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裡微弱的燭光下,傅晨薇陷入了一陣沉默。
許久之後,她才開口:“徐嬤嬤,夜深了,你下去休息吧。”
徐嬤嬤知道皇后並不想繼續聊這個話題,不禁輕歎口氣,放下床上的紗帳,躬身一禮,又點了一炷安神香,才退了出去。
窗外下著小雨,雨聲淅淅瀝瀝讓人煩躁,空曠的寢殿裡彌漫著悲傷沉悶的氣息,床頭燭火明滅不定,映照著皇后蒼白的臉龐,和乾裂的嘴唇。
傅晨薇輕輕倚靠在床頭,娥眉輕蹙,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眼淚無聲流下。
她不應該哭的,她隻想做一個好皇后,一個無心無情的好皇后。
可當偷偷打掉和陛下的第二個孩子之後,她的心為什麽會這麽痛?比第一次還痛。
忽然間,一縷風掠過耳畔,床頭燭火跳動了一下。
“誰?”傅晨薇驚呼一聲,倉皇之間握住了床頭的一把匕首。
抬眸間,只見榻前站著一個黑色身影,正提著桌上水壺,往杯子裡倒水。
“喝點兒溫水。”
商夏輕飄飄的聲音鑽入耳中,如炎夏的一股清流,讓傅晨薇松了手中的匕首。
是院長!
這是商院長的聲音,她絕不會聽錯。
每每夜深人靜,都是這個深入靈魂的聲音在支撐著她,讓她哪怕心中猶豫,也在沿著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向走下去。
這個聲音給她堅定,給她力量,讓她在太后姑母的威逼利誘下,可以不迷失自己的本心。
“姐姐!”傅晨薇驚喜交加,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
商夏一手端著剛倒的水,一手按住她肩膀,將她按了回去。
商夏將水杯遞到傅晨薇手裡。
傅晨薇端著,如同喝蜜一般,大口地將水喝了下去。
“難不成我倒的水比徐嬤嬤倒的好喝?”商夏一邊打趣,一邊又給她倒了一杯。
“那是。”傅晨薇喝下第二杯,齜牙一笑,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來。
商夏的神情卻嚴肅起來,她目光清冷打量著傅晨薇消瘦的臉龐,只見曾經朝氣蓬勃,永不服輸的少女,如今面上血色全無,蒼白如紙。
連續打掉兩個孩子,讓她的身體受到了嚴重的損耗。
“身體是做好一切事情的先決條件,沒有一個好的身體,你還怎麽做一代明後?”
傅晨薇不由一愣,但在聽到商夏言語之間對自己的關心,心中又是一暖。
她扯開唇角,輕輕搖頭:“姐姐,我沒事,我只是……暫時有點不舒服,很快就會好了。”
商夏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打掉孩子對女人的傷害,比你想象的要更嚴重,不光是身體上,還有心理上的傷。”
“姐姐,你都知道了?”
傅晨薇的聲音微弱起來,裡面帶著些微歎息。
“知道什麽?”商夏輕言細語,卻一針見血,“知道你是為了陛下,才偷偷打掉肚子裡的孩子?”
傅晨薇:……
她驀然抬頭,看著眼前這個一眼便讀懂她內心想法的女子,不禁淚流滿面。
徐嬤嬤一直以為她是不喜歡陛下,所以才不想要和陛下的孩子。
其實,恰恰相反。
正因為喜歡陛下,她才不能生下和陛下的孩子,太后姑母一直盯著她的肚子,一旦她生下皇子,太后手中有了新的儲君人選,她不敢想象太后姑母會用怎樣惡毒的手段對付陛下。
明的手段陛下自然不怕,可是那些陰毒的呢?
“你以為沒有你肚子裡的孩子,你的太后姑母就不會做她想做的事情了?”
商夏的聲音不算嚴厲,但很犀利,她目光清冷,神色平靜,語氣如冰,“你可知道,你的太后姑母已經物色好了下一個新君人選?
“太后或許找不到最好的傀儡,卻不代表她找不到合適的傀儡,宗王室有的是軟弱無能,受她擺布的子孫,不一定非得是你的兒子。”
“可是,這個孩子一旦生下來,便一定會成為太后手中的傀儡,我不願意讓我的孩子成為傀儡,也不願孩子出生後……”就面臨著失去父親的危險。
這句話傅晨薇沒說出來,因為那樣顯得她很在意陛下。
“那你就強大起來,保護你的孩子。”商夏淡淡道。
實際上,這個孩子或許會是個公主,或許有了這個孩子,會離傅晨薇想要的生活更近一步。
可現在孩子已經沒了,說什麽都晚了。
“我……”傅晨薇欲言又止,臉上神情看著有些為難。
“不想對自己的親姑母下手?”
