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音端坐在屋中,宛若一尊石塑。
她懷抱著最為珍視的琵琶,但是目光卻不在琵琶上,而是有些發散,仿佛在回憶什麽似的。
“位卑未敢忘憂國……”
她輕啟唇瓣,緩緩念出一句詩,心湖卻也跟著陶醉,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從靜謐處泛起漣漪。
“真的好想知道全詩是如何的……”
李佳音倦怠地將琵琶放在一邊,雪膩的雙手托著香腮,回想起秦易念出此詩時的從容與真摯。
“秦易,朝秦暮楚的秦,知易行難的易。”
“他是個什麽人物,為何我從未聽說過他的名字?能說出這種詩句的他,不應該寂寂無名的。”
“還有,他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但是身體還蠻結實的……”
李佳音俏臉微紅,她將纖手下移,輕輕扶在纖腰處,隻蜻蜓點水般的一觸,頓時就被酥麻地“啊嚶”小呼出聲。
她仍記得,就在她即將摔倒在地的時候,秦易如及時雨般出現,穩穩地將她扶住……
她的腦袋撞在秦易的胸脯上,可以清晰聽到那顆年輕心臟的強烈跳動聲。
還有那只看起來明明很纖細的手,指節卻尤其分明,蘊含著很大的力氣……
腰間仿佛還停留著那隻火熱的大手,李佳音的手在纖腰處一觸即分,她害羞地將手放在雙腮,半遮掩著捂住了臉。
“可是……除了名字,我對他一無所知。”
從害羞到羞惱又到煩惱,李佳音泄氣似的將雙手撲在桌子上,胸前兩隻渾圓被壓成扁平,她也顧不得被壓著的疼痛,沉沉地歎了口氣。
“我怎麽就沒有和他多說上幾句話呢……”
“要是能再見他一面就好了。”
李佳音懊惱地將雙手蓋在螓首上,潔白的雙腮被她吹著鼓起,隱隱可看到香腮上晶瑩剔透的小血管。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李佳音的臉色瞬間湧現出喜色,可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不對勁,臉上出現了戒備之色。
因為,透過窗紙,她看到門外有兩道身影,這兩道身影相對纖細,絕不可能是男子!
難道是馮燕燕和張媚兒見秦易走後,又回來了?
李佳音警覺起來,她抄起琵琶……想了想,放下。
她快步走到桌前,拿起了桌上的茶壺。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李佳音雖然不想得罪馮燕燕和張媚兒,但她也不是怕事的人。
雖然是一對二,優勢不在李佳音的身上,但是李佳音自忖自幼跟著兄長唱了不少戲曲,倒也淺懂一些刀槍劍戟。
而且唱戲曲,她是不可避免地要又唱又跳的,身體很是強健,絕不是那兩位嬌生慣養的嬌小姐能比的!
門外的人似乎是因為久久沒人開門,有些不耐煩了,所以選擇直接推門而入。
李佳音心跳加速,她屏住呼吸,舉著茶壺高過頭頂,準備好那人一進屋子就給她一記“醍醐灌頂”!
“吱呀~~”
門打開了。
李佳音咽了口唾沫,猛地就要往那人腦門上灌頂,卻不料進來的人她完全不認識。
李佳音趕緊卸下手中力氣,茶壺就這樣生生停在了李佳音的腦袋上。
推門而入的那人偏頭看到門後的李佳音,也是瞪大了眼睛,她愣愣地看著李佳音,又愣愣地看了眼李佳音腦袋上的茶壺,駭得吞了口唾沫。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許久不曾說話。她們似乎都怕打破了這個靜謐的平衡,以至於爆發人間慘案。
李佳音打量了推門少女一眼,發現這少女梳著雙丫髻,約莫十三歲,長得倒是可愛,只是服飾有些簡樸,似乎是個丫鬟。
她又往推門少女身後看去,推門少女身後站著一位衣著華貴的黃衣少女。
黃衣少女面色姣好,身上一股嫻靜淡雅的氣質,她的雙手斜著交叉於小腹處,看起來拘謹且有禮貌。
“敢問,姑娘便是李佳音李姑娘?”黃衣少女看了一眼李佳音頭頂上的茶壺,向後戒備地輕輕拉了丫鬟一把。
李佳音知道自己鬧了個誤會,連忙把茶壺從頭上拿下,她掩飾尷尬地咳了一聲:“我是李佳音,不知姑娘又是哪一位?”
李佳音可以確定,她並不認識眼前的兩位少女。
但這兩位少女,卻又是實實在在來找自己的。
黃衣少女見李佳音拿開茶壺,暗暗松了口氣,她緩緩道:“在下是侍郎陳喬之女陳嫣,因為素來仰慕李姐姐彈的琵琶,特來討教。”
李佳音卻察覺到不對勁來,她的琵琶彈得確實是好,在教坊中也算是無人能出其右了。
可是,她彈琵琶的名聲也僅局限於教坊中而已。
一位侍郎的女兒,哪裡會找不到名師,怎麽會來請教自己?
