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大病不起的瑪麗安(2)
這時,不管心理感受如何,上校行動起來還是踏踏實實、有條不紊的。他雷厲風行地進行每一項必要的準備,而且精確計算埃莉諾可以指望他回來的時間。前前後後,一分一秒也不耽擱。驛馬牽來了,甚至比預料中還快些,布蘭德上校只是神色嚴肅地握了握埃莉諾的手,嘀咕了幾句,便匆匆鑽進了馬車。至於上校嘀咕了什麽話,埃莉諾也沒有聽清楚。此時約摸十二點光景,埃莉諾回到妹妹房裡,等候醫生的到來,同時繼續看護著病人。這一夜她們兩人幾乎一樣痛苦難熬。瑪麗安痛苦得未能安睡,經常說胡話;埃莉諾則憂心如焚,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哈裡斯先生還不見蹤影。埃莉諾先前並不憂懼,但現在一擔起心來就倍覺擔心得要命。因為她不願叫醒詹寧斯太太,便讓那仆人陪著她熬夜,不過她只能使埃莉諾更受折磨,因為她把女主人的一貫想法向她作了暗示。
瑪麗安仍然時不時地語無倫次地叨念著母親。每當她提起媽媽,可憐的埃莉諾心裡就像刀割一般。她責怪自己這麽多天都沒有把妹妹的病當成一回事,滿心妄想她馬上會好。但是現在看來,這種期望的可能變得微乎其微了,一切都耽擱得太久了。她想象著她那受苦的母親來得太遲了,已經見不到這個寶貝孩子,或者趕不上在她還清醒著的時候看到她了。
埃莉諾正要再次打發人去喊哈裡斯先生,或者,如果他不能來,就去另請別人,不料哈裡斯先生到了——不過當時已經過了五點。然而,他的意見多少彌補了一下他的遲延,因為他雖然承認病人發生了意外的讓人不愉快的變化,但是他並不認為有多大危險。他滿懷信心地談到,換一種療法可以讓病人有所好轉,而這種信心也多少給了埃莉諾幾分安慰。哈裡斯先生答應過三四個小時再來看看。他走的時候,病人和她那焦慮的看護人都比他剛見到時鎮靜多了。
第二天早晨,詹寧斯太太聽說了夜裡的情形,不禁大為關切,一再埋怨她們不該不叫醒她來幫忙。她先前本來就憂懼,現在這種憂懼變得更有理由加重了,因而昨晚的事情是明擺著的。她雖然盡量拿話安慰埃莉諾,但是她深信瑪麗安病情危急,安慰中並不夾帶著希望。她的心情確實十分悲痛。像瑪麗安這樣年輕可愛的姑娘卻要早夭,這即使讓一個不相關的人見了,也會感到痛惜的。瑪麗安還有其他理由值得詹寧斯太太的憐憫。她做了她三個月的同伴,現在仍然受她照顧。大家都知道她受了很大的冤屈,一直不快活。另外,她還眼看著她的姐姐,這個自己也特別寵愛的人,也在經受著痛苦的煎熬。至於她們的母親,詹寧斯太太一想到瑪麗安對她大概就像夏洛蒂對她自己一樣,她對她受的痛苦的同情變得非常誠摯了。
哈裡斯先生第二次來得很準時,但是他上次開的藥方卻沒能產生些效果,他的希望落了空。他的藥沒起作用,燒沒退下來,瑪麗安變得更安靜了——這有些反常,原來她一直昏迷不醒。埃莉諾見哈裡斯先生害怕了,自己也緊跟著害怕起來,而且害怕的程度比哈裡斯先生有過之而無不及,於是便建議另請醫生。可是哈裡斯認為這沒有必要,他還有點藥可以試試。這是一種新藥,他相信一定會有效,幾乎像他相信上一次用的藥物有效一樣。最後,他又作了一番鼓舞人心的保證,這些話,達什伍德小姐只是聽在耳朵裡,心裡卻放不下。她是鎮靜的,除了想起她母親的時候,但是她幾乎絕望了。直到中午,她始終處於這種心境中,守在妹妹床邊幾乎一動不動,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個悲哀的形象、一個個傷心的朋友。詹寧斯太太的談話使她的情緒低沉到極點。這位太太毫不懷疑地把這次嚴重而危險的發病,歸咎於瑪麗安因失戀而引起的歷時數星期的精神抑鬱。埃莉諾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因而精神上又增加了新的痛苦。
