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冷刀子
彭夫人的氣息悠長,嚎啕哭罵持久綿綿,幾個鹽商等了好一陣,方才說上話。
“大人,這個王夔著實可惡,除了擅殺大將,更有令人不齒的惡行!”
一個打頭的鹽商作義憤填膺狀,踏前一步道:“古人有言,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此乃古訓,讀聖賢書者沒人不懂。但那王夔狂妄,偏偏要逆水行舟,做下人神共憤的事來。”
另一個鹽商很有默契的接口道:“是啊,大人,他指派蠻將長孫弘一手操辦西川鹽事,借口為便利鹽稅收繳,隻手遮天,生生的要瑞福祥商行壟斷了井鹽買賣,旁人要買鹽,必須從瑞福祥手上購買,否則就買不到鹽,大人想想,這裡頭多少利潤,全被這倆貪官給吞了!”
鹽商們又七嘴八舌的附和,你一言我一語,吵吵嚷嚷,怒氣滔滔,一個比一個聲音高,居然把撒潑哭訴的彭夫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聽得彭大雅心口堵得生痛。
“大人,這事你可不能不管啊。”一個老成鹽商道:“再這樣下去,任由他們胡來,西川好不容易恢復的太平局面,又要變成荼毒淒涼,大人,兵災易躲,人禍難防啊!”
說話這人,眾人都認得,卻是四川一家做得極大的鹽商,販賣井鹽遍及周邊各路,每年落入袋中的花花錢財不在少數,明面上的東家姓張,但背後卻隱隱有彭大雅的影子。
大夥心照不宣,做這行的,誰背後沒有大佬罩著?否則就靠正經經營,早被別人生生吃掉了,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這話是眾鹽商心聲,由他提出來,再好不過。
彭大雅果然愈加的怒氣衝天,拍著桌子喊:“太過分了、太過分了!簡直豈有此理!鹽利是利稅重頭,早有鹽稅佔半邊天的說法,川峽四路要重整旗鼓,鹽稅不可或缺!朝廷之所以撤了西川轉運使,就是為了把這邊的賦稅都留給四川,作為收拾河山、再建川峽之用,卻不是為了中飽個人私囊的!”
“他們這樣搞,是在辜負官家期望,是在搞亂川峽重建方略,王夔跟我同為副使,沒有高低之分,這等大事,卻不知會我一聲,哪裡將我放在眼裡?”
他的手在桌子上拍得啪啪有聲,梨花木的桌子被拍得吱吱亂搖,難以想象一個文官還有這等力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因為彭大人被氣到極點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彭家在四川做官,自然就是地頭蛇,什麽生意賺錢就要湊上去分一杯羹,跟無數參與販鹽買賣的四川官宦一樣,每年在鹽利上頭都要獲利無數,長孫弘來一招釜底抽薪,當然樹敵無數。
“我這就上奏宣撫使,上奏朝廷,還要給禦史台寫信,告他個不尊法紀!”彭大雅鼓著腮幫子,氣哼哼的道:“朝廷治罪,看他還能蹦躂多久!”
眾人等了半天,滿懷期望的望著彭大雅,指望他在生氣之余,拿出什麽可以力挽狂瀾的辦法來,卻只是聽到這麽個結局,頓時失望起來。
這不是等於拿別人沒有辦法,只能告官嗎?
就好像小孩子打架輸了,哭著回去找家長來算帳一個模樣嗎?
告上宣撫使司、告上朝廷,還有那禦史台,人家就怕你了?既然他敢做,當然有恃無恐。
眾人暗歎,彼此對望,都是一副無奈透頂的神情,王夔和長孫弘擺明了吃定你,大兵當道,拳頭硬,怕你告他不成?
