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信”事重重(2)
“你居然說我快樂,瑪麗安!唉,你這話說到哪裡去了!我眼看著你這麽悲痛,你倒認為我是快樂的!”
“請原諒我,請原諒我,”說著她用手臂摟住了姐姐的脖子,“我知道你為我傷心,我知道你心眼兒好。不過,你還是——你一定是快樂的。愛德華愛你——不是嗎!什麽事情能抵消掉這樣的幸福。”
“很多很多事情。”埃莉諾鄭重其事地說。
“不,不,不,”瑪麗安狂叫道,“他愛你,而且隻愛你一個人。你不可能有什麽痛苦。”
“看到你被折磨弄成這副樣子,我不可能有什麽快樂。”
“你永遠也看不到我會有另外一副樣子了。我的痛苦無論怎樣也無法解除。”
“你不能這麽說,瑪麗安。你難道就沒有可以感到安慰的事情?你難道就沒有朋友嗎?難道你的苦惱連得到寬慰的機會都沒有了?盡管你現在感到很痛苦,可是你想想看,假使萬一再晚一段時間才發現他的為人,假使你們訂婚好多個月之後才提出退婚,那你會遭受多大的痛苦?你要是不幸地與他多接近一天,你就越發感到這種打擊是多麽可怕。”
“訂婚!”瑪麗安嚷道,“我們沒有訂婚呀。”
“沒有訂婚!”
“沒有,他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壞。他沒有對我背信棄義。”
“但他對你說過他愛你吧?”
“是的——不——從來沒有——絕對沒有。他每天都含有這個意思,但是從來沒有明說過。有時我以為他說了——可是實際上他從沒說過。”
“但他給你寫過信吧?”
“是的——難道因為發生了這一切,寫信也有錯?不過我也沒法說下去啦。”
埃莉諾沒再說話。此時,那三封信比先前引起了她的更大興趣,於是她馬上把信的內容全都看了一遍。第一封信是她妹妹剛進城時寫給威洛比的,內容如下:
威洛比,你收到這封信一定會感到十分驚奇!我想,你要是知道我在城裡,可能還不止是驚奇呢。有機會來這裡(雖說是與詹寧斯太太一起來的),對我們具有難以克制的誘惑力。我希望你能及時收到這封信,並在今晚趕到這裡來,不過我想你未必能來。無論如何,我明天等你。現在暫且再見。
瑪·達
一月,於貝克利街
第二封信是參加了米德爾頓家的舞會後的第二天早晨寫的,內容如下:
前天沒有見到你,我說不出有多麽失望。還有,前我寫給你的信至今也沒有回音,這也讓我感到驚訝。我一天到晚無時無刻不在期待你的來信,更期待見到你。請你盡快再來一趟,解釋一下為什麽我的期望竟然落空。你下次最好來得早一點兒,因為我們通常在一點鍾以前出去。昨晚米德爾頓夫人家舉行舞會,我們都去參加了。我聽說你也受到邀請。但這可能嗎?如果情況果真如此,而你又沒去,那一定是我們分別以後,你變得判若兩人了。不過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希望能立即聽到你親口告訴我:情況並非如此。
瑪·達
瑪麗安最後一封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威洛比,你的所作所為叫我無法想象!我再次要求你作出解釋。我本來準備和你高高興興、親親然熱地見上一面,因為我們久別重逢自然會非常愉快的,而基於我們在巴頓的親密相處,再見到時似乎理所當然地會有一種親切感。不想我遭到了冷落!這簡直就是侮辱,我痛苦地想了一個晚上,以便為你的行為找個理由。雖然我尚未替你找到合乎情理的辯解原因,我還是樂於聽一聽你的申訴的,也許是有人對我誣陷或故意中傷,從而降低了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解釋一下你為什麽要這樣做,那麽,我將為能消除你的疑慮而感到滿足。如果我不得不把你想得很壞的話,我的確是會非常痛苦的。不過,如果我真的需要這樣做,如果我真的知道你已不像我們至今想象的那樣,你對我們大家的關心只是一片虛情假意,你對我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欺騙我,那你就趁早實說。現在,我心中七上八下的,難以安定。我希望宣告你是無辜的,然而不管是哪種情況,只要說出實情,都會減輕我目前的痛苦。如果你的感情已非昔比,就請你退還我的信件和你保存的我那綹頭髮。
瑪·達
埃莉諾簡直不敢相信,對這些寫得這麽充滿熱情、推心置腹的信,威洛比竟然作出這樣的答覆。但是,盡管她譴責威洛比,卻也沒有使她忽視瑪麗安的有失體統,因為這些信根本就不該寫。她默默地沉思著,使她感到痛心的是,瑪麗安竟然這樣冒失地向人家傾訴心曲,平白無故地給人家提供把柄,結果受到事實的無情嘲弄。這時瑪麗安看見她已看完信,就跟她說,這些信其實也沒什麽,任何人處在同樣情況下都會這麽寫的。
“我自以為和他是鄭重其事地訂了婚的,”她補充說,“就像受到極其嚴格的法律條款的約束一樣。”
“我相信這個,”埃莉諾說,“但不幸的是,他卻不這樣以為。”
“埃莉諾,他以前有好多個星期都是這麽想的。我知道他是這麽想的。不管他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是有什麽人對我施展了最惡毒的詭計,否則他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從前他可是愛過我,如我所願的。就說那綹頭髮吧,他現在說不要就不要了,想當初可是向我苦苦哀求討去的。你要是看見他那時的神情和態度,你要是聽到他那時的聲音就明白了!你記不記得我們一起在巴頓的最後一個晚上?還有分手的那天早上!他對我說,我們還要過好多個星期才能再見面——他那個悲傷的樣子,我怎麽能忘得了?”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隻好停了一會兒。等這陣激動一過去,她便帶著更堅定的口氣,補充說道:
“埃莉諾,我受到了無情的虐待,但不是威洛比。”
“親愛的瑪麗安,不是他又是誰?他能受誰唆使呢?”
