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
祁慕寒在涼亭裡自酌自飲,他的薇兒已經離開汴京,到江陵好幾天了。他一個人在太子府中,看著這諾大的府院,第一次覺得沒有公孫薇在的日子,簡直度日如年。
離別那天夜晚,兩人依依不舍,在房中諸般溫存,祁慕寒不舍地抱著她,一邊對她殷殷囑托。
“到了江陵以後,我會命暗衛暗中保護你。李曼也會在。”祁慕寒道。
“不行,別讓暗衛跟著。你的狀態是準備娶商妹妹,但又不想完全放棄我,要給祁玉騫造成一種‘一腳踏兩船’的感覺。放暗衛去,就表現得你對我太過看重。派兩三個侍衛就好,假借調我出去江陵散散心為理由,暗中將我‘軟禁’起來。不讓我得知來自汴京的消息。”公孫薇說。
祁慕寒想了想,道:“也行。暗衛去的話,反而會引起祁玉騫的警覺,不如就讓他誤會我對你不能生育產生了嫌隙,迫不及待想另娶他人了。”
公孫薇笑了笑,道:“說起來,你還是上奏陛下,褫奪我的‘太子妃’稱號更好一些。反正你也在為我爹假意羅織罪名了,就借這個理由褫奪我的‘太子妃’封號,降為良娣,這樣更能令他相信呀!”
“不行。”祁慕寒斬釘截鐵地說,“太子妃只能是你一個人擁有的封號。這個我也想到了辦法——我已經派張、陳,二位將軍,到民間去散布消息,屆時人人都會知道,我在會闃時的那名‘舞姬’就是你,是你千裡迢迢地尋夫,在我背後為我的戰功做了極大的奉獻。這樣我就不能隨意褫奪你的封號,祁玉騫也就不會懷疑了。”
“你呀,真是迂腐。”公孫薇點了一下他的鼻子,咯咯笑著,“不過都是一些封號罷了,有必要這麽看重麽?”
“當然。”祁慕寒收緊了抱著她的手臂,“你永遠是我的妻子,誰也不能奪去了你的稱號。”
“可如果你不褫奪我的封號,祁玉騫總會認為我會回到你的身邊的,這樣如何能令他相信我?”
“傻瓜。”祁慕寒笑著一刮她的鼻子,“一名腹黑皇子的人設,是不可能隨意褫奪糟糠之妻的封號的,我在意天下人的看法,這更能夠說得通。”
公孫薇想了想,滿意地笑了:“這倒是。反正你真正的太子妃,只能是我一個人。”
“皇后也是你一個人,妻子也只有你一個人。”祁慕寒輕輕咬了一下她耳垂,“記住,我隻給你兩個月,這之後我便找理由,將你從江陵接回來。這段時間裡,齊凌也會在江陵暗中調配,我會將暗衛調過去一部分供他差遣,你可暗中與他接洽。但要注意不能被祁玉騫發現了。”
“那炙夜呢?”公孫薇問,“你不是說祁玉騫已經找上他了嗎?他在中間又充當什麽角色?”
這是一個有些敏感又難以下結論的問題,祁慕寒嘴角沉了下來。
公孫薇自言自語道:“我倒覺得炙夜是絕不可能背叛我們的。”
“好了。”祁慕寒擺了擺手,不想再太過深入去談這個問題,“我們的計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目前就你、我、齊凌知道即可——總之,到了江陵以後,你繼續演你的,如果發現炙夜出現在祁玉騫的身邊,你暗自觀察便算了,無需對他多說。”
公孫薇不明白他為何最近提及炙夜總是不耐煩,聞言隻好道:“好吧。”
此時窗外天色漸漸發白,她不舍地依偎在他懷中,手指在他胸口打圈圈,“以前都是你離開我,這次換我離開了。”
“瞎說!”祁慕寒不高興地啄了一下她的嘴唇,“什麽離開不離開的,沒有我的同意,你哪兒也逃不了,就算天涯海角,我都一定找得到你!”
公孫薇笑著,勾著他的脖子:“好!那以後,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了,我們一定要走遍這江山,然後……再尋個空子,來玩一玩捉迷藏?”
