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長風呼嘯十裡,掀起層層風卷殘雲,帳中燭火微搖,秦曉沉默半晌,歎了口氣,默默轉頭,看了夏博弈一眼,問道:“你父親便是如此說的?”
夏博弈在一旁愣了許久,聞言方面色發白略笑了笑,道:“晚輩所言一字不差,亦是不敢妄言!”
秦曉思怵片刻,方道:“現如今,你已是侯爺,手握重兵,權勢滔天,行事需得再三思慮,萬不可輕易他人半分!”
夏博弈躬身答了聲“是!”
躊躇片刻,方垂眸癡癡道:“我實不甘心!”
帳中安靜了片刻,秦曉方斂面如常,緩緩道:“你行的,是明哲保身的理,莫要辜負了你父親為你鋪的路……”
夏博弈聞言頓首答道:“秦將軍說的,我自是不敢強辯,只是身為人子,於情於理,我亦是不能就此作罷!”
秦曉一時不能言,思怵良久,才緩緩開口道:“但凡是機敏聰慧之人,便可知曉其中緣由非常表意如此簡單,看似是陛下逼迫至此,實則鶩蚌相爭,最終得利是誰?”
秦曉皺了皺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擺了擺手,道:“罷了!你安心待著便是!”
夏博弈方欲再言,見秦曉擺了擺手,終是作罷,見沒奈何,撩袍退了出去……
燭火微拂,迎風而擺,亦是牽動了秦曉時隔多年的記憶,以前他也是如此“明哲保身”他為了太子、常寧夏家一脈而“明哲保身”而真正是罪人的那個才是自己,若非當年為了一己之私,事境也不至如此……
皇宮。
宋沂源方欲再言,便聞皇帝微微咳了咳,沉吟道:“你之所言,朕也不能不察,你且不必過於急切,待先安心將病養好,再談此事不遲。荊州戰事有秦將軍坐陣,再作商議便可。”
宋沂源聞言默不作聲,心知以不變應萬變才是直理,索性偷眼瞧看,勘勘局勢再行定奪。
身前太子,一身錦衣伏跪在地,聞得陛下所言,心下寒涼,微微一顫抖,半晌才叩首,喑啞了聲音:“微臣心知陛下有所考量,可博弈是夏侯長子,統領萬軍,此番不容差錯!”
皇帝雖未回首,卻也似可看見其面上的冷笑,撇眉緩緩道:“太子這話可是深思熟慮過的?”
蕭玄楞楞點了點頭,默默閉上了眼睛,便覺天旋地轉,方不能言語。正欲開口之時,宋沂源拂袖上前搶先道:“太子心系親友,乃是仁孝之道,亦是事出突然,亂了方寸,望陛下聖恩!”
皇帝思怵片刻,並未言語,既無怪罪也無作罷的意思,遲遲沒個說法,看得宋沂源心急如焚,亦是不敢妄言……
宋沂源平下心來再看時,皇帝已經低頭坐回了案桌讓,一手按著膝蓋,垂眸不語,半晌才緩緩抬頭,望向頹然的太子,只見太子一身錦服,青絲作亂,遊絲布面,難辨他臉上神情,良久方聞皇帝開口道:“事出突然,尚可不咎其責,若你今後仍不知悔改,朕,定不輕饒!”
一時不見太子回來,皇帝面上盡顯不悅,厲聲道:“怎的?太子是有異議?”
蕭玄啞然失笑,緩緩釀嗆起身,垂眸笑道:“陛下這話說得入情入理,無可指摘,兒臣皆無言可辯。”
繼而抬眼,面色不改直視皇帝道:“今日之事,是微臣思慮不周,微臣之過,望陛下責罰!”
一時間無人再言,大致也是無人料到會是如此!
皇帝斂面道:“太子可還有他事要言?”
蕭玄思怵片刻,低頭道:“微臣還有一事。”
他言至於此,皇帝面露不悅,問道:“何事?”
蕭玄慢慢從袖中抽出了一份奏章,高舉過頭道:“微臣懇請陛下查明西郊城外軍火一案!”
話音未落,滿庭嘩然。
皇帝皺了皺眉頭,默默看了宋沂源一眼,見他眉頭一皺,才才知覺此事他亦不明,如此,半晌過後才緩緩發問道:“軍火的案子是官府上報才可入案的,你當朝太子涉及此事實為不妥,現如今還拿出來,這是何意?”
何意?在場之人皆為心知肚明,太子良久不肯回話,皇帝也並未追究,隨即攤開了奏章,自此,眉頭一刻也不曾松懈……
蕭玄見皇帝不語,心下陡然生出一絲雀躍,方道:“微臣勢必要查明此案!”
皇帝雖不偏厚於誰,可不喜太子,這是朝野遍知的事情,此刻在這個要命的當口,太子居然身涉軍火一案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皇帝低眸瞧看太子,面露坦蕩,不窺其半點懼色,到底是什麽才肯讓他甘願身涉險境?皇帝不知,這時,方才知覺自己對這兒子知之甚少,默默看了片刻,道:“你要思想清楚了再說話,查與不查,皆是大罪。”
蕭玄微愣片刻,心知話已出口,便再無回頭的可能性,定聲道:“微臣知道。”
皇帝道:“可有線索?”
