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默默看他半晌,見他眉眼恭順,卻暗藏潮湧,繼而歎了口氣,這般固執還真是同她母親別無二致,才道:“你回去罷!朕會派張太醫過去,讓他好好瞧瞧!”
“微臣謝過陛下體恤!”蕭玄躬身道。
皇帝也不看他,隻擺了擺手,隨口道:“罷了,下去罷!”
蕭玄聞言愣了片刻,轉瞬即逝,繼而躬身退下,蕭玄自行披上衣裘,撩袍而出,方出殿行了幾步,都跑止步,折首望了望朱紅的高牆,便一言不發地疾步而去,此刻,他還有更要緊的……
“朕記得太子唯唯否否,如今是怎麽了?”皇帝皺了皺眉,扶額不解道,不待王內侍回答,又問道:“王翁,你同朕說說!”
王內侍應聲道:“陛下,殿下是儲君,秤雖小卻壓千斤!”
皇帝盯著暖爐燒地劈啪作響,思緒卻將這短短幾十年逐一閃過,一時隻覺得疲累至極,半晌才呆呆問道:“朕是不是老了?”
殿內也沒有旁人,王內侍自是想推也推不了的,隻得硬著頭皮道:“陛下這是說的什麽話,陛下正值年華,何來老這一說?”
皇帝冷笑著看了眼王內侍,道:“朕記得明晨、長卿(霍驍)也同朕一般大?不知王翁還記不記得?”
王內侍不解他緣何突然說起這話,隻待細細想來,方後知後覺其中深意,面色不由得陡然煞白,卻隻得默默點了點頭,道:“是!”
後又咧嘴僵笑回答道:“陛下還記得,老奴都快忘了!”
皇帝皺了皺眉頭,滿是嫌惡地望了王內侍一眼,才沉聲道:“朕記得,都記得清楚呢!只是阿翁也要替朕記得才好,才不至朕教天下人恥笑!”
皇帝的聲音愈來愈小,卻字字珠璣,清清楚楚落入王內侍耳中,王內侍抬眼去看他,見他已經靜靜地閉上了眼睛,他服侍皇帝多年,自然明白皇帝的秉性,也清楚皇帝這話是在說給自己聽的,東宮只能是東宮……
見皇帝這眉頭仍是緊鎖著,王內侍苦笑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若東宮便只是東宮,那太子殿下是無生路了,隧而喃喃道:“苦恨無垠,這一遭便讓老奴同殿下一道走罷!”言罷,便親自往暖爐裡添了新碳,這才退了出去。
不過短短一夜,再見已是判若兩人,宋沂源兀自坐了一宿,眼也不曾合過,就連話也不肯說,隻楞楞望向窗外茫茫白雪,阿肆端了熱水進來,先前就有人來催促了,阿肆不肯,硬是要替宋沂源梳洗好了才肯作罷!
那領頭的將軍依舊還是昨日那人,他命人在在外頭侯著,過了時辰,便親自羈押。阿肆氣定神閑,同往日別無二致,擰幹了水,仔細擦拭著宋沂源的指關節,隨後又卷起了宋沂源的褲腿,放置浴盆中,低聲道:“公子進了那裡,再有熱水可就難了!”
隨後抓了把艾草放入盆中,低聲道:“這是先前嬤嬤走時留的,說是驅寒,我覺得她唬人,如今我也這般唬唬你好了!”
宋沂源默不作聲,隻覺一股暖意自足底油然而生,思慮半晌這才道:“長姐可曾來過?”
“不曾,自昨夜起,這府裡進不來也出不去!”阿肆如實道。
宋沂源皺了皺眉,看來他擔心的最終是發生了,不出意外的話,她此刻應該在魏王府,沉了沉面,繼而囑咐道:“我走後,不論如何,你去魏王府尋長姐回來!”
阿肆點了點頭,起身親自服侍宋沂源一一穿戴好,又蹲下身將他袍擺細細拉扯平直,見她長發披肩,終於沒有忍住,問道:“公子?”
“不必束了,終是要拆的!”宋沂源瞥了眼那華冠,盛時那是身份的象征,如今卻隻覺扎眼,遲疑片刻才道。
宋沂源原是想著官袍的,可想想若是官袍入獄未免教人恥笑了,他來時一襲白衣,走時也應當如此,阿肆再次替他穿戴好,這才出府去,一腳深,一腳淺一腳行於虛浮之上,一襲白衣入目,似若人間鴻鵠……
“宋學士,請!”那將士見宋沂源出府,這面上方露出喜色,容容上前躬身。
宋沂源默不作聲,撩袍之際回首看了阿肆這才肯上轎輦,方入馬車,那將士也一頭躥了進來,突如其來的寒氣不免讓宋沂源皺了皺眉,那將士眯著眼搓手道:“小人也沒有別的意思,既是陛下的旨令,還是按規矩辦事才好!”
正說著,便從外頭扯進了一副鐐銬,宋沂源面上一滯,繼而稍縱即逝,慢慢立起身子,低聲道:“陛下,可是如此吩咐的?”
