,都不應該使它成為公開的話題。我必須替威洛比先生說一句公道話——他與我妹妹沒有什麽正式婚約,因而無所謂解除婚約。”
“啊,天哪!你別裝模作樣地替他辯護啦。沒有正式婚約,真是的!他都帶她到艾倫漢姆姆莊園到處看過,還把他們以後要住哪些房間都說定了!你倒說沒有訂婚!”
埃莉諾為她妹妹著想不再深談下去。況且,看在威洛比的面子上,她認為也沒有必要再堅持下去。因為她若是硬要爭個青紅皂白,瑪麗安固然要大受其害,威洛比也決不會有什麽好處。兩人就此沉默了一陣子,但詹寧斯太太畢竟是個熱性子人,突然又嚷嚷起來:
“好啦,親愛的,這裡倒真正用得上‘惡風未必全壞,壞事未必對誰都有害’那句俗語,因為布蘭德上校就要從中撈到好處了。他最終要得到瑪麗安啦。是的,他會得到她的。你聽我說,到了施洗約翰節,他們不結婚才怪呢。天哪!上校聽到這消息會有多開心啊!我希望他今晚就來。他與你妹妹般配多了。一年兩千鎊,既無債務,又無障礙——只不過有個小私生女罷了。對了,我忘了她了。不過花不了幾個錢,就能打發她去當學徒,這樣一來有什麽要緊的?我可以告訴你,德拉福是個好地方,正像我說的那樣,是個風景優美的懷舊式的好地方,那裡生活舒適,方便的設備應有盡有。四周圍著圍牆,大花園裡種植著鄉下最優良的果樹。有個角落長著一棵好棒的桑樹!天哪!我和夏洛蒂就去過那兒一次,可把肚子撐壞了!此外還有一座鴿棚,幾塊可愛的魚塘和一條非常美的河流。總之,只要人們想得到的,那裡應有盡有。何況,莊園離教堂又近,離大路隻四分之一英裡,所以一點兒也不單調,因為只要坐在宅子後面那座古老的杉木涼亭裡,就能看得見所有路過的車輛。哦!真是個好地方!就在村莊上不遠的地方住著個屠戶,距離牧師公館只有一英裡之遙。依我看,準比巴頓莊園強上一千倍。在巴頓莊園,他們要買肉可不得不跑三英裡路呢,最近的鄰居就是你媽媽,沒有別的人家了。好啦,我要盡快給上校鼓鼓勁兒。你瞧,就像吃味道鮮美的羊肩肉一樣,吃著這一塊就忘了前一塊。我們只要能讓她忘掉威洛比就好啦!”
“啊,太太,只要能做到這一點,”埃莉諾說,“不管有沒有布蘭德上校,我們都能做到這一點。”說罷站起身,找瑪麗安去了。不出她所料,瑪麗安就在房裡,一直俯身在爐火旁,默默地傷心,直到埃莉諾進來為止,室內就這麽一點兒亮光。
“你最好離開我。”做姐姐的隻得到她這麽一句話。
“你要是上床睡覺,”埃莉諾說,“我就離開你。”但是,瑪麗安實在悲痛難忍,憑著一時任性,不肯去睡。然而,姐姐懇切而溫和的勸告不久就使她心軟了,她很快就乖乖地順從了。埃莉諾見她把疼痛的腦袋枕到枕頭上,真像自己希望的那樣要安安穩穩地休息一下,便走出了房間。
她隨後來到客廳,不一會兒詹寧斯太太就來了,拿著一隻酒杯,斟得滿滿的。
“親愛的,”她說著走了進來,“我剛剛想起,我家裡還有點頂好的陳年康斯坦雪酒,你從沒品嘗過這麽好的上等酒——所以我給你妹妹帶來一杯。我那可憐的老頭子!他當初可喜歡這種酒了!他那痛風症的老毛病一發作,就來一口,他說天下沒有什麽東西比這老酒對他更有效的了。快端給你妹妹吧。”
“親愛的太太,”聽說這酒可以醫治如此截然不同的疾病,埃莉諾不由得微微一笑,她說道,“你可真是太好啦!可是我剛才來的時候,瑪麗安已經上床了,差不多都睡著啦。我覺得休息對她更有好處,如果你願意,我看還是由我自己來喝了它吧。”
詹寧斯太太雖然後悔自己沒有早來五分鍾,可是對這折衷的辦法倒也滿意。埃莉諾咕嘟咕嘟地喝掉大半杯,一面心裡在想:雖然這酒能不能治痛風對她無關緊要,不過它既然能治好失戀的心靈創傷,那麽讓她喝下去與讓妹妹喝下去豈不具有同樣的意義!
