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得知韓熙載有意讓郎粲與陳喬之女結親之後,舒雅直接就坐不住了。
他倒不是對陳嫣那個水靈靈的大姑娘有什麽想法,而是對陳喬那個糟老頭子有想法。
陳喬是什麽人?
郎粲未入官場,或許還對陳喬了解得並不深刻。
可舒雅在仕途上受挫多年,經歷了人生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他,哪裡還不知道陳喬的地位以及與陳喬聯姻的好處?
烈祖李昪在時,陳喬遷尚書郎拜中書舍人。
元宗李璟曾經告皇后及諸子說:“此忠臣也,他日國家急難,汝母子可托之,我死無恨矣”。
李璟南遷洪州時,更是直接留陳喬輔太子李煜監國。
從資歷上講,陳喬那是三朝元老,朝中不倒翁!
從身份上講,陳喬是托孤大臣,是皇室心腹中的心腹,是唐國最忠心的擁護者。
從官職上講,門下侍郎可共議國政,負責審查詔令,簽署章奏,有封駁之權,是有名有權的宰相(副)!
只要能和陳喬攀上親事,就完全能在仕途上做到順風順水,一飛衝天也只是時間問題。
然而這麽好的能與陳喬攀上的機會,韓熙載想也沒想,就直接給了郎粲!
舒雅豈能不惱火?
原本,這種極佳的機會,應該是屬於自己的啊!
舒雅看得出來,郎粲這家夥,完全就是十年前的自己。
自大、狂妄、恃才傲物,這樣的人不經歷一番磨練,隻憑借一腔熱血是絕對不可能做好事情的。
舒雅瞧不上以前的自己,更瞧不上現在的郎粲。
把這麽好的結親機會用在郎粲身上,實在是太浪費了。
於是,舒雅心生一計。
他刻意找到郎粲,對著郎粲就是一通劈頭蓋臉的冷嘲熱諷,言語相激。
郎粲果然中招,年輕氣盛的他被挑起了好勝心,分毫不讓地和舒雅分辯起來。
這番吵罵雖然迫於二者修養,含媽量為零,但郎粲卻氣得恨不得殺了舒雅的媽的心都有了。
任誰走著走著,被一個家夥揪住,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想必心情都不會好吧?
兩人沒能吵出個勝負,舒雅心中暗喜,便說起了冠冕堂皇的話。
“你我同門之誼,不好口頭相爭。近來胭脂坊新來了位才貌雙絕的花魁,此花魁隻以詩賦會有。
我們既分辯不出,不如以才學定勝負,花魁瞧上誰作的詩賦,誰就算勝。敗者須向勝者道歉,如何?”
郎粲一聽倒很公平,果然應戰。
舒雅暗中冷笑,他才不在乎什麽勝負,他只是想拉著郎粲進青樓,讓韓熙載和陳喬看到郎粲的輕浮幼稚和不堪造就,從而破壞這次結親。
這樣一來,他說不定就能重新奪得韓熙載的青睞。
舒雅卻是不知,郎粲正想方設法地讓陳嫣拒絕他,舒雅的建議正中他的下懷。
當然在另一方面,郎粲自然也是想贏舒雅的,可他自問不擅長詩詞,便向舒雅要求帶友人同往,友人可代作詩詞。
舒雅很是爽快,對於郎粲的要求並沒有拒絕,反正只要郎粲踏入胭脂坊,他就已經贏了。
所以,機緣巧合之下,便有了郎粲去極好吃花“大價錢”請秦易“出山”的那一幕。
郎粲自以為有秦易在側,勝券在握了。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舒雅竟然能請得德明和尚來鬥詩。
這樣一來,可就危險了。
倒不是說郎粲對秦易的詩才不自信,反而是他對秦易太自信了。
因為,僅“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這兩句,就足夠吊打南唐太多詩人了。
只可惜的是,德明和尚卻不在這“太多詩人”之列。
德明和尚智高道深,除了精通佛理之外最好作詩,他作的詩既有返璞歸真的元氣又有鬼斧神工的技藝。
便是同樣擅長作詩的韓熙載,對德明和尚的詩都多有推崇,且自愧不如。
郎粲很難不認為,秦易會輸給德明和尚。
除非,秦易還能作出一首與《夏日絕句》同等高度的詩句來。
可惜,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哪有人隨便一開口就能誦出千古絕句的?很多詩人作一輩子詩,可能也只有一兩首足以流傳千古。
作一首好詩,那是需要極多的時間和極大的精力的。
郎粲不懷疑秦易能做出好詩句來,可秦易本就是臨時被趕鴨子上架來到胭脂坊的,準備並不充足。
想讓秦易能在短時間內做出一首類似《夏日絕句》的極好詩作來,實在是不太可能。
因為秦易若是真的能在短時間內再作出一首《夏日絕句》來,沒道理這麽久了,都不見他有新詩問世。
舒雅陰陽怪氣地說道:“呵呵,郎粲啊郎粲,你敢與我應下這賭局,我還以為你會找來什麽詞作大家相助。
誰承想……你竟帶了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哈哈哈,真是可笑。那個誰,秦什麽?你叫什麽來著?”
