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韻默默聽完,心下隻覺寒涼,若這天朝盛世安能有宋沂源此等,方可明盛世!
宋沂源攏了攏衣袖,繼續低聲道:“宋某萬言不抵世子心悉,聖上對荊州之事,說到底還是輕描淡寫了,唇亡齒寒,說的難聽些,危矣!宋某言及於此,世子安辨宋某心意!”
楚韻負手而立,心內思怵已久,木已成舟,便是再騎虎難下又能如何?倒不如舍命陪君子,搏一搏這長空盛世……
楚韻環顧周遭,又道:“林安一人隻手遮天,其獨子也不容小覷,比起他們來,你的道行還是淺顯了些。”
忽聞楚韻一席話,宋沂源便知楚韻心意如何,隧而看他一眼,爽朗笑道:“都是千年的狐狸,何故如此?”
楚韻隨即哄笑,複而低聲道:“你現下又當如何?”
宋沂源回首看了眼楚韻,隧而晃了晃身子,方道:“若不是佞臣惑心,惹得聖上心生憂懼,又怎會有這次的禍事?”
楚韻搖了搖頭,歎道:“惡源本心,若陛下沒有那個心思,旁人又豈能左右?”
楚韻一語中的,宋沂源聽到此處,他又何嘗不知其意,若天家仍懷揣這番心思,這佞臣便如勁草,春風吹又生,除不盡的。
思怵片刻,答非所問道:“世子當何時歸?”
“明日!”
“如此急切?”
楚韻笑答:“莫非,沈大人心下不舍本宮?”
隨後又斂面道:“居於京都也僅是權宜之計,如今既已風向,便也需再做打算!”
他言語甚是平和,宋沂源卻深知楚韻背負多少才肯如此,楚韻安能如此,而自己又怎能令楚韻功虧一簣?沉默良久,方道:“如此甚好!”
楚韻滿意地笑了笑,起身道:“本宮適才想起仙師道永的話“禍福無門,唯人自招”。”
言罷!拂袖而去……
宋沂源呆坐半晌,又站起身來,目之所及,皆為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百姓,思及今後,且不說扛槍上陣,就是保命的事兒,怕也是樁糟心事,踱步不止,真是叫人極為不開懷!
踱了半日,方出了瑛公館,迎面的卻是沈清秋,初晴的天氣算不上毒辣,但也悶熱的厲害,而方才交談莫約也有兩個時辰,此時沈清秋已是薄汗微滲,青絲布面,道:“大人?”
“你怎的還在此?”宋沂源面露不悅,倒不是氣沈清秋什麽,見她如此,可就是心下不快,說不出是何緣由……
沈清秋一時慌了神,忘了事先想好的事情,好半晌不回話,宋沂源卻也難得不橫加催促,見她慌亂不已,思怵片刻方歎道:“阜寧樓是陸指揮使管轄之地,你我皆無權干涉!此事你無需費心!”
沈清秋點頭道:“是!”
沈清秋不同旁人,他要她好好活在盛世之下,至於不見天光的詭譎地獄,還是讓自己親自淌一淌罷!宋沂源輕描淡寫看了眼,便撩袍入了馬車,方才這話話既是說與沈清秋聽的,也是說與聖上聽的,聖上既派了馬車,那這戲便也該做全套,將聖上想聽、要聽的一並說了去!
沈清秋也並非庸人,且聞宋沂源寥寥幾言,便探得故意而為,只是宋沂源面上慘白,倒叫人放心不起……
東宮。
林慕容指腹撚花,折了一地,對著蕭玄冷冷一笑,那笑容裡的嘲諷之意像錐子一般刺痛了他的心。本應各守各的本分,他又是在何時動了心?可在這虛空的皮囊之下,他又能否清楚地明白,到底是愛意漸濃?還是心有不甘?
這世間,這般荒唐之事坊外尋常百姓也可讚得上情深幾許,可若擱淺在紅牆綠瓦中,卻不免讓人嗤之以鼻。
為何至此?
倒要自月前說起,蕭榕離京之時,蕭玄酩酊大醉,隧而強要了林慕容,林慕容本就心性純正,又如何受得了如此委屈,更何況心有所屬,強強不得,如今卻也只能心生怨恨!
蕭玄雖心懷愧疚卻還是收回了目光,如今火器一事,聖上發怒,魏王居府已久,雖未有何動靜,可恰是靜地出奇,卻不免讓人心神不寧。何況博弈領兵遠赴荊州,戰事方有起色,陛下又生性多疑,更是要小心謹慎才是!
行至途中,方又想起了什麽,吩咐宮女道:“近日夫人月事將近,切勿食了不該食得東西,若有差錯,拿你是問!”
“是!”宮女應聲道。
夏蟬入殿為林慕容奉茶,見林慕容赤足站立於地面,不由吃驚,連忙上前將裙擺裹住了玉足,憂心道:“小姐,當心受涼!”
夏蟬回頭淺笑開口:“不妨事的!”
夏蟬愣了片刻,方回過神來,隨即攙著林慕容坐回榻上,啜泣道:“若小姐心中有怨,大可發泄出來,這樣憋著,遲早憋壞了不成!”
