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1)
第 121 章 第 121 章 (1)
浩浩蕩蕩的騎兵隊伍在草原上蔓延,遠遠看去,象是一條威武的長龍,尤為引人注目的是隊伍中間一輛紫色的高大馬車,車上飄著一面大旗,上書一個大大的“天”字。
隔遠見到這支隊伍,展族各部的牧民都虔誠地伏跪地上。在這支隊伍裡有他們最敬重的族長展顏,他用自己的實力娶得了一位天朝公主。對展族來說,這是世代的夢想、無比的榮耀!
展顏和凌鉦並騎馳騁在隊伍最前面。凌月穎的車駕則被雙方的親衛和幕僚團團簇擁中間,再後面則是雙方的隨從軍隊。雙方的人馬加在一起,總數過萬,十分壯觀,但雙方都是訓練有素的騎兵,命令到處,大家依次跟從,一絲不亂、行進速度極快。
傍晚時分,眾人到達了展族的核心聚居區“赫棱木”。
還沒到“赫棱木”,遠遠就看見展族的軍隊列隊相迎,前後相繼,一望無邊。見他們的隊伍到達,一路發出歡呼,場面十分壯觀。
越過綿延的軍隊,一座高台陡然映入眼簾。高台四周是大片的空地,台上則立著一個碩大無朋的彩色帳篷。
凌鉦熟知草原風俗,心知這必定是展顏備下的“喜帳”。
展族的帳篷大小是依據等級身份排列的。族長的帳篷叫大帳,十分寬大;高級將領和分部首領(烏領)的帳篷叫中帳,規模形製比之大帳略小些;一般將領的帳篷則是小帳,形製規模更小;沒有任何品級的士兵、平民以及“格索”居住的帳篷則叫做平帳,隻相當於小帳的一半左右大小。無論大小,所有帳篷都一律是肅穆的灰色。唯一的例外,就是“喜帳”。
展族成婚時,都會立起高台,架起“喜帳”。高台的台階數代表新娘的品級。展族新娘的品級排名不分入門先後,全看男方喜好,隨時都有可能變動。立起喜帳的台階數越多,表明新娘的品級越高。
在凌月穎之前,展顏已經迎娶了七位“格索”,因凌月穎身份貴重,這次,展顏的喜台一共列了十二級台階,那是展族娶妻的上限,表明凌月穎在展族的身份是“長格索”。
“喜帳”上繪有色澤鮮明的圖案,繪的是經過浴血奮戰、最終使展族一躍成為草原第一大族的前輩英雄“展拔”和他的十二位“格索”的故事。因展拔最終娶了十二位“格索”,其後輩子孫為表示敬意,便留下一個不成文的風俗:包括族長在內,展族人的妻室最多不超過十二個。
見凌鉦凝目打量著“喜帳”,展顏解釋道:“明晚在此宴客迎娶公主,王爺認為時間是否過於匆促?”
凌鉦微笑道:“悉聽尊便!”
他心知草原局勢混亂,展族常年處於征戰之中,大部分戰役都要展顏親臨指揮,不可能為了一樁婚事耽誤太多的時間。在最短的時間內迎娶凌月穎,同天朝達成一個有實質意義的聯盟是刻不容緩的大事。展顏怎都不會給凌月穎一個緩衝時間,待她適應後才慢慢迎娶。
越過“喜帳”,再行片刻,大片的帳篷便映入眼簾。
凌鉦見這些帳篷大都是“中帳”,心知展族的核心區到了。
再行片刻,便看到了展顏的“大帳”。
“大帳”前面立著一排草原女子,旁邊還有幾個小孩,見到展顏,齊聲歡呼,奔跑過來。
展顏臉露歡容,跳下馬來,伸臂抱住了奔得最近的一個女子。不過片刻,他已經被一群女子圍在中間。那些女子神情激動、悲喜交集,操著展族語,圍著展顏喳喳詢問,輪番上去擁抱展顏,親吻他的額頭。
啟赫在後解釋道:“族長有許久沒有回來過了!”
