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淮北的雪山腳下,宋宸宇穿著一身厚重的粗布棉襖,身下的駿馬已經有些疲乏了。
年輕的醫正派人送回去的消息本就不太好,如今宋宸宇來到了淮北卻是覺得豈止是不太好,如今的淮北就如同一個空蕩蕩的死城一般。
路邊只要隨便走走甚至都會有被野獸分食的骸骨,更多的是已經被凍僵了的乾屍。
等到走近了城門情況卻是更加的嚴重了,淮北城裡已經是被大片的冰雪覆蓋,家家戶戶都是黑燈瞎火的,宋宸宇隨手敲了敲一戶人家的門卻是無人應聲。
直到身後傳來了踩踏冰雪的聲響,宋宸宇才看到從身後那條長街上朝他走來了一個有些瘦弱的人,臉上也滿是凍瘡。
“你怎麽成了這幅模樣。”
這是一個老熟人,宋宸宇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問著,“胡樂為,這就是你說的要努力爬到能與我抗衡的時候嗎?”
來人正是同太醫隊伍一起來了淮北的胡樂為,倒不是宋宸宇為難他,他也知道這一次淮北的災情沒有那麽輕易解決,胡樂為的醫術是有的,但是有很多時候胡樂為也是優柔寡斷的。
否則胡樂為在孫太太要為沈明貞定親的時候便已經讓胡太醫上門求親了,而不是說要等到他出人頭地才上門求娶。
胡樂為也是受到了打擊,臉上已經被凍紅了,但是卻是掩蓋不住臉上的那一抹急色,“先別說了,你快去城主府,淮北主事的人都是病倒了,現在淮北亂糟糟的,你趕緊過去。”
聽了這話宋宸宇眉頭緊鎖,他本就奇怪為什麽來尋他的回去胡樂為,要知道就憑胡樂為的醫術本就是中流砥柱,可如今就連跑腿的事都是讓他做豈不是奇怪得緊。
“發生了什麽事你好好同我說說。”
一邊牽著馬朝城主府走了過去一邊問著,倒不是他不願意騎馬,而是再騎下去他這老夥伴都是要累垮了。
“淮北在一個月以前突然冒出來一夥人自稱是神醫門人,我同柳醫正一聽自然是覺得這是好事,便讓那群人也是同我們一起。
本想著多個人多份力,可是他們卻是一群固執得很的人,城主對他們也是恭敬得很,如今城主病倒了整個淮北城都是聽著他們的命令。”
胡樂為越說便是越氣憤,那張俊俏的臉上也是有幾分怒氣。
“要是他們有真才實學便算了,可是他們卻是用那些平民百姓用來試藥,若是找不到就受不了了便換一個繼續。
這些日子淮北城裡冷死病死的人每日都是成倍成倍的增加,除了明貞派來的藥材以外其他的藥材都是在他們手裡,我們現在只能偷偷摸摸的救一些人。”
胡樂為越說便是越覺得抬不起頭來,少年成才的一身傲氣如今也是被打擊得厲害。
“官家不是給了柳沂源一枚令牌嗎。”
宋宸宇沒有笑話胡樂為,只是沉吟著問道。
“這裡天高皇帝遠,別說是令牌了,即便是他們殺了我們也是有辦法蒙混過去的。
不然柳醫正也不會派他的護衛去送信了,那可是他家裡人就給他的護衛。”
胡樂為苦笑著,也是在這裡他才知道當初他的那些歷練都不過爾耳,在這種環境下他以前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派不上用場。
兩人走在被積雪覆蓋的街道上,一旁一些小商販的攤位還有牌匾都是破破爛爛的,整個淮北城顯得寂靜而又死氣沉沉的。
“他們還能讓你們住在城主府也算是厚待了。”宋宸宇摸了摸下巴說著,眉宇間的冰霜似乎又凝結了不少,淮北的暴一是他壓下來的。
這裡的人常年便是受著旁人的壓迫,宋宸宇對他們而言便是救世主。
可也正是因為他們的愚昧無知,所以只要旁人一些蠅頭小利都是會讓他們掏心掏肺的如同飛蛾撲火一般。
“孩兒他爹,你不能把孩兒送過去,他才五歲啊。”
一道婦人淒厲的聲音在巷子裡傳了出來,胡樂為更是直接衝了進去,宋宸宇緊隨其後。
只看見一個中年男子滿臉痛苦的蹲在地上還有一個孩子臉色紅彤彤的躺在雪地裡。
而宋宸宇聽到的聲音就是那個守在孩子身邊的女人,那女人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一樣緊緊的摟著那孩子,眼角含淚的看著那蹲在地上的男人。
“孩兒他娘,只有把狗蛋送到了城主府他才有活路,與其在家裡等死還不如送過去呢。”
男人聲音裡已經有些哽咽了,畢竟是骨肉至親,他又哪裡舍得將孩子送走。
“他們要把孩子送到城主府去,那裡有藥有碳,裡面的人雖然有很多死了可是也有很多活了下來。”
胡樂為小聲的說著,“這戶人家是柳醫正之前治好的,只是那孩子病得重,現在燒得厲害。”
“為什麽不送去你們那,還是說已經沒藥了。”宋宸宇皺著眉頭看著站在院子外面卻沒有上前的胡樂為,有些不讚同。
“你不懂。”胡樂為像是受了什麽打擊一般,只是說了這一句話便往另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宋宸宇自然是不會讓他就這麽走了,而是將胡樂為攔了下來,一雙深邃的眸子緊緊的看著胡樂為,語氣幽幽的說著:“胡樂為,那是一個孩子,他快死了。”
“我知道。”胡樂為將宋宸宇的手打掉,拳頭捏得緊緊的,他是大夫,他自然知道那個孩子快死了。
只是他不知道如何下手,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做,他這樣做到底是救人還是殺人。
“你在害怕什麽?”宋宸宇語氣冷硬,“不過是一個月不見你倒是越來越沒出息了,難怪即便是在綰綰身邊待了九年也只不過是一個師兄。
原來你竟是這麽膽小,身為大夫,你對不起胡太醫,若是胡太醫知道你竟是對一個身患重病的孩子見死不救,知道你這麽膽小懦弱他怕是連夜就殺來了淮北城清理門戶。”
宋宸宇的話就如同一把把尖刀一般扎在胡樂為的心頭,一股無名的怒火便是湧了出來,一聲聲質問從胡樂為的口中顯得越發的沉悶:“你說我怕什麽?