林慕容不言語,倚著床簾,滿面疲累,遙遙只見窗簷上有隻貓,見它端坐一旁,戰戰兢兢亦是不敢動彈,這不就是現下的自己麽?
方懶懶想著到底要不要去救這貓,還是索性隨著它就這麽掉下去,忽聞外頭一陣腳步紛亂,心下陡然害怕那貓受了驚,隻得皺眉吩咐道:“將那貓抱下,日後生死由命!”
夏蟬趕忙吩咐人照辦,不一會兒那貓便被救下,不論余人怎麽催促,卻一直賴在殿內不肯走,林慕容抬手,余人便退了下去,搖搖晃晃行至跟前,道:“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這樣的牢籠別人想走都走不掉,你倒上趕著了?”
夏蟬默不作聲,心知說的便是她自己,只是林慕容難得話多,不至於憋壞了,方道:“小姐,倒不如將她養著?”
林慕容儼然不理會,答非所問道:“以後便不要小姐小姐地喊了,叫外人聽了笑話,還以為林府出的都是些不懂規矩的!”
夏蟬微微一愣,道:“是!娘娘!”
見她面上神情淡漠,並不似要多作叮囑的樣子,隻得答應了一聲,便下去了。
宋沂源自此回府後,又是大病一場,直至昏睡了三日,再次醒來,腿已然行不得路,帶伊人喂過兩劑藥後,也不見好轉。
他成日躺在床上,蒙矓間不辨晝夜,忽覺月色朦朧,亦不識人間真假,連宋沂源也不免微微疑心,究竟是夜深起明月,還只是夢幻如此?
似這般四周簾幕低垂,身上又無半分力氣,忽然風聲乍起,不免心下悵然若失,他倒是不介意多躺些時日,只是心有不安之意,似怕負了某人一番希冀……
“醒啦?”阿肆將事先溫好的湯藥遞了過去,又道:“醒了,就一口悶了,少惹阿姐不高興!”
“阿姐呢?”宋沂源詢問道。
“還說呢!她氣得發狠,在屋子裡足足一日不肯出門!”“又說是你要是醒了,藥也不用給喝,索性就這般生死由命!”“你說奇不奇怪,嘴上這般說著,又親自煎好了藥材,生怕我誤了劑量!”“你說,這圖什麽?”
宋沂源悶聲一口,滿腔澀味,舔了舔嘴唇,方問道:“什麽時辰了?”
“什麽時辰?”阿肆出言道:“莫不是睡糊塗了?現下什麽時辰都分辨不出?”思索片刻又道:“你就是問出個究竟,又能怎的?”
“阿肆!”宋伊人厲聲呵斥,隨後款款而來,短短三日,宋伊人便消瘦至此。
“這藥效副作用的厲害,你能醒過來已是大幸,你又何苦急於求成?”宋伊人不解道。
“皇帝生性多疑,能少些差錯便好,而不單單隻為此,作為談判我既是棋子也是籌碼,強者相較,我心亦清明,不露馬腳,方可立於不敗之地!”宋沂源平靜開口。
宋伊人半晌不言,隨後笑道:“你如此心思澄明已是難得,不似我,過眼便忘了。”
宋沂源安撫笑道:“阿姐心中有事,與之不相乾的東西,自然忘得也快。”
“也罷!本是百來日便可好的身子,偏偏你要糟踐成這副樣子,沒個半年是好不了的!”宋伊人似有倦意,慍怒開口道。
伊人的面目模糊,卻依然知道,宋沂源這一回並沒有刻意避開自己的目光。兩人這般長久對望,是從來未有之事,也讓宋沂源難免心生詫異,他開始懷疑,當日所救之人儼然不複存在,許是事事多喘,也稍稍換了種性子。
未嘗不是件幸事!
可是面前的人,此刻心內在想些什麽,宋沂源卻半點也猜測不出來,是一心要懲罪他人?還是一直在懲罪自己?宋沂源不知,卻更傾向於後者……
突如其來的疲憊至使宋沂源垂下眼簾,余下二人見狀也自覺退了出去,宋伊人方出屋門,一縷清風拂過,熱燙的面頰逐漸冷卻下來。
宋沂源的眼神深深觸及了她,也深深讓她厭煩,就像裸露在空氣中,所聞所見都有股萎靡的味道,她不太想承認,可很多東西變了,她知道,宋沂源也知道,只是不肯言說罷了……
如若她記得不錯,朝夕相處間他已有數次對自己留有相同的眼神,這或許就是他們彼此信任卻留有希冀的原因。她太過機敏,他也太通透,所以透過世間萬物,彼此是信徒。
她轉身離開,並非是單純的逃離,而是源於她對於宋沂源的猜想不置可否,然而也並不介意他的窺視。
宋伊人匿於夜色中,行了幾步方止住腳步,她於暗夜中保持著慣有的機警,忽而涼風乍起,掀起層層風浪,衣擺於夜色飄忽不定,卻透著股別樣的浩然之氣,猶如逆水行舟,猶可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