這世道,跟以往武夫無用的時代,已經大不相同了。
彭大雅還在放狠話,但說來說去,除了不住的叫囂要告狀以外,沒別的主意,聽得眾人耳中,如周而複始的念經般無聊。
彭家的那個鹽商感同身受,也覺得自家老爺的這種反應有些過於軟弱了,告上去上面不理睬怎麽辦?這生意還做不做了?大家夥跟著自己來,可不是為了聽這個的。
得拿出點有用的辦法來啊。
他眼珠子轉一轉,趕緊拱手道:“大人,告上朝廷自然是要的,但遠水解不了近渴,等上官來查,一來二去,拖拖拉拉,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查清,但眼下已經火燒眉毛了,耽擱一天就是一天的錢,我們這些鹽商哪裡拖得起?那長孫弘還放話出來說,如果現在不去買鹽,以後就會加價,到時候真的就是什麽都沒了,大人要拿個主意才行啊!”
彭大雅翻翻白眼,嘴巴頓時閉上了,心頭有氣不假,但真要頂上去,就慫了。讓他發脾氣可以,跟王夔硬碰硬鬥,那就要命了。
王夔的背景他一清二楚,自己是鬥不過他的。
京湖製置使兼四川宣撫使孟珙跟王夔眉來眼去,私底下關系匪淺,朝中諸多大員都要仰孟珙鼻息,彭大雅拿什麽去鬥?
他撇撇說話的自家鹽商,斜靠在椅背上,火氣一泄,眼睛半睜半閉的問:“你有什麽主意,說來聽聽。”
那鹽商回頭,跟身後的一眾人對對眼神,然後抬頭看著彭大雅,目露凶光,揚聲道:“大人,鹽利是全川共享,並非西川一家獨佔,憑什麽王夔想怎樣就怎樣?大人也是製置副使,東川築城強軍也離不開錢,為什麽就不能伸一隻手過去?所以我們覺得,大人不如強硬一些,做出些姿態來。”
彭大雅心頭跳了一跳,剛剛火冒三丈的戾氣去了不少,眯著眼道:“你……繼續說。”
“小人建議,大人可以派兵過去鹽監,驅趕蠻將蠻兵,那些蠻人都是粗鄙鄉人,不懂王化,雖然凶悍卻人數不多,只要大人的兵馬洶湧而至,大軍壓境,佔了兩處產鹽地,誰能奈何?”那鹽商嘴皮子翻翻,口吐凶言:“如今天下烽火四起,朝廷自顧不暇,事後大人寫一封奏折上去,言說東川缺錢,西川捂著口袋不給,不得不出此下策,朝廷顧及大局,不會拿大人怎樣,大不了和稀泥,兩處鹽監東川西川一邊一個,如此我們也能得些好處,總比什麽都沒有強!”
眾人一聽,眼前都是一亮,覺得這法子妙,這是不講理辦蠻的法子啊,王夔你不是要亂來嗎,我也亂來,誰拳頭大誰就吃糖,嘿嘿,反正四川就我倆,鬧大了總有好處得的。
彭大雅把眼睛睜了又閉,閉了又睜,思慮一刻方道:“這個……我派兵過去,若是打起來了,如何是好?”
“打起來了也無妨!”那鹽商惡狠狠的道:“蠻兵本就性野,大人尋些證人,同樣寫份文書,說蠻兵蠻橫無禮,在漢地劫掠無法,民憤滔天,首先動手襲擊我東川兵,大人是迫於無奈而自衛還擊,把責任都推到蠻兵身上,先告上去,死多少人都不乾大人的事!事後追查,朝廷一定先打蠻人的板子!”
彭大雅一琢磨,擊掌稱妙,這法子陰險,打的是蠻兵軟肋。大宋朝廷本就瞧不起蠻人,覺得這是一群無法教化的家夥,當槍使可以,蠻人要想爬上來跟漢民平起平坐,那就不行了。
把責任推到蠻兵身上,不錯不錯,極好極好,反正官字兩個口,怎麽說全憑筆上功夫。自己先把奏折遞上去,王夔那邊要說什麽也失了先機。
眾鹽商也在叫好,覺得妙計一條,就連一直在哭泣的彭夫人,也停止了哭泣,梨花帶雨的聽得露出笑容來。
不過,好像算漏了什麽啊。
彭大雅心裡有些不踏實,總覺得有什麽沒有考慮到。
他翻來覆去的想,又沒有遺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