“不是。”傅晨薇搖了搖頭。
商夏看著她發紅的雙眸,好似看進了她的內心:“我以為你早就應該想好了,人生所走每一步,都是要做出取舍的,你不主動做出選擇,就會有人逼你做出選擇,到時候,你的處境會更艱難。”
“姐姐,我其實……是怕如果生了個皇子,太后姑母就會放肆地對付陛下了。”
傅晨薇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商夏平靜的表情顯示,她對此事毫不意外。
傅晨薇不禁垂下頭,她以為她永遠不會愛陛下,可她還是一步步地陷入了。
“所以,你愛上陛下了?”一陣沉默之後,商夏輕聲開口。
“我……”傅晨薇的答案全寫在了臉上。
商夏看了傅晨薇一眼,隻輕輕說了一句:“陛下會是個好陛下。”
“卻不是個相伴一生的人。”傅晨薇接過商夏的話,苦笑一聲。
道理她都明白,可是有些路,走著走著,就迷失了。
“倒也未必,就看怎麽相伴了。”商夏平靜又冷酷地說,“這世上有很多搭夥過日子的人,他們也能相伴一生,許多看起來完美的眷侶,也並非盡善盡美,最重要的是,別讓自己受到傷害。”
傅晨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院長的思維總是如此開闊,總能給人不一樣的回答。
傅晨薇垂了垂眸,再看向商夏之時,眸中帶了幾分試探:“姐姐,其實陛下也有自己愛的人。”
“你好好養身體。”商夏看了眼窗外漸漸變小的雨,“我該走了。”
傅晨薇輕笑一聲:“看來,姐姐早就知道,陛下愛的人是你。”
商夏回過眸來,看著倔強接過話題的傅晨薇,清清冷冷的語氣如同凍結的冰霜。
“陛下是做大事的人,他知道什麽該拿起,什麽該放下,這天底下除了情情愛愛,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傅晨薇,陛下封我為皇姐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傅晨薇當然明白,陛下這是忍痛對商夏放手。
可這半分也不會減少陛下對商夏的愛,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陛下有多愛商夏了。
陛下在夜深人靜,都會叫商夏的名字。
傅晨薇苦澀一笑,開口說道:“晨薇只是有些羨慕姐姐,姐姐有攝政王知心相愛,也能大展拳腳,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說的想做的事情是指什麽?是上戰場浴血奮戰的殺敵,還是開軍學院為天幽國練兵?亦或是幫助陛下對付你的太后姑母?或者此時此刻,在這裡寬慰你?”
當商夏語氣平靜的問出這些話,傅晨薇頓時就有些無地自容。
“傅晨薇,有什麽樣的能力,就做什麽樣的事情,不要只看到別人身上的光輝,而看不到別人背後流過的血。你也在軍學院待過一段時日,你該明白鐵血戰士是怎麽練出來的,而我商夏,也不是天生拳頭就比別人硬。”
“姐姐,對不起。”傅晨薇滿臉通紅地垂下頭。
是啊,沒有人天生就那麽強大,只不過百煉成鋼。
商夏神情冷漠地說:“沒必要跟我說對不起,每個人要走的路不同罷了,只是有些人能堅持初心一路走下去,有些人被路上的風景迷住了眼,轉變了想法。”
傅晨薇若是能一直不愛上陛下,她的路好走,可在后宮之中,愛就是毒藥。
她以後的路,只能看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傅晨薇強忍著眼淚,咬著嘴唇說道:“姐姐,你說的沒錯,是我太愚蠢,我不該愛上了陛下,我終究還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逃不過命運。”
傅晨薇帶著哭腔,“可我還是想請教姐姐一個問題,當陛下在我的床上,叫著別的女人的名字,我該怎麽做?”
商夏覺得她是真的該走了。
她今日進入皇后宮,或許就是個錯誤。
她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要麽你在心裡叫別人的名字,要麽,讓他學著叫你的名字。”
傅晨薇微微一愣,張了張嘴唇:“果然是姐姐才能說出來的話。”
“受了什麽傷,就得用什麽藥治,如果是受了愛情的傷,只有一種治法,要麽讓自己愛的人愛上你,要麽你就別愛,不愛就會不痛了。”
商夏扔下這句話,徑直出了皇后寢宮。
傅晨薇撐著虛弱的身子追了出去,在商夏背後大喊:“如果讓你不愛宗雲蒙,你做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