凌鉦點頭,心中驚異無比。
即便早已知道草原人不拘禮,他還是為展顏和眾“格索”們這種毫無顧忌的“親熱”舉動感到震驚。回過頭去,便看見凌月穎已經撩開了車簾,靜靜看著這一幕“團圓喜劇”。她神態冷漠、表情淡然,只在唇角上掛著一抹深刻的譏誚,覺得展族人果然粗鄙不堪、不懂禮儀。
好不容易從眾格索的擁抱中掙扎過來,展顏招呼凌鉦道:“便請王爺移步到帳內敘話。”跟著又揚聲道:“多米!去招呼公主,告訴公主我族喜宴的各種準備和節儀。”
一個穿著麻布粗衣、扎著雙環辯的女孩應聲而出,大約十七、八歲年紀,膚色黝黑,手腳粗大。
她跑到凌月穎車前,伸手準備去扶凌月穎。
凌月穎忽然迅疾無比地跳下了馬車,不讓那女孩碰觸她,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
天朝人普遍鄙視展族人。凌月穎身為公主,性情高潔、精於禮儀,這種傾向比之普通人則更是變本加厲。在宮中,即便是專門伺候她的鳳氏姐妹,也都是身著綢衣、面目嬌好、斯文有禮。她見那女孩著裝簡陋、舉止粗疏,便不願讓她接觸。
見到這個表情,展顏心頭掠過一絲不快,卻沒有露出情緒,隻淡淡道:“好生伺候公主!”說完便向凌鉦比劃了一個邀請的手勢,當先向自己的“大帳”走去。
凌鉦早知凌月穎打心底裡鄙視展族、排斥展族,卻也想不到她會表現得如此明顯,有心勸解,卻又不知該如何勸起。見展顏已經走到了帳簾外,回身等待他進帳,微微一歎,向凌月穎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任性,舉步向“大帳”走去。
“請公主進偏帳休息!這是族長專門為公主備下的偏帳,成親之後,公主就住在這裡!”多米低低稟報了一聲,伸手指著大帳旁邊一座形製略小、色澤簇新的帳篷。她看了凌月穎一眼,見她神色複雜,心中有些驚惶,垂下頭來,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公主!這裡風大,我們還是進帳篷裡休息吧!”鳳婀拿出披風給凌月穎披上。
“這就是我的歸宿了吧?”凌月穎怔怔盯著那個帳篷,喃喃低語,有些失神。
“公主!你別這樣!”鳳娜心中一酸,垂下淚來,伸手扶著凌月穎向帳中走去。
凌月穎茫然前行,隻覺得那帳篷越變越大,象一座高山撲壓而下,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在越來越濃重的壓迫感中,她的心頭真真切切地湧入了一句話:“願生生世世永不做皇家人!”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個全身錦衣的女子。那女子披散著頭髮,躺在富麗的床上,滿床都是鮮血。
那是一位先輩的公主。她嫁到了一位朝中要員的府上。過府三年,她的夫家被發現參與了平王謀反,全家被諸,包括她的子女。那位公主被接回宮中後,便有些神志不清,逢人便說,公主是這世上最可憐的人,從一出生就是政治工具;最終,還要做政治犧牲品……皇上聽到後很不高興,便讓人把她鎖在宮中,不許出門。當夜,她便割脈自盡了,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願生生世世永不做皇家人!”
當年聽到這話的時候,月穎還是一個錦衣玉食、頤指氣使的小公主,覺得自天生高貴,幸福無比,只希望自己生生世世都是公主。
直到看著這座帳篷、這座象山一樣沉重的帳篷時,她才忽然明白了,在父皇眼中、在眾位娘娘眼中,在眾多大臣眼中,所謂公主的價值,也不過就是一塊小小的五色玄石而已!
一夜之間,“喜帳”四周便鋪好了厚厚的羊絨地毯,設置了不計其數的矮桌。展族重要首領和各方使者的坐席設在高台上。高台下方則是各方士兵的坐席。展族兵士都是同族之人,相互之間大都沾親帶故,維系展族族民團結的更多是血緣和友情,上下級之間的界限遠不若天朝那般壁壘分明。
族長娶得天朝公主,對展族族民來說,實在是一種無上的榮光。早前一天,所有有條件到赫楞木的展族士兵都受到了邀請,赴喜台觀禮。加上天朝的五千軍隊,各族使者的隨從兵士,筵席的規模大得驚人。
凌鉦到達高台下時,見到的便是一望無邊的“矮桌”,根本估計不出究竟有多少兵士參加了這次婚宴。
他心知展族常年征戰,物質損耗驚人,若不是滅了許多小族,搶得了大量物資,展族根本就是入不敷出、難以維計。
這次天朝被迫嫁公主,心中難免有些怨言,嫁妝雖豐厚,卻多是為凌月穎準備的各種名貴飾品、如意、皮貨等,送給展顏的只是一些尋常之物。見展顏擺出如此大手筆的婚宴,足見他對這樁婚事極度重視,凌鉦心中暗暗點頭。
正思索間,便聽到有人高呼“王爺”!抬起頭來,就看見佟族的使者烏扎克大步走來。