你知不知道柳醫正如今重傷在床?
知不知道我們從京都府來的大夫都是被趕到了一個風吹雪淋的地方生活?
要不是因為城主夫人心善我們早就成了淮北城的一具枯骨,可是最後呢?
最後城主夫人死了!
我本來能救她的,師傅同我說過的。
可是她還是死了,死在了我的手裡。”
胡樂為歇斯底裡的說著,不管不顧的說著,他已經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會在宋宸宇面前丟臉了,他也是明白了自己當初的信誓旦旦有多麽的天真。
以前那淡然自信的胡樂為就好像是被打敗了,那個清俊儒雅的少年如今失魂落魄的跪坐在地上。
宋宸宇轉身朝那條只有那一家三口的巷子走了過去。
那對夫婦好像是已經商量好了抱著孩子便走了出來,看到門外的宋宸宇像是有些驚慌,婦人抱著孩子,男人護著婦人。
“你,你是誰!”男人語氣有些哆哆嗦嗦的說著。
“你們要去城主府?”宋宸宇皺著眉頭,周身的空氣也是越發的冷了起來,那一身肅殺之氣自然是旁人沒有辦法去忽視的。
男人如臨大敵的退後了兩步,試探性的問著:“這位大俠,你不會是城主府派來的吧。”
手裡捏著的木棍也是越來越緊了,警惕的看著宋宸宇。
“不是。”
男人手中的木棍頓時松了松,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的說著:“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但是那城主府不是什麽好地方,我和內子現在是要帶著孩子去柳巷胡同呢,那裡有朝廷派來的太醫。”
宋宸宇挑挑眉,耳朵動了動聽到了身後的動靜,“不是說柳醫正身負重傷嗎?”
“害,那只不過是受了傷,再說了還有胡公子在那裡呢,胡公子是個實誠孩子。
之前城主夫人本就已經病入膏肓了,都說是救不活了,是他非要在試一試,生生給城主夫人多了幾天的命。
大家都是知道他盡力了,可是那孩子鑽了牛角尖,一直覺得是自己的錯,我今天啊,就是要去求求他救救狗蛋的。”
那個男人像是松了一口氣,也是打開了話簍子,語氣裡滿滿是對孩子的擔憂還有對胡樂為的誇讚。
“胡樂為,你聽到了嗎?”
宋宸宇在胡樂為那顛來倒去的話中本就已經聽出了個大概,如今聽了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的話心中自然也是有了猜測。
只是柳醫正重傷的事卻是不知道是誰乾的了,總歸他是不能放過的。
胡樂為低著頭從後面走了上來,只是默不作聲的將一丸丹藥喂進了狗蛋嘴裡,丹藥入口即化是胡太醫特製的。
“鐵大哥,狗蛋會沒事的。”
鐵大哥更是看著從背後跑了出來的胡樂為,眼裡感激的看著他。
……
柳巷胡同。
京都府來的大夫一共有十五人,這胡同裡的宅子是城主夫人私自給他們的,雖然有些破舊但是勝在院子很大。
有幾百人不願意去城主府的人家都是聚在了這裡。
院子用茅草搭了幾個棚子,上面有幾床簡易的被子,而大廳還有廂房裡都是住滿了患者。
院子正中央支著一個鐵鍋,鍋裡熬著一鍋濃稠的藥汁。
宋宸宇知道淮北這邊情況嚴重,卻是沒想到竟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
剛平息了暴一,不過是回去一趟便是有人趁虛而入了,就連派來保護太醫院這群人的護衛都只剩下十來個,如今也是再給那些患者端藥喂藥。
那群人倒是膽子大的很,也不知道是要說他們蠻橫無恥還是說他們不畏強權。
竟是連城主府都是給他們做了治病救人的地方,只是每日抬出來的死人隻多不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治人還是害人。
宋宸宇沒有理會胡樂為,只是徑直的往那個小小的柴房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