“受天下所有人的唆使,而不是憑他自己的心願。我不願相信他這樣做是出於生性殘忍,而寧肯相信是我所認識的所有人串通起來詆毀了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他信裡提到的那個女人——不管她是誰——總而言之,除了親愛的你、母親和愛德華以外,任何人都會冷酷無情地講我的壞話。除你們三人之外,天下的哪個人除了威洛比之外,都能讓我懷疑他心術不正,因為我很了解威洛比的心。”
埃莉諾不想爭辯,只是回答說:“不管什麽人這麽可惡,與你為敵,我親愛的妹妹,你就拿出一副高姿態讓他們瞧瞧,叫他們的幸災樂禍化為泡影!你要讓他們看看你是清白無辜、豁達無比的。這是一種合情合理、值得稱讚的自豪感,可以頂得住邪惡的攻擊。”
“不,不,”瑪麗安嚷道,“我這種遭受苦難的人是沒有自豪感可言的。我不在乎誰知道我在痛苦。天下人誰見到我這副樣子都可以幸災樂禍。埃莉諾,埃莉諾,沒有遭受苦難的人能夠做到驕傲,能夠做到自由自在,想怎麽樣就怎麽樣,而且還可以不受侮辱,甚至以牙還牙,我是不行的。我是一定要感到痛苦的——人們得知後願意高興就盡管高興去吧。”
“可是,看在母親和我的分兒上——”
“我願意多為你們著想。不過,遭到這樣的不幸,還要我強顏歡笑——噢,誰會這樣要求呢?”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埃莉諾若有所思地從爐前走到窗口,又從窗口走到爐前,既感覺不到爐火的溫暖,也看不到窗外的一切。瑪麗安坐在床角,頭靠在床欄杆上,伸手又拿起威洛比的信,戰戰兢兢地把每句話又讀了一遍,然後驚叫道:
“太不像話了!威洛比呀,威洛比,這難道是你寫的信!這能是你寫的?真狠心呀,真狠心,你簡直是罪不可恕呀。埃莉諾,他說什麽也逃脫不了。不管他聽到了有關我的什麽壞話——他難道就不該先畫個問號?他難道不應該告訴我,給我個洗刷自己的機會?‘您親切贈予’(讀信裡的話)‘我的那綹頭髮’——這是無法寬恕的。威洛比,你寫這話的時候良心何在?哼!真是蠻橫無禮!埃莉諾,還怎麽能為他辯解?”
“不,瑪麗安,絕對不可能。”
“再說這個女人——天知道她施展了什麽詭計,預謀了多長時間,精心策劃到多麽陰險程度!她是誰呢?她能是誰呢?在他認識的女人中,我聽他談過誰又年輕又迷人呢?哦,沒人,沒人——他對我談到的只有我自己呀!”
又是一陣沉默。瑪麗安激動不已,最後這樣說道:
“埃莉諾,我要回家。我要去安慰母親。我們明天就走,難道不行嗎?”
“明天,瑪麗安!”
“是的,我為什麽要待在這裡呢?我來,是專為威洛比的——現在誰還管我?現在誰還關心我?誰還喜歡我?”
“明天就走是辦不到的,最起碼的禮貌也不允許這樣。詹寧斯太太待我們這麽好,我們對她要有禮貌。不能說走就走。”
“那好,也許可以寬限一兩天。但是我不能在這兒待太久,我不能待在這裡讓人盤問,聽人說長論短的。米德爾頓夫婦、帕默夫婦——我怎麽能忍受他們的憐憫?米德爾頓夫人那種女人的憐憫!哦!她會怎麽說啊!”
埃莉諾勸她再躺下,她果真躺了一會兒。但是怎麽躺都不覺得舒服,隻覺得心裡煩躁不安,身上疼痛不止,不由得一個勁兒地輾轉反側。後來簡直越來越歇斯底裡了。姐姐眼看她在床上待不住了,擔心得不得了,就差要喊人來了。可是,最後終於好說歹說,勸她服了幾滴薰衣草藥水才見了效。從那時起直到詹寧斯太太回來,她就這樣一直安安靜靜、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