昨日到達赫楞木後,凌鉦得知草原各族都已經派來了使者。烏扎克更是毫無顧忌地登“帳”拜訪,拉著凌鉦喝酒聊天,直喝了兩個時辰。
他完全不管周圍展族士兵的臉色,口口聲聲說道來這裡純粹是為了見凌鉦,拜謝他的救命之恩。
自從在佑滋國相識以來,凌鉦一直覺得烏扎克性情粗豪、心思單純,直到被他拉著深宵喝酒,他才漸漸覺出這烏扎克做事似淺實深,別有用意,實在是一個厲害角色。
草原混戰兩年有余,無數小部族被兼並甚至滅族草原上漸漸就形成了兩大核心。西方以展族為核心。東方則以佟族為核心。草原上的幾十個小部族也漸漸有了傾向性。有些公開依附於展族,有些則俯仰於佟族之後。在幾次交戰中,雙方各有勝負。展顏求得天朝公主,同天朝結盟在即,立即對以佟族為核心的“東方陣營”造成了極大的衝擊。
正因為展顏把大部分兵力用於同天朝交戰,佟族才得以乘機在草原上擴張。一旦展族同天朝“握手言歡”,佟族將陷於一個十分不利的境地,許多持觀望態度的小部族便很有可能就此投入展族旗下。
烏扎克拉著凌鉦深宵喝酒,擺明了“交情菲淺”,便等於給柔弱的小族族民打了一劑強心針,知道佟族同樣有天朝做靠山,很大程度上便能打消小族族民的疑慮。
這種局面,卻也是凌鉦樂見的。即便迫於無奈同展族結盟,他也不希望展族從此“高枕無憂”,橫掃草原。這一通喝酒也甚合他的心意,可以說是雙方“一拍即合”。況且有“救命之恩”這個大幌子立在那裡,無論多麽不滿,也沒有任何人能隨便挑刺。
眨眼間,烏扎克就來到了凌鉦身邊。
他根本不理旁邊的展顏,以一種“好朋友”的口吻埋怨道:“王爺如何一聲不響就提前走了?倒叫小弟打上門去,撲了一個空!”
不待凌鉦開口,展顏已經皺眉問道:“是誰負責傳令給烏扎克使者的?怎地如此無禮,讓使者晚行一步?”
律布恭敬道:“方才哲西來報,說到達使者的中帳時,使者已經離開了。想是道上錯過了!”
凌鉦微笑道:“確是本王疏忽了!待會兒,烏大哥請務必同本王共席,讓本王好生敬大哥一杯,以示歉意!”
見他們稱兄道弟起來,一眾展族人都是心下不快,卻又不便說什麽。
倒是展顏始終表情和煦,聞言笑道:“兩位都是展族的貴客。今日遠來赴宴,當真是給了展某好大的面子。待會兒,便讓展某好生敬兩位一杯!”一邊說著,又吩咐婚宴的籌備長突次道:“把王爺和烏扎克使者的坐席並在一起!嗯……就擺在我的坐席旁邊吧!這樣方便交談!”
凌鉦撫掌道:“那敢情好!”
他見展顏行事磊落,談笑間破局,又不令對方尷尬,心中暗讚。
烏扎克見展顏從容接招,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說話間,各方的兵士也已一一整對完畢。各支隊伍依序靜立,長不見邊。
等了片刻,便見軍隊自中而分,一輛高大的漆金馬車緩緩自人群中駛過。卻是凌月穎的“喜車”到了。
展顏大步跨前去接凌月穎。
按照草原風俗,成婚儀式上,新娘不需蓋頭巾,反而要站在高台上接受眾人近距離的祝賀,讓族人清楚地“一睹芳容”。只要走上高台,喝過合歡酒,便算是結成了婚姻。
展顏走近馬車,便見到兩個天朝宮女鳳婀鳳娜垂首立在馬車邊,見到他,伏跪下去。而他派去服侍凌月穎的一眾展族侍女則垂首跟在馬車後。
見展顏神色不悅,一個侍女跪地道:“族長恕罪!不是奴婢大膽不服侍長格索,實是長格索不許我們靠近。”
展顏心中不快,卻又不便發作,揮手讓侍女起身,平定了一下心緒,掀開了車簾,伸手道:“吉時將至,便請公主移步!”說完,抬頭打量凌月穎。
見凌月穎已經帶上了展族的罟罟冠,穿上了寬大肥闊的大紅織金貂皮袍,他的臉上閃過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又把手伸得更長了一些。
看著那隻伸進馬車的手,凌月穎心中悲哀無比。
只要伸出手去,握住了這隻手,從此,她就要告別自己熟悉喜愛的一切,變成草原人了;只要握住了這隻手,從此,她就要孤獨地在這個充斥著野蠻和荒涼的地方度過一生了;只要握住了這隻手,從此,她就要與夢想和幸福徹底絕緣了!昨晚哭了一夜,彈了一夜的琴,今天一早,她終於擦幹了眼淚,換上了展族的新娘服。
身為公主,從一出生,她便背負著自己的“政治使命”。不管多麽不情願,她終究知道自己根本無力反抗,唯有順從命運的安排。
一路上,她也早已把草原的各種節儀背得滾瓜爛熟。對一個天朝公主來說,展族的所謂 “節儀”只不過是一些粗糙的程序,很輕松就能掌握。
但是,不管想得多麽清楚,當真看著那隻準備要牽她一生的手時,她還是覺得自己無法坦然地伸出手去,無法——爽快地握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