蕭玄答道:“是。”
“查,便給朕查他個徹底!”皇帝掃了一眼,頓時變了眼色,一把將奏章扔下台階。
“微臣領旨!”蕭玄面色不改,俯身行禮過後,便起身退下。
蕭玄一腳深,一腳淺,舉步維艱,胃裡翻江倒海,一時間難辨其味,強撐了全身的氣力,仰面觀其月色,喃喃道了句“苦拂無珠”隧而拂袖而去。
如今舅父已去,博弈孤身一人處於荊州,生死未定,就算事先有些安排,到底距荊州萬裡,與其是靜觀其變,倒不如先下手為強,搏一搏後路……
蕭玄微微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隻覺如今已然再無倚靠,便知覺心生倦意,倒不如自此閉目百年不醒,安能如此,也是甚好……
林相府。
林峰自散了朝,尋過太子後便心慌得厲害,一路疾步未言,方進府中,踏門而入之時,方覺冠冕礙事,三兩把扯了下來,擲到一旁,疾步行至書房,翻箱倒櫃隨意咽下幾顆藥丸,便頹然坐下。
半晌面白神色方才恢復如常,隨後方聞熟悉聲道:“君子死而冠不免,這檔子是在我手中,下回可不一定了!”
見林峰笑而不答,拍了拍地面,沈清秋方應聲坐下,緩緩開口道:“是出了什麽事了?”
林峰口氣十分溫和,靠在沈清秋肩上,隻笑道:“出了些事清,明日我同你講!”
言罷,方閉目挪了挪腦袋,埋地更深了些,淺淺呼吸聲和芍藥香撲鼻而來,沈清秋心裡一動,皺眉問道:“地涼,先起吧!”
沈清秋正欲起身,又被林峰拉入懷中,喃喃道:“無礙!”隨後思索片刻,又道:“一會兒就好!”
沈清秋見沒奈何,隻得作罷!
“你好香啊!”
“嗯!”沈清秋隨意應付了句,方又察覺不對,一身汗臭哪裡來的香氣“嗯?”
林峰輕笑不語,沈清秋也不再追問,見他眉宇間頗顯倦怠,一身朝服未退,他向來謹慎有加,不至於此,想來必然是出了事情。
沈清秋低聲問道:“這是散了朝了?”
林峰點頭,緩緩道:“散了,阿秋來的時機剛巧!”良久仍未睜眼,未見其答話又道:“你今日,來我這所為何事?”
見他今日的模樣,明明奇怪至極,卻也說不上來有何不同之處,更是不欲多問,展頤微微笑道:“無事便不能來瞧你?”
林峰輕笑,臉蹭了蹭道:“稍待告訴你件趣事!”
沈清秋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半晌過後,林峰方才起身,行至書櫃,打開了暗格,忽而一陣巨響,一面牆不知從何時映入眼簾,林峰見沈清秋不明所以,笑著自一本書中取出檀木發簪,通體黝黑發亮,燭光之下,還可窺見其間血色。
見林峰上前,沈清秋面露慌亂退了兩步,林峰不以為意,行至沈清秋跟前,彎腰托起她下頷,柔聲道:“別動!”
沈清秋深覺疲倦,隻覺他的指腹輕柔,腦子裡一片空白,卻可以清楚地聽見他淺淺的喘息聲,呼出的鼻息遊移著,撲面而來,微微有些發癢……
沈清秋忽覺鼻翼微酸,這是她母親的至愛之物,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卻並不願糾察原委。
“得你所願!”林峰輕聲開口。
話一出口,沈清秋忽又想起前塵故事,不由發了半晌呆。
七年前。
戌時的梆子剛且敲過,荊州霍府早已燈火通明,滿堂兵將舉杯豪飲,講西北戰事,講異域風情,言語間甚是暢快。
西側院正房堂屋內跪著滿臉汙漬的孩童,手執木質匕首,衣著樸素,此時屋內坐著的正是霍家當家老爺,亦是西北長勝將軍——霍驍。
“你娘親何時教了你這些,競做些不知禮數的事”霍邱身著一件墨色長袍,言語間盡是怒氣,孩童不卑不亢:“家妹體弱,此時已初冬,娘親正是寒疾複發時,孩兒此舉正當!”
見霍驍依舊不動聲色,隨後便將今日府上所見所聞,也便告知霍秋,因地製宜,因時巨變,霍驍向霍秋走去,遞過腰間的盤龍匕首,歎氣道:“真的總比假的強!”
又道:“我和你娘親有些話要講,你暫且回去!”說罷,一女子身著青色衣裙緩緩走來,女子將手中的風衣披在霍驍的肩上,憂心忡忡道:“此次加封,雖是慶賀,可我總覺得不妥!”
霍驍並未接話,只是拍拍陳秀的手背以示安撫,隨即看向了湧動的池水。
“將軍”一陣急促的呼喊傳來,眼見一身鐵甲的八尺大漢急步走來,“鄙人乃俊峰堡守將宋榮,一千二百將士,皆戰死!”
陳秀二人皆望向霍驍,想從他眼裡看出點東西,霍邱依舊看向池水深處,喃喃道:“此舉何意?”
二人不知所雲,究竟說是誰人何意?半晌不語,正當退下,霍驍忽地轉身,雙眉緊皺“宋榮,立刻領兵,前往西山,歸順趙將軍部下”宋榮作揖上前一探“今夜?”
“就今夜!”宋榮即刻領會揮刀而起。
再後來,那夜過後,世間再無錦州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