約摸正午時分,埃莉諾開始想象並希望妹妹的脈搏稍稍有點好轉。但是她非常謹慎,因為害怕希望落空,所以一直沒向她的朋友說出。她等待著,觀察著,一次次地診脈,最後,外表的鎮靜實在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了,這簡直比先前的痛苦還難以掩飾,於是她便壯著膽子把她的期望說了出來。詹寧斯太太雖然被逼著診了診脈,承認暫時是有了好轉,但她卻極力想讓她的年輕朋友不要過分奢望這種現象能繼續下去。埃莉諾仔細考慮了一切可疑現象,也告誡自己不要抱有希望。但是,這已為時過晚,她的心裡已經浮現出希望。希望中隻感到焦灼不安,她便俯身注視著妹妹——自己也不清楚注視著幹什麽。半個小時過去了,但她幸運地見到那個可喜的征象依然存在,甚至還出現別的征兆,進一步證實了這個征象。從她的呼吸、皮膚和嘴唇上,全都出現了病勢好轉的跡象,這樣她感到欣喜。瑪麗安帶著清醒而倦怠的神情凝視著她。現在,憂慮和希望還是使埃莉諾感到沉重,她心裡一分鍾也安寧不下來,直到哈裡斯先生四點鍾到來為止。這時,哈裡斯對她說,她妹妹的病情好轉得這麽快,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便一再向她表示祝賀,這不由得給她帶來了信心和安慰,眼裡迸出喜悅的淚花。
瑪麗安在各方面都大有好轉,哈裡斯先生宣稱:她已經完全脫離危險。詹寧斯太太大概對自己的預感在上次病危之時得到部分證實而感到有些得意,才肯於相信了他的看法。她帶著真摯的情感,毫不掩飾她的喜悅,過了不久就明顯地歡快起來。
但埃莉諾卻歡快不起來。她的喜悅屬於另一種形式,並不是興高采烈的樣子。一想到瑪麗安重新獲得了生命,恢復了健康,可以回到朋友中間,回到溺愛她的母親身邊,她不由得感到無比欣慰,充滿了熾烈的感激之情。但是,她在表面上卻沒有表現出喜悅的樣子,她既無言語,也沒有笑容。她的喜悅全都藏在心底,雖然沒有表達出來,但感情卻很強烈。
整個下午,她繼續不間斷地守在妹妹身邊,一刻不離,妹妹精神虛弱,滿心憂懼,她對此都一一給予了安撫,她回答她那脆弱的心靈提出的每一次詢問,提供她所需求的每一樣東西,甚至密切注視著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呼吸。當然,有時候,舊病複發的可能性又會促使她回想起焦慮不安的滋味——但是,她經過反覆仔細的檢查,發現一切複原的症狀都在繼續。到六點鍾,她見瑪麗變得平穩安靜下來,而且後來舒舒服服地睡著了,便消除了一切疑慮。
布蘭德上校回來的時限快到了。埃莉諾相信,母親一路上肯定焦慮萬分擔心得要命,但到十點鍾,或者頂多再遲一點兒,她就會如釋重負了。還有那上校!也許正受著同樣的煎熬!噢!時間過得太慢了,此刻他們還不知道這裡的情況呢。
七點鍾,埃莉諾見瑪麗安還在熟睡,便來到客廳和詹寧斯太太一起吃茶點。她早飯因為擔驚受怕,幾乎沒吃什麽,午飯因為突然轉憂為喜,也沒吃多少。現在她帶著舒暢的心情而來,這頓茶點就覺得特別可口。茶點用完,詹寧斯太太想勸她在母親到來之前休息一下,讓她代替她去守候瑪麗安。誰想埃莉諾並不覺得疲勞,此刻也沒有睡意,這時她不可能睡得著,她一分鍾都不想離開妹妹。於是,詹寧斯太太陪著她上了樓,走進病人房間,滿意地看到一切都很正常,才放下心來讓她留在那兒照料妹妹,想她的心事,然後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寫寫信,睡覺了。
當天夜裡,氣溫驟降,暴風雨大作。風繞著房子怒號,雨敲打著窗戶。但是埃莉諾心裡高興,對此全然不顧。盡管狂風陣陣,瑪麗安照樣酣睡著,而正在趕路的人——他們雖然在路上遇到種種不便,有萬般憂心,但是等待他們的卻是豐厚的報償。
時鍾敲了八點。假如敲的是十下的話,埃莉諾準會確信她聽見馬車正向宅子駛來的聲音。這時盡管趕路的人還幾乎不可能到來,但她確信聽到了馬車聲。所以她走進鄰近的小化妝室,打開一扇百葉窗,想證實一下她沒有聽錯。她當即發現,她的耳朵沒有聽錯。一輛馬車的閃爍的燈光隨即映入眼簾。在閃動的燈光中,她看出那是一輛由四匹馬拉的車。這除了表明她可憐的母親萬分驚慌之外,也多少可以說明他們為什麽到得這麽快。
埃莉諾的心情還從來沒有像當時那樣難以平靜過。一見馬車停在門口,她就意識到母親心裡會是個什麽滋味,疑慮——恐懼——也許還有絕望!而她也知道她要說些什麽!她一想到這些,心裡哪還能平靜下來:現在最要緊的是快。因此,她剛把詹寧斯太太的仆人叫來代她關照妹妹,她自己就匆匆跑下樓。
她走過一道內廊的時候,聽見門廊裡的嘈雜聲,便知道他們已經進到宅子,她朝客廳奔去——沒成想看到的卻是威洛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