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回到府時,已是下午,府內靜悄悄的,下人見著她來臨,匆匆行了一禮,臉上掠過驚慌。
山彤頂著一張瘦弱的小臉迎上來,“姐兒,您去了好大一陣,顧氏一直在吵吵嚷嚷,您再不回來,奴婢怕是壓不住了。”
沈安雁一面解著披風,一面冷笑著,“她在鬧騰什麽?是想說家不可一日無主?”
山彤頗為咬牙切齒,“正是,姐兒,您可是未瞧見那顧氏的臉色,真叫人生氣。”
沈安雁忙著處理老太太的喪事,不想管顧氏如何,只是吩咐道:“她若是再吵,你們便將她嘴塞上布關進柴房,省得擾大家不清靜。”
說完這話,她躍上青石階循著九曲回廊到了含清院。
王嬤嬤正在屋子裡擦眼抹淚,看著沈安雁遠遠趕過來,錘著胸口地哭,“都是老奴的錯,老奴怎那般該死就聽了老太太的話,老奴應該”
王嬤嬤說著砰然跪下,重重磕頭,一聲一聲撞在沈安雁的心上,讓她才方平靜下來的心又跌宕起伏。
卞娘趕緊來扶,嘴上安慰著,“王嬤嬤,這不怪你,要怪便怪那些人,他們心懷鬼胎,害死了老太太。”
這番話將王嬤嬤說得一張臉上盡是悲憤,踱著地悲憤,“是大爺,是他們,害死了老太太。”
沈安雁再聽這話內心已無波瀾,眼神淡淡地看向前方,簾子掩蓋處是白衣素裹的老太太。
她撩了簾子走進去,秋風順著這當口灌了進來,在屋子裡驚響出悲憫一樣的呼嘯,吹得燭影破碎紛紛擾擾的亂。
輕玲聽著吩咐一步未離,聲音乍聽之下還是哽咽,“方才大姑娘又來了一趟,說了好大一通話,無外乎是老太太不止是姐兒一人的祖母,姐兒不能如此獨佔,又道是姐兒將祖母氣死的,根本沒有資格如此不過好在王嬤嬤出面,才將大姑娘說了回去。”
沈安雁眼波像是秋水一樣粼粼,漾出比冬日還凜冽的深寒,“她便這般迫不及待?”
輕玲籲了一口氣,仿佛是在平息心中的悲怨,“奴婢就未瞧見大姑娘傷心半分,就是大爺.都還哭天搶地”
聽她說起大爺,沈安雁冷笑一聲,“他哭,他無外乎是因害怕才哭罷了。”
只是沈安吢說得沒錯,老太太過身,沈安吢他們作為孫輩的理應見一見老太太。
沈安雁沉下眼,視線鎖住床上睡容安詳的老太太,鬢角被人打理得一絲不苟,一如既往的慈祥和寧。
沈安雁覺得自己應該是會十分傷痛的,可是偏偏看著涼透的方老太太,她什麽感覺都沒有,只是攥緊著手,哽著胸中的一股氣。
她閉上眼,在秋風的悲號裡像是長長吐納了一口氣的低聲說道:“準備吉祥板罷,將老太太挪一挪地方。”
雖說如今沈安雁不受下人待見,但事關老太太身死,是以眾人不敢怠慢,孝幡裝裹利落地送進來,各個披麻戴孝,聽著暗夜裡的風聲陣陣,將廊上的燈籠盡皆換下,白綢的布掛在廊下,長長拖曳著像是巨龍盤旋在沈侯府頭上。
有些下人心腸善點或是易感懷的,忙活著便低低哭了起來,聲音淒涼爬上屋頂,叫外面的人聽著心裡拔涼拔涼。
沈安雁靜靜站在廊下,慘白的光照在她臉上,將她清秀的面容映照得毫無血色,只有眼眶通紅,看上去十分淒惶。
容止悄悄從暗處摸上來,見此狀,不免道:“不必忍著,想哭便哭出來。”
“哭?”
沈安雁頭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的厲害,可是她的腦子卻清明得厲害。
她沒有傷心,她是恨,所以哭不出來。
沈安雁笑了笑,五髒肺腑烈火焚燒一般,將她的胸腔填了完全,她恨得咬牙切齒,卻依然雲淡風輕的面孔。
“哭是傷心才會有的東西,是會叫疼惜你的人同你共鳴,而那些歹人卻不會,他們只會覺得快意,我憑何要讓他們覺得快意?“
深夜的秋風在院子裡回旋,將這句話攜得深遠。
容止默然良久,旋即一歎,隻問她:“如今你準備如何做?”
沈安雁閉上眼,嘴角耷拉出顫巍巍的線條,“我大抵是會不孝了。”
老太太一直護著沈方睿,可沈安雁無法容忍他,更無法見到一個弑親之人好生生的活著。
她說這話時,屋裡的木魚已經敲了起來,伴著佛音,篤篤的直往人天靈蓋敲去。
容止聽到她這麽說竟松了一口氣,“早先知道你去皇宮求了一道聖旨,是讓沈方睿不當家,還以為你準備就此放任他,現在看來,倒不必我多費這等口舌。”
沈安雁抿了抿嘴,沒有笑。
容止又道:“現在府中下人人人自危,不敢輕舉妄動,你大抵是不能叫動一二人去對抗顧氏他們。”
“都是些見風使舵的家夥罷了,他們不聽便都打發了賣牙婆子,反正老太太過身,那些人等也不必留著人伺候。”
沈安雁說得決絕,可到底是行不通。
一人之力如何敵過眾人?
若是惹得眾怒,只怕倒是岌岌可危也說不定。
正說著,有下人邁著小步匆匆上來,容止耳聽著很快掩在了暗處。
沈安雁看著那梳著丫髻的小丫鬟,問道何事。
小丫鬟道:“三姑娘,起先您說的棺材已經到了巷子,現下是要進來嗎?”
沈安雁搖了搖頭,“等著,我更了衣服去外頭迎一迎,得先讓棺材轉空。”
說罷叫來輕玲替她更衣,那小丫鬟得見準備退下,沈安雁叫住她,“你叫什麽名字?在哪兒做活?”
那小丫鬟不知所雲,卻連忙跪下,隻說自己是藍實,老太太房中的人,平素只在外灑掃著屋子,沈安雁大概是未曾注意過她。
沈安雁聽她如此說,有些印象,點了點頭,隻道:“你將含清院的奴仆都籠絡到一處,等下我有話要說。”
藍實應聲退下。
沈安雁這才套了一件素白的披風出了門。
戴著璞頭帽的杠夫在巷口等候著,見著沈安雁,恭恭敬敬地打了個躬,“三姑娘。”
沈安雁應了一聲,然後將準備好的金銀裸子,珍珠器物填了進去,才數了數人數,見扛棺材的杠夫只有八人,便道:“今個兒只是進棺材,所以人數不必多,但出殯時得用六十四人,一人都不能少。”
杠夫連忙道是,沈安雁這才給了幾人打賞,領著他們將棺材往靈堂裡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