李佳音對於待人接物還是有一手的,雖然不知道陳嫣的想法,但她也不至於拒人於門外:“陳姑娘請進,有事我們坐下來講。”
陳嫣點了點頭,踏著小步伐走進屋子。她身旁那個十三歲的小丫鬟卻有些後怕,牽起了陳嫣的衣角。
李佳音有些尷尬,她撓了撓鬢角,輕咳一聲:“方才……茶壺中沒水了,我本想著去、去取些水來,呵呵,呵呵。”
小丫鬟半信半疑地審視著李佳音,顯然沒有信這種拙劣的借口。
陳嫣好笑一聲,溫聲對小丫鬟道:“原來如此。雲兒,不可無禮。”
“是,娘子。”小丫鬟還是聽話的,乖乖立在陳嫣身後。
李佳音引二女入內,她客氣地請陳嫣入座,又用手中的茶壺為陳嫣倒了杯茶水。
結果,還不待她開口問陳嫣來意,就又看著小丫鬟雲兒死死地盯著她手中的茶壺。
李佳音一呆,她看了看茶壺,又看了看倒出來的一杯水,她這才後知後覺想起,剛才自己好像說茶壺沒水了……
“額……”李佳音嘴唇啟了又合,最後覺得解釋也沒啥意義,於是便把茶壺放下,直言道,“陳姑娘,不知你找我有何事?”
陳嫣看出李佳音是個明白人,便也不再拐彎抹角:“李姐姐,聽說你自幼與韓公的門生郎粲交往甚密。不知在你看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郎粲?”李佳音一愣,隨後快速說道,“你問郎粲做甚?”
陳嫣舉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隨後極為平淡地看著李佳音:“我父欲使我與郎粲結親,所以我想從李姐姐身上入手,來探探他的人品。”
“啊?”李佳音微微震驚,震驚又很快被不解代替,“陳姑娘,我與郎粲交往甚密一事,實為謠傳,並沒有這麽一回事。”
陳嫣見李佳音表情真實不似作偽,大大松了一口氣。
她方才所言,皆為試探。
陳嫣原本是不想應下與郎粲的這門親事的,對於嫁人,她是有著自己的打算的。
她身為侍郎之女,不僅模樣姣好,而且還精通琴棋書畫,性子也足夠溫婉。
確實如郎粲所說,陳嫣不失為一位良配。
同樣,陳嫣的條件好,她也是有些自傲的。她不想成為權力和利益的犧牲品,不想嫁給一個樣貌不好、性格不合的男人。
所以,在陳喬向她提出此事時,她堅決要去見郎粲一面,要看看郎粲的人品再說。
陳喬答應了。
門下侍郎陳喬做事雖然古板固執,是個十足十的老古董,但他又偏偏極為寵愛陳嫣這個小女兒,說是“女兒奴”也不過分。
要不然,與韓熙載結親一事,父母之言就完全可以決定了。他也不會讓任性的女兒拋頭露面,並且組織她與郎粲見上一面。
然而,事情真就如秦易猜測的那樣。王八看綠豆,陳嫣她還真看上了郎粲。
一身紅衣的郎粲雖然騷包,但也應了“鮮衣怒馬、意氣風發”這八個字,一下子就讓陳嫣喜歡上了。
於是,陳嫣找了個機會,主動還送上了自己的錦帕表示心意。
只可惜,郎粲並沒有立刻回應。
陳嫣覺得奇怪,自己的樣貌即使說不上傾國傾城,也可以說是小家碧玉了,不至於會連個回應都沒有吧?
陳嫣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所以就派人打聽了一下郎粲是什麽情況。
可這一打聽不要緊,得到的消息卻讓陳嫣有些坐不住了。
消息說郎粲早與教坊副使的妹妹私定終身,非她不娶。
原來,前些時日郎粲追求李佳音的事情,並不是什麽秘密,不少下人背後還把這件事當成茶余飯後的話題呢。
聊天吹牛這件事情,本就會不自覺地誇大然後偏離事實。所以郎粲追求李佳音的事,出現在陳嫣耳中就變成了郎情妾意的故事。
陳嫣做事向來謹慎,她不會聽信一些風言風語。而且她確實對郎粲一見傾心,不想放棄這段姻緣。
於是,她便直接來李佳音這裡取證了。
然而,經過言語試探後,她發現李佳音似乎對郎粲並無特殊的情意。
除了對郎粲親事的微微震驚外,完全沒有流露出嫉妒、憤怒的情緒。
甚至李佳音還立刻和郎粲擺脫關系,生怕被自己誤會……
“李姐姐這麽說,我就放心了。”陳嫣又飲了一口茶水,嘴角潛藏著笑意。
李佳音也是聰明人,很快猜出陳嫣心中的想法,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調笑道:
“陳姑娘,這麽說來,你是看上郎粲那個家夥了?”
陳嫣露出恰到好處的羞澀,她捏了捏茶杯,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可以勞煩姐姐說聊一聊郎粲嗎?我想了解一下他。”
李佳音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隨後誇讚之詞如黃河之水濤濤滾落,不要錢似的:
“郎粲學高八鬥,文采斐然,家世富裕,樣貌英俊,實為不可多得之良配,實乃居家過日子的好男人!
陳姑娘,你可千萬一定要把握住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