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那麽能忍耐的蘇嬤嬤都忍不住了，臉色不善並壓著火氣對嶽青凝道：“嶽姑娘資質出眾，既然答應了學習撫琴，就應該好好學習才是，為何就差最後一步了，又不好好彈好呢？”

  她以為嶽青凝這是故意在逗她玩，向她抗議不想學琴呢。

  嶽青凝是哭笑不得，說實話，這曲子彈的她自己都聽不下去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記得每一個該停頓或者該拖長的地方，可是那手就是不停使喚，只能這麽平平地彈完。

  她面帶抱歉和為難的神色，支支吾吾地解釋：“蘇嬤嬤，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信不信？”

  說完，試探地抬頭看看蘇嬤嬤的臉色。

  這麽久相處下來，雖說蘇嬤嬤的臉上不常有笑容，但是也不曾見她拉下臉過，可今天看樣子是真的生氣了。

  蘇嬤嬤忙半彎著身子，作出恭敬卻又不謙卑的樣子：“姑娘，你是主子我是宮人，沒有宮人懷疑主子的道理。”

  嶽姑娘心裡更歉疚了，人家一大早就等在王府門口了，就為了教她撫琴，結果自己彈成這樣。

  “蘇嬤嬤，我就實話跟你說吧，我小的時候因為樂感不好被人嘲笑過，至此便有了陰影，音律格外的差。”

  她乾脆向蘇嬤嬤坦誠，以此打消自己消極學習的嫌疑。

  剛剛在氣頭上，蘇嬤嬤確實生氣嶽青凝的行為，不過冷靜下來想想，嶽青凝也不是耍這種無聊把戲的人。

  只是她記憶力極好，音又找得準，基礎還是不錯的，她不想浪費嶽青凝的能力。

  可是樂感差成這樣……確實是個大問題。

  “老身有一辦法，或許可以幫助姑娘改善這一缺陷。”

  改善？嶽青凝倒從未想過要改善，畢竟也不靠這個吃飯，平時遇上什麽唱歌彈琴的事情，避開就好了。

  這次她也打算這麽乾。

  “蘇嬤嬤，我同京城其他的小姐們並不一樣，也不必非有那麽好的琴技，咱們不如學些別的吧，這個確實為難我了。”

  先天的缺陷，可不是說改善就能改善的。

  聽了這話，水湘先急了。

  “姑娘，那怎麽能行呢，你要是不彈了，這水月琴可不就得閑置了？”

  這把琴在她心中，可只有嶽青凝才配得上啊。

  “是啊姑娘，王爺對您可也是給予厚望的。”碧環衝嶽青凝眨了眨眼睛。

  嶽青凝想起《朔日曲》，頭痛起來。

  她有何嘗不想為楚涵野彈呢，可是她沒這能力啊。

  “她說不想學了？”

  楚涵野為了不打擾嶽青凝學習，特地忍住沒去看她，不過讓秦致時時觀察院子裡的動靜，沒過一個時辰就來向他匯報。

  秦致便把嶽青凝曲不成調，學習之路受阻想要放棄的事告訴了楚涵野。

  楚涵野眼中的期待慢慢褪去，拿在手中的《朔日曲》曲譜合了起來。

  說不失落是假的，但是他也不能因為自己的自私想法而去逼她。

  秦致見自己主子心情不好，出言寬慰：“主子，嶽姑娘不想學就算了吧，我剛剛聽了，確實不好聽。”

  他在樹上蹲了一個早上，一直聽著嶽青凝反覆地把那首簡單的清平調正著彈反著彈。

  這種感覺，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魔音繞耳。

  他聽人彈琴不多，不過就算是當年他受命去搜查誰擅自彈《朔日曲》時，在街邊撂地賣藝的曲藝人彈得都比嶽青凝的好聽。

  “她才剛學第一天，肯定沒那麽快學好的。”楚涵野還在安慰自己。

  秦致搖了搖頭：“她都能反著彈曲譜了，可蘇嬤嬤反覆強調了很多遍的曲調，她就是彈不出來。照理說她這麽聰明，真要能彈，肯定不會是這般。”

  被秦致這麽一懟，楚涵野連安慰自己都安慰不了了。

  真有這麽難聽嗎？
  “推我過去。”

  秦致推著楚涵野來到了嶽青凝的院子門口，結果就聽見蘇嬤嬤讓嶽青凝嘗試最後一遍。

  清平調的每個音楚涵野聽著都對，可是連在一起他怎麽就覺得和他曾經聽過的清平調完全不同呢？

  瞧見楚涵野的眼中微微驚訝，秦致暗暗搖頭。

  他說了彈得難聽吧，主子還非不信要來自己聽，沒的汙了耳朵。

  一曲閉，連蘇嬤嬤都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這一聲歎氣隨輕，不過還是讓嶽青凝紅了臉。

  這感覺就像小時候被人當眾嘲笑一般，羞恥感慢慢爬上心頭。

  “既如此，容老身先去向王爺稟明，然後咱們改學別的吧。”

  不等蘇嬤嬤走過來，楚涵野由秦致推了進來。

  “不必了，我已知曉嬤嬤的意思。”

