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都要沒了，你還指望復國？”顧藍冷聲道，“你想過沒有，祝余他憑什麽幫你？還不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

  不等顧藍說完，華朝就說，“我已經和那個人沒什麽關系了。”

  說這話時，華朝神色平靜地坐在齊國的大牢中，從她的眼神中看不出一點多余的情緒，無論是失望，難過、痛苦還是生氣，這樣的神色通通沒有。她異常的平靜，雲淡風輕，氣定神閑。一如顧藍朝堂初見她時，她神色自若波瀾不驚的模樣。仿佛這世間的一切在她眼中不過卑微如塵埃，萬千繁華都轉瞬即逝，並沒有什麽值得貪戀和眷念。

  此時的華朝早已褪去了公主的華服，穿著簡陋的粗布衣裳。但是卻看不出半點卑微低賤的樣子。從雲端到泥土，她失去的僅僅是公主的身份，但她還是薑華朝，是那個最驕傲的姑娘。

  顧藍看著這樣平靜的她，不免有些詫異。

  “為什麽？”他問。不知道為什麽，他就問出了這句話。原本——原本的顧藍是不會問的。可能是人生來的秉性吧，他內心是有些高興的。

  他有些愧疚自己的“幸災樂禍”，同時卻也惆悵起來。即便她不喜歡祝余了，那他就有機會了嗎？
  “薑國王都陷落之前，我給他寫過信，讓他派人來營救。但那時，他忙於和齊國交戰，便沒有來。他是想借薑國拖住齊國大部分兵力，他好帶人趁虛而入，攻打齊國。我不是傻子，這些事情我還是能想明白的。在我和他的萬世江山面前，他選擇了後者。看來，他對我的愛也沒有那麽深刻。”華朝說著，嘴角帶著些許譏誚。

  顧藍想說什麽安慰她，卻又聽華朝道：“其實這也很公平。他沒那麽愛我，我也沒那麽愛他。我對他的所謂的愛也沒那麽深刻。早在那兩年的等待中，那種所謂的感情就已經被消磨光了。我寫信讓他來救我們，也不過是稍稍掙扎一下，希望他念著從前的感情幫我們一把。但是他沒有來，我卻在暗自慶幸。畢竟如果他來了，便算是我虧欠他的。他不來，倒顯得公平了許多。我們兩不相欠。所以薑國覆滅之時，我沒有跟著秦劍逃跑，而是讓他把我給祝余的訣別信送了出去。我和他，早已斷得一乾二淨。”

  王都陷落時，秦劍誓死要互送華朝離開，但是華朝卻讓他走。

  她是薑國的公主，她要和薑國共存亡，所以她不能走。而且她不會武功，跟著秦劍只會給他拖後腿。最後秦劍說什麽也要留下來陪她同生共死，但是華朝以死威脅，讓他離開。

  那時，華朝把給祝余的信交給了他，讓他代為轉送。還告訴他，讓他離開，不是白白離開，而是出去找救兵，回來營救他們，否則他們都得死。這才說動了秦劍，讓他離開。

  “不，姐姐，祝余昨日還派人傳來消息，說他會來救我們。一定是你誤會他了。”薑臨急忙道。

  “你都是當了王君的人了，怎麽還是把人想的這麽簡單。”華朝說。

  顧藍卻想說，把人想的太簡單的那個人是她。薑臨遠沒有她想象中那麽簡單。

  “既然公主已經和祝余斷絕關系，他還憑什麽來幫你？一定是你們之間達成了某種交易。”顧藍沉聲對薑臨道。

  “沒有。”薑臨否認道。

  他也神色自若的樣子，看起來十分坦蕩，沒有任何隱瞞。

  華朝卻道：“從小你說謊的時候，就喜歡用右手握成拳，用拇指指甲掐自己的食指外側。這個習慣依舊沒有改變，到現在也還是一樣。”

  被戳穿了的薑臨連忙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動作。這是他下意識的動作，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他有些心虛，眼神飄忽，不敢看華朝。