“小人依著規矩辦事,還請學士莫怪!”正說著,那將士便替宋沂源架上了鐐銬。
那人不知輕重,教他輕輕一扯,便蹭出一片猩紅,宋沂源咧了咧嘴,這玄鐵的冰冷刺骨而來,馬車疾馳而去,自那浮動的縫隙下,宋沂源探得了從未留意過的一件事,若這雪隻下在京都,那便只有京都才看的見!繼而陡然一笑,原是這樣的道理。
馬車仍在前行,那鐐鏈的清脆撞擊聲依稀可聞,於皚皚白雪中反覆折蕩……
魏王府
“你這又是何苦?他是個沒有心的人,你比誰都明白不是麽?”宋伊人耳邊時時傳來柳知節昨日規勸的話,隻覺眼前一片虛無,有無數雙手扣著手腕、腳腕將自己拉入無窮盡的黑暗中。她無聲地笑了,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她真切地知道自己撐不下了,沉沉晃了片刻才一頭栽在了漫天大雪中,耳中只有小侍的呼喊,那聲音太過虛浮,又太過沉重,她並不想花費力氣去回應,此刻,她隻想沉淪。
一旁的小侍陪同過了一夜,自然也沒有什麽力氣支撐起伊人來,便釀嗆起身拔腿就跑,她知道殊死一搏便是此刻。小侍不顧家丁的阻攔,愣是闖入中庭,好在釀蹌幾步方才脫身,朝著蕭策的居所跪泣道:“我家姑娘跪了一天一夜,再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但請王爺開恩!”
蕭策皺了皺眉,並不做理會,隻厲聲道:“既如此,還不快些帶著你家姑娘回去罷!”
“王爺,屋外的雪一刻不曾停過,姑娘還發著燒,再跪下去撐不過今日的!”說罷,便是一記磕頭悶聲一響,話音未落,蕭策便奪門而出,徑直朝書房而去,全然不顧身後抱著衣裘追來地內侍,小侍緊跟其後。
蕭策遠遠便見雪中那一抹紅,繼而飛奔而去,橫抱起伊人往寢宮奔去,一路吩咐道:“快傳太醫,傳太醫!”
適才拿小侍疾奔而來,蕭策不由分說便是一襲去,憤恨道:“她要是出了半點差錯,你便是同罪!”
言罷,揚長而去。
於此同時,宋伊人於蒙矓中已聽見一個聲音急切道:“阿鑲,阿鑲你看看我!”
一時間竟分辨不清究竟是誰,恍惚半日,才明白來人是誰,想著要同他說句什麽,張了幾次嘴,究竟沒能發出半點聲音來,繼而又沉沉昏睡過去……
“王爺人已帶到!”一將士扯著方才的內侍,連滾帶爬拖入殿中,那內侍早已是面色煞白,動彈不得,只能任由那將士隨意扯動。再有便是小侍替伊人揉搓身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伊人肌膚的每一寸……
在場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隻唯唯諾諾立於一旁,垂眸探得一絲訊息,眼底卻只見蕭玄來回踱來踱去,半晌忽問伊人的小侍驚慌道:“王爺,動了,姑娘動了!”
蕭策趕忙上前,用一雙大手推開了伊人面上的青絲,嘴裡喃喃道:“阿鑲,你看看我?”
就在眾人以外可以松一口氣的時候,伊人半晌未說出一句話來,嘴唇發紫,面部冷汗,手中突然攥著蕭策的衣袍喃喃道:“娘……親,阿秋……班德~”
也不知伊人那句話刺痛了蕭策,只見他陡然斂面,發起瘋來怒聲道:“她不該是在書房?又怎是跪在外頭?”
叫眾人不答,便釀嗆自將士的腰間拔出長刀,目如鷹鉤,指著在場之人,突然刀尖指向了跪地的內侍,怒道:“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那內侍本就嚇得話都說不出口,然而這王爺素來的脾氣便是如此,保不齊這腦袋真就不保了,內侍跪地抱著蕭策的衣袍,痛苦道:“王爺,是網頁說過書房重地不允任何人接近,小人,小人……又怎會有那個膽子教姑娘留下!”繼而痛聲道:“就是給小人,給小人十個腦袋也不敢啊,王爺!”
蕭策聞言,面色陡然煞白,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想著竟笑了起來,一腳蹬開那內侍,依舊怒道:“她若是有什麽閃失,你便,抵命罷!”
正說著,一聲高喝道:“太醫來了,太醫來了!”
眾人放要望去,卻見那太醫正教那士兵強拽進了屋子,好不容易釀嗆的身子穩定起來,又被蕭策拉著上片,急切道:“張太子,快替本王瞧瞧!”
“是!是!”張太醫肩膀擦了把冷汗,又轉過身來,朝方才的將士招了招手,嘛將士聞言一愣,隨即將意會,取下腰間的藥盒遞了過去。
張太醫把了脈便搖了搖頭,隨即取出根根銀針,自暖爐上烤了烤,便替其針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