  看見楚涵野，嶽青凝心更慌了，眼神閃躲，不敢直視他。

  難道剛剛他一直在門口聽著？

  那自己彈得那麽難聽他豈不是全都聽了去了。

  太丟人了吧。

  可楚涵野還是走到了她的面前，靜靜地看著她，她不得不抬起頭尷尬地笑了笑。

  “對不起啊王爺，我……”剛想解釋自己很想為他學《朔日曲》但是奈何老天不讓她有這能力。

  楚涵野卻微微一笑，溫聲：“沒事，是我不該逼你。”

  轉而坐到了水月琴面前，伸手撫過琴身。

  烈日琴的琴身常年溫熱，就像其中有一顆永不停歇的心一般。

  而水月琴的琴身摸起來微涼，就像只在高空發出清冷的光，卻沒有一點溫度的月一般。

  “學了一早上也累了，我彈一首曲子給你們解解乏吧。”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撫過琴弦，手掌的掌紋與其摩擦，琴弦輕微顫動，發出類似於山谷中的回音一般，似有似無，飄渺虛無。

  蘇嬤嬤惶恐，忙跪了下來。

  “殿下身份高位，哪有給宮人彈琴解悶的道理。”

  她和楚涵野此前並沒有多少交集，只知道他是權傾朝野的權臣，不僅功勳卓絕，而且傳聞一人財富便可以抵上半個中原國的全部財富。

  對他，不光蘇嬤嬤，任何一個聽過他名號的人，沒有不對之又敬又畏吧。

  不過現在他的樣子，倒讓人沒有太多的壓迫感，甚至在嶽青凝的面前有些……溫柔？
  楚涵野彈琴恐怕也只是想彈給嶽青凝一個人聽的吧。

  “無妨。”淡淡說了一句，便下手彈出了第一個音節。

  彈的就是剛剛嶽青凝的清平調，初初的抒情婉轉，到中段的急切，再到最後趨於舒緩直到歸無。

  嶽青凝覺得每一個音節都叩在自己的心上，一下一下。

  她可以聽出，楚涵野彈這首曲子的時候，不含任何感情。

  可是曲調又是那麽的動人，仿佛置身與塵世之外，靜靜地看著世間的起起落落，人心繁複，自身卻不受一點兒侵擾。

  因為彈奏者遁入這樣的境界，連帶著聽眾也隨之受到感染。

  這難道就是樂曲的力量？

  嶽青凝心中騰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從前不說自己動手或是開口了，就連別人的彈奏她都很抗拒。

  可不知為何，楚涵野彈的這首曲子，她一點兒也沒有反感，甚至能體會出其中的美妙？
  一曲閉，滿座無言。

  楚涵野見嶽青凝愣在原地，覺得有些好笑：“怎麽還呆住了？難道我彈的也這麽難聽嗎？”

  嶽青凝回過神來，低頭沉默了片刻，重又抬起頭，看向楚涵野的眼裡有光。

  “不，好聽。”表情很認真，看得出是真心誇讚。

  “既然你不想彈，那以後我便彈給你聽吧。”

  楚涵野吩咐碧環收琴，準備將它同烈日琴放到一處。

  一隻手卻攔住了，碧環不明白嶽青凝的意思：“姑娘，這是怎麽了？”

  “聽你給我彈琴怕是要收費，我承受不起，還是我學會了彈給你聽吧。”

  嶽青凝不知怎的臉微微泛紅，重新坐回到水月琴旁，伸手細細撫摸琴身。

  她從前聽說要想籃球打得好，首先要和籃球“談戀愛”，培養球感，這樣才能彈得好。

  那她舉一反三，是不是和水月琴多培養培養感情，自己也能彈好呢？
  楚涵野有些意外，看她閉上眼認真的樣子，心中騰起一股暖流。

  蘇嬤嬤聽見嶽青凝這麽說，臉上微微泛著喜色。

  “姑娘既然願意繼續學，那老身倒是有一個辦法，能夠幫助姑娘克服心中的障礙。”

  “哦？請說來聽聽。”

  “既然害怕的根源是被人嘲笑，那便於人群密集處進行彈奏，一開始肯定會擔心彈得不好，但是只要心中堅定旁人的目光皆是虛無的，那很快就能放下心中的害怕，自信地摸索曲調了。”

  嶽青凝聽完，腦海裡就忍不住浮現當初當眾唱歌被嘲笑的場景，整個身體都在抗拒。

  “這還是算了吧，我怕我到了人前，連一個音都彈不出來了。”

  “我陪你。”楚涵野直直地看著嶽青凝的眸子，認真道。

  “這……”要是楚涵野陪著，會把她的臉也給丟光的吧。

  “你不必擔心，蘇嬤嬤說的沒錯，旁人的目光皆是虛無，你要戰勝的是你自己。”

  這怎麽還整起心靈雞湯來了。

  嶽青凝不是不懂得這些道理，她也不想退縮，要是讓她當眾行醫當眾背書甚至當眾刺繡，她都沒在怕的。

  要不然怎麽說童年陰影需要一生去治愈呢，樂感這就是她一生之痛。

  可大家都期待地看著她呢，她也不是喜歡放棄的人，咬咬牙，點了點頭。

  一決定好，野王府便將這件事情當成頭等重要的任務去準備了。

  先是派人去京城人流量大的地方蹲點，瞧瞧哪兒最合適，安全系數怎麽樣。

  最終選定了京城最繁華的酒樓——景盛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