  “姐姐……你別生我的氣……”薑臨只能使出自己慣用的伎倆——裝弱小和可憐。

  “你答應了他什麽條件？”華朝問。

  薑臨道：“他幫我們光複了薑國之後，給他割三座城池……”

  “僅僅如此嗎？”顧藍神色嚴肅，仿佛要把他的一切都看穿。

  “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國師而已，別這麽跟寡人說話。”薑臨冷聲說道。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很怕顧藍。仿佛他能看穿他的一切，這樣的感覺的確不好受。

  “你現在也不過是個亡國之人。”顧藍一點都不給他面子。若不是看在華朝的份上，他這次來都沒準備帶走薑臨。

  薑臨氣急敗壞“你……”

  “好了，都閉嘴。”華朝有些不耐煩。

  “光複薑國我可以另想辦法，不需要受祝余牽製。現在你們必須跟我走，只有這一條路，否則便只有死路一條——齊國國君送來的毒藥馬上就到了。”顧藍語氣堅定，不容反抗。

  薑臨一聽也有些慌，他對華朝說：“那……那我們還是跟國師走吧……”

  “秦劍在外面接應。”顧藍道。

  原來顧藍是秦劍找來的，華朝想，看來秦劍他做到了。

  再後來，顧藍和秦劍聯合薑國舊臣一起向不遠處的楊國借來了兵，擊退齊國，恢復了薑國。

  原來當初秦劍正是逃到了楊國，無意之間救了楊國太子一命，兩人結下深情厚意，楊國才願意借兵。但這一切其實都是顧藍的計策。

  秦劍事先找到的人就是顧藍。顧藍知道如今比較強大的國家之中，只有楊國對他們沒有敵意，而且甚至能在混戰之中獨善其身。要想光複薑國，就必須借用楊國的力量。所以他讓秦劍去楊國，而他也派人設計去刺殺楊國太子，讓秦劍剛好救下楊國太子。

  這一切，原本就都是顧藍的功勞。但是顧藍不讓秦劍告訴任何人。他不想被誰感激，尤其是不想讓華朝覺得有些什麽虧欠之情。

  而經此一事，秦劍也明白了許多道理。原來弱小便要被欺負，只有強大起來，才不會被輕視，更不會任人宰割。所以在這之後，他就另藏私心，暗地裡和楊國太子通信。

  他永遠都不會背叛公主，但他也要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他不是像之前那樣遇到危險之時孤立無援。只有他強大了，才能更好地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

  所以秦劍護國有功，被封為大將軍。顧藍別無所求，再加上薑臨對其的懼怕和忌憚，便還讓他做原來的國師。

  原本顧藍想借此機會向華朝表明心跡，可是浮川卻陰魂不散，對華朝的惡意如影隨形。他只能去找鶴與，想辦法對付浮川。

  就是在此期間，祝余來到了薑國，想求娶華朝公主。華朝卻連面都不願意見他，直接拒絕。其實他們信上已經說的很清楚，無論說多少遍都是那個結果。但是祝余自然不會放棄。

  他如今已經是黎國國君，想要什麽都有，卻唯獨缺了華朝。他向來不求一統天下，只求此生。有一定的力量能夠讓自己強大起來衣食無憂，再有華朝作陪，想來這樣便是最圓滿的人生。可是華朝現在不願再見他，他就只能另想辦法。

  最後軟磨硬泡沒有用，好說歹說也沒有用，便隻好動用武力。他此次和齊國聯合，一起攻打薑國。恰逢此時楊國內亂，無暇干涉他們之間的戰爭。薑國又陷入了風波不斷任人宰割的被動境地。

  兩國打一國，當然沒有勝算。薑臨懼怕，派人來講和。祝余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他的條件很簡單，他只要華朝。只要薑臨把華朝送給祝余，祝余便不會真的發動戰爭。