祁慕寒心中暗歎了一聲,表面上卻笑著道:“不早了,該出發了。”
半盞茶功夫以後,公孫薇終於帶著兩三侍衛,一個婢女,提著簡陋的行囊,在未晞的朝露中離開了太子府。
祁慕寒並沒有送行,甚至連給她的馬車都不是最豪華的。
只因她現在的身份,是與祁慕寒“生了隙”,無奈之中被祁慕寒送走的。
今日已經是她離開的第五天了,這一日朝中也無甚大事,祁慕寒得以有時間細細梳理這些天來的事情。
鹽運的事情順利了許多,自從用自己的私鹽與鹽商兌換以後,柰城地區的鹽農一看:這不得了,再不將手中的鹽換出去,恐怕就要積壓至虧損了。一時之間人人開始搶先與鹽商交易,鹽運之路終於大開,也就是說,祁晟最後在柰城的根基,也終於撼動了。
關於一直關押在大理寺的祁晟本人,已經接近神智失常的邊緣,公孫鏡屢次上書皇帝,認為祁晟畢竟是一國皇子,兵變雖然大逆不道,但畢竟沒有成功,如今得到了這個下場,至多貶黜封號,趕出京城,留一塊地養老便算了。
消息傳到祁慕寒耳邊,當然是極為不樂意,要求的是處斬祁晟闔府上下,斬草除根。然而祁晟畢竟是公孫鏡的姐夫,公孫鏡哪裡願意祁慕寒這麽做?當朝便和祁慕寒爭論了起來。
眾人發現:公孫鏡自從女兒嫁給祁慕寒為妃以後,膽子仿佛大了許多,在朝堂上腰杆也硬了。
祁慕寒火氣大起來,言語中暗示公孫鏡那是倚老賣老,兩人一度唇槍舌劍,嚇得百官那是瑟瑟發抖。
有部分好事者開始猜測為何太子會突然不給這位未來的國丈大人面子了:那是因為公孫薇失寵了!肚子中孩子沒有以後,聽說還得了不孕之症!傳聞愈演愈烈,甚囂塵上。
可沒有人能猜到這是祁慕寒和公孫鏡聯手演的戲罷了,為的是之後祁慕寒廢公孫鏡官職、將他下獄做的鋪墊。
而最近的大紅人莫過於平南王爺,聽說祁慕寒十分有意要納他那位京城中出了名的貌美義女商墨雲為良娣。更有八卦者,聽聞此事以後紛紛猜測,祁慕寒將原本的太子妃調離京城,怕不就是要將這位新人迎入府專寵罷?
此時另外一批吃瓜群眾又冒出來了,紛紛探討說這商墨雲據說還曾被賜婚給禁軍統領蘇炙夜,這會沒嫁蘇炙夜,倒要被許配給太子祁慕寒,這可是橫刀奪愛了,據說為此太子和蘇炙夜也兩相生了齟齬。
總之京城的大瓜是接連不斷,政要們不敢表露,但百姓們那像是瓜田裡樂得上躥下跳的猹。
祁慕寒想到這裡,揉了揉眉心。
事,他已經完美地挑起來了,屆時再在公孫鏡身上做點“結黨營私”的文章,借此將他下獄,再將公孫府闔府“連根拔起”,他的“腹黑”人設就更是坐定,到時候公孫薇也就更有理由與他“翻臉”。
只是真的委屈了她,祁慕寒想到這裡,又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這節奏還是太慢了,他需要更多的權力,才能夠真正護著她,給她一個無憂的明天。
這之後呢?他下意識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幾條黑紫線在皮膚下若隱若現,與他的血管虯雜在一起,像伺機而動的醜陋爬蟲。
“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身後倏然響起一道幽靈般的聲音。
祁慕寒倏然站起身來,四周簷頂頓時出現無數個暗衛的身影,祁慕寒迅速做了個“打住”的手勢,這些身影才又隱沒了下去。
蘇冕兩鬢頭髮花白,雙目卻如淬過火的琉璃,負著雙手看他的徒兒:“暗衛不錯。”
“師父來了多久?”祁慕寒恭謹地問,心中在計較蘇冕這話是讚同還是諷刺。
“一刻鍾。”蘇冕傲然道,“能在一刻鍾內發現我,還算是不錯。”
祁慕寒有些汗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蘇冕在諷刺,只能懂行的才知道蘇冕的內力和武功有多驚人,也就只有他這種身手的人,才能瞞過暗衛,悄無聲息地潛入府內。
還沒等祁慕寒回話,蘇冕已經坐下,取過桌面的酒杯,給自己斟了一杯,自言自語道:“好酒。”
他已經多年不曾喝酒了,此時眉頭現出幾分釋然,對祁慕寒道:“為師要離開汴京了。從今以後,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祁慕寒有幾分愕然,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個六七分,當下也坐了下來,給蘇冕斟了一杯酒:“不知師父今後有何打算?”
“為師的事,不必你操心。你還是想一想自己罷。”蘇冕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似在歎息一般,“你只剩下一年不到的時間了。”
似是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祁慕寒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震驚與愴然,“我明白。”
蘇冕掃了他一眼,目光落向遠方的天際,良久說道:“珍惜眼前人。”
這句話裡包含的釋然、勸誡,已經明明白白地顯露了出來,祁慕寒如何不懂?
蘇冕喝下最後一杯酒,站起身來:“為師會嘗試再去尋找蘇赫,但——”
他搖了搖頭,慨然一聲長歎,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身形一躍,消失在了涼亭裡。
祁慕寒重新坐了下來,嘴角泛起一絲自嘲的笑容,蘇冕最後沒有說出口的話,他很清楚是什麽意思。
蘇赫縱然還在世間,時間上來說,恐怕也是來不及了。
“那就讓我在倒數的生命裡,好好為她爭取一個和平的明天吧。”他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