舒雅頤指氣使地盯著秦易,眼睛中滿是輕蔑。
郎粲冷哼一聲:“那也比不得你卑鄙,我說呢,做這賭約時,你舒狀元絲毫沒有退讓,原來是請了德明大師來,真是有夠無恥的。”
德明和尚的眼睛中閃爍著一絲羞愧,他雙手合十,低呼一聲“阿彌陀佛”。
正如郎粲所說,舒雅請來德明和尚相助,這行為實在是有些卑鄙無恥的,難免會落得個以大欺小的壞名聲。
德明和尚自己也心生愧疚。
若非他曾經欠了舒雅一個大人情,不得不還,他也不至於來青樓這種風塵之地去爭個勝負,做出這種爭爭擾擾、為佛家不齒之事來。
舒雅卻哈哈大笑,極盡挑釁:“郎粲啊郎粲,這可是你提議來請位友人助陣的,你自己是廢物,你的友人也是廢物,這奈何誰去?
還不是怪你們無能?我可是給你時間了,你為何就不能去請德明大師來?這只能說明你太過愚蠢,太過自大,也太過輕視你的對手。”
“你!”郎粲大怒,拳頭握得緊緊,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青筋。
若非彼此同出一位老師,郎粲不願讓老師著惱,他才不管眼前之人是狀元郎還是禮部郎中,非得上去給舒雅一通老拳不可。
舒雅見郎粲終究是抑製住了怒火,心中暗道可惜。若是可以的話,他倒不在乎被郎粲打上幾拳。
若真是這樣的話,郎粲只會更被韓熙載瞧不起,他的目的就更輕松地達到了。
郎粲是不會動手了,舒雅又去挑釁秦易:“那個誰,秦什麽,怎麽如此沒有禮節,在本官面前還不速速報上名來?”
舒雅冷喝一聲,對著秦易擺起了官架子。
其實,舒雅是了解秦易的底細的,知道秦易身上並無功名。
《夏日絕句》他也聽說過,若非知道秦易有這詩才,他也不至於耗費德明和尚的一個寶貴人情,來為自己壓場。
聽著郎粲與舒雅的針鋒相對,秦易也大概猜出他們之間賭約的七七八八了。
他心中不由苦笑,本以為自己是跟著郎粲來快活的,能乾癟郎粲的荷包。卻不料郎粲醉翁之意不在酒,竟然給自己挖了個坑,把自己當槍使。
秦易長舒了一口氣,心中暗道:果然,不能小瞧了郎粲狗賊,這廝怎麽說也是幾年後的狀元,非比常人,腦筋多的是。
想佔他的便宜,可沒那麽簡單。
秦易淡淡地看了舒雅一眼,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禮道:“草民秦易,見過舒郎中。”
舒雅見秦易這般有禮有節,頓覺失望,仿佛一身力氣打在了棉花上,不疼不癢的。
他本以為秦易被自己這般羞辱,怎麽說也會有一絲逆反和不悅,那樣他就可以借題發揮,好好給秦易一個下馬威,順便打郎粲的臉。
不料,秦易年紀輕輕,竟然能做到寵辱不驚,讓他行禮就行禮,簡直算得上是乖巧了。
雖然秦易的表現出乎意料,但舒雅還是沒能把秦易放在眼裡,反而把他看得更輕了。
果然只是一介商賈,低賤之人,連一寸傲骨都沒有。人不可以有傲氣,但怎麽能沒有傲骨?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郎粲和這種人結交,足以見他郎粲目光短淺,境界鄙陋。
郎粲心中更加惱火,此次賭約,他們都請來了友人相聚,按道理此次小會彼此應該算是平輩相論。
可舒雅卻不管這約定俗成的東西,直接在秦易面前擺弄起了官架子,這不僅是在羞辱秦易,也是在羞辱他郎粲,弄得他很沒面子。
可偏偏,郎粲又沒有反擊的辦法,隻好吃下這個啞巴虧。
其實郎粲來得並不算晚,在花魁面前鬥詩的環節現在還沒開始。
須得等到一會兒花魁姑娘登台彈琴獻曲之後,親自出題,眾才子按照題目作詩,然後由花魁姑娘一一閱過詩作,選出最好的詩作,才算是找到了獲勝者。
郎粲和舒雅話不投機半句多,聊沒幾句就拉著秦易在一旁坐下,說起了悄悄話。
“秦兄,這次喊你過來,沒能及時向你說明情況,實在抱歉。”郎粲對秦易受辱很是愧疚。
秦易一副淡然之色:“你我兄弟,何須客套?只是下次若再有這種事,可不要讓我像這樣稀裡糊塗,沒有一絲準備的。”
郎粲卻似乎聽懂了秦易的言外之意:“怎麽,秦兄的意思……難道你有準備,就有把握戰勝德明大師?
恕我直言,如果你的詩作沒有《夏日絕句》那種程度,很難打敗德明大師。”
郎粲認真提醒道。
秦易斟酌一番,忽然說道:“明光兄,你與周嘉敏可熟絡?能否幫我送件東西到周府,親自交到她的手上?”
郎粲想了想,說道:“熟絡算不上,但是送件東西的話,應該勉強做得到。”
郎粲說著說著忽得眼睛一亮:“怎麽,秦兄的意思是……”
秦易微微一笑:“你若能幫我做到此事,我應該也勉強能借一首好詩幫一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