  薑臨無奈，為了保住薑國，隻好選擇犧牲華朝。

  另一頭，鶴與小小收拾了一頓浮川後，就把顧藍帶走，不準他再乾預凡塵的瑣事。所以顧藍沒有及時趕到阻止這一切。

  華朝得知薑臨出賣自己，隻覺得心寒。

  “為什麽？”她問他。

  她很想知道這個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弟為什麽對自己如此絕情。

  “為什麽？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我又怎麽會選擇這個最壞的結果？”薑臨無言以對。

  “是麽……”華朝悵然若失。

  “其實，當初我們被困齊國的時候，你答應祝余的條件，遠不止是割讓城池那麽簡單吧？”華朝說。

  薑臨一驚，詫異她如何得知這一切，同時也不由得心虛。

  “你不用否認。因為我從小一起長大，你一個眼神，我便知道你有沒有說謊。”華朝說。

  “是。”薑臨隻好承認。

  既然一切都已經發展到這個份上，他也沒必要再藏著掖著，費盡心力去隱瞞一切了。

  “我當時與祝余的約定，就是把姐姐你送給他。只有這樣，他才會幫我光複薑國。”薑臨說。

  “為什麽？為什麽在王位面前，你可以犧牲一切，包括我？我們難道不是最親的人嗎？”華朝眼神中有不解，但更多的是失望和心寒。

  “最親的人？”薑臨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既然是最親的人，父王死前為什麽要把王位傳給你？”

  “你都知道了……”

  當初先王臨死前見了華朝，便是要把王位傳給她。那時薑臨一直躲在那個房間裡，所以他聽到了一切。

  但是華朝不願繼承王位，而且她知道薑臨對王位的渴求，就告訴所有人，先王把王位傳給了薑臨。

  “連我現在的王位，都是姐姐你施舍來的。姐姐，我是該像至親之人去對待你，還是該恨你呢？”薑臨苦笑道。

  “我沒有資格恨你，但是當我知道那個真相，我也無法全心全意把你當成我最親的人。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是嫉妒你的，即便你對我那麽好，我依舊嫉妒你。你生來天之驕女，眾星拱月，而我卻是別人口中身份不明、血脈不純的野種。就連國師都佔卜出你是天定的王君。所以你對我那麽好，會讓我覺得你在同情我，在可憐我。就如同那個王位一樣，是在施舍給我。”薑臨說。

  “所以一開始你就在恨我？”華朝苦笑。

  薑臨嗤笑道，“對呀，我就是恨你，恨不得你就在某時某刻消失了，永遠都回不來——你還不知道吧，當初去刺殺你的那一批又一批的刺客，都是我派出去的。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讓你去死。可惜一次都沒有成功。記得有一次顧藍甚至為了救你，差點沒了半條命，將近兩個月沒有上朝，你還記得嗎？”

  “什麽……你說什麽……”華朝仿佛全身都被抽取了力氣，不由得踉蹌後退了幾步。

  “那些刺客……都是你派來的？”

  她現在依舊難以置信。眼前這個人是她的親弟弟，卻也是那個一心想要她死的人。

  “這麽難以相信嗎？”薑臨譏誚道，“我們生在君王之家，這種事情不是常事嗎？”

  華朝反應了好久，卻笑了。她的笑中帶著悲哀和諷刺，像是在自嘲一樣，眼中含著淚水。

  “你說有一次顧藍為了救我差點死了……那次的刺客也是你派來的？”華朝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那時候，顧藍目光堅定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刺客的事與她無關，都是衝他來的。看來顧藍早就知道了那一切，只是不想讓她自責，所以沒有告訴她。

  “顧藍才是個傻子，一心為了薑國，一心一意要維護的也是你這個天命所歸的命定的王君。可惜到頭來，天不遂人願。”薑臨諷刺地說。

  “是我欠他的……”華朝失魂落魄地說。

  她現在知道了這些，可惜為時已晚。當天，她就被強製送上了前往黎國的馬車，馬車裡是早就在等她的祝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