正當大家用茶的時候,布蘭德上校進來了。根據他在室內東張西望尋找瑪麗安的神態,埃莉諾當即斷定:他既不期待也不希望見到她,總而言之,他已經知道了造成她缺席的原因。詹寧斯太太想的卻大不相同,因為他剛進來,她就走到埃莉諾坐的茶點桌旁,悄聲說道:“你瞧,上校看樣子和以往一樣沉重。他還一點兒也不知道呢,你快去告訴他吧,親愛的。”
隨後不久,上校拉出一張椅子挨著埃莉諾坐下,然後便問起了瑪麗安的情況,他那樣子使她確信他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瑪麗安情況不佳,”埃莉諾說,“她一整天都不舒服,我們勸她睡覺去了。”
“那麽,也許,”上校吞吞吐吐地說,“也許我今早聽說的事是真的了——我起初不敢相信,看來可能真有其事。”
“你聽到什麽啦?”
“聽說有個男子,我有理由認為——簡單地說,有個人,我早就知道他訂了婚——我怎麽跟你說呢?如果你已經知道了,而且我想你一定是知道的,那就用不著我再說啦。”
“你的意思是說,”埃莉諾故作鎮定地應道,“威洛比先生跟格雷小姐的婚事吧。是的,這的確全部知道了。今天似乎是個真相大白的日子,因為直到今天上午我們才知道這件事。威洛比先生真是一個莫測高深的人!你是在哪兒聽說的?”
“在培爾美爾街一家文具店裡,我到那兒有事。兩位太太在等她們的馬車,一位正在對另一位敘述那件即將要辦的婚事,從她們談話的聲調來看,她們並不怕被別人聽到,因此我可以聽得一字不漏。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她一再提到威洛比的姓名,約翰·威洛比,這才開始引起我的注意,接著她十分肯定地說:他與格雷小姐的婚事已經最後敲定——不需要再保密了——甚至在幾星期內就要舉行婚禮,還說了許多準備詳情和其他事情。有一件事我尤其記得清楚,因為它有助於進一步判斷是否是那個人。婚禮一完結,他們就計劃去庫姆大廈,也就是威洛比在薩默塞特郡的宅第。當時我好驚訝啊!我的心情真是無法形容。我在文具店裡待到她們走,當場一打聽,才知道那個藏不住話的是埃利森太太,後來又有人告訴說,那是格雷小姐的監護人的名字。”
“正是。你是不是也聽說格雷小姐有五萬鎊,如果我們要找理由的話,這或許就是一個。”
“可能是吧,不過威洛比可能做得出的——至少我認為——”上校略停了片刻,然後用一種似乎缺乏自信的語氣遲疑地說,“且說你妹妹——她怎麽——”
“她非常痛苦。我只希望她別這樣一直痛苦下去。她一直到現在,悲痛極了。我想直到昨天,她還從未懷疑過威洛比的情意。甚至現在,也許——不過,我相信他大概從來就沒有真正愛過她。他一向很不誠實!從某些事情上看,他似乎是冷酷無情的。”
“唉!”布蘭德上校說,“確實如此。可是你妹妹,不——我記得你曾說過——她不像你這樣認為的吧?”
“你了解她的脾氣,你大概會相信,如果可能的話,她現在還急著替威洛比作辯護呢。”
上校沒有應聲。過了不久,茶具撤走,牌桌擺好了,這個話題也隻好就此結束了。詹寧斯太太本來一直在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們兩個談話,等著看達什伍德小姐傳話的效果,心想只要達什伍德小姐一露口風,布蘭德上校馬上就會喜笑顏開的,就如同一個充滿青春活力、滿懷希望與幸福的人一樣。結果她卻驚奇地發現:上校整個晚上比平常還要不苟言笑,心事重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