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易聽了眼前一亮,當即擼起袖子,摩拳擦掌地大步上前。
陳致雍瞪大了眼,驚恐填滿心頭。
他想要裝作昏死逃過這一劫,可郎粲那家夥卻揪著他的衣襟,對著他的左臉一巴掌又接著一巴掌地不停招呼,根本不管他死不死的,一點兒都不客氣,這讓他心中幽怨不已。
“該死的郎粲……比那秦易還要可惡……”陳致雍眼角含淚。
秦易見郎粲打得歡實,也有些躍躍欲試的,他正想給陳致雍右臉來幾上巴掌好求個對稱,卻聽一道怯怯的聲音:“二位郎君,快、快快住手罷……”
秦易轉頭看去,很意外的,開口之人是那秦弱蘭。
他頓時奇怪不已,自己和郎粲是為她出的氣,她不該高興才是嗎?為何要勸阻。
“萬不可為了賤妾做到如此地步。”卻見秦弱蘭美豔的臉上滿是哀求。
郎粲松開手,放任陳致雍跌倒在地,他傲然對秦弱蘭道:“秦娘子不必心憂,我等出手只是早就瞧這狗賊不順眼了,並非單是為你。”
秦弱蘭卻幽幽地繼續說道:“賤妾求郎君放過陳博士吧……”
“我都說了不是為你……”
郎粲還沒說完,秦弱蘭卻跪伏在地,叩了個頭:“還望郎君放過陳博士吧……”
秦易和郎粲看得一愣,他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這到底怎麽回事?秦弱蘭為何會為陳致雍求情?
難道這秦弱蘭和陳致雍其實早有一腿,今日只不過是苟合在一起,為了某種情趣演的一出荒唐的戲碼?
秦易搖了搖頭,不對,不是這樣。
秦弱蘭眼中的哀求和懇切蘊含的並非是對陳致雍的擔憂,而是濃濃的後怕。
她是怕被秋後算帳啊……
秦易歎了口氣:“秦娘子不必如此,快快起來吧,我們不再動手就是了。”
“多謝二位郎君!”秦弱蘭感激不已。
秦易對著躺在地上裝死的陳致雍,冷笑起來:“太常博士,本是掌管禮儀之事的官員,你卻毫無禮數,強迫欺凌女子,手段低賤下作,令人不齒。
若非秦娘子的求情,今日非得讓你知道個痛快!別裝死了,速速滾開!”
陳致雍哪裡敢動,他生怕秦易只是詐他,他但凡再動一下,又是遭遇一通老拳。
郎粲察覺到陳致雍眼皮動了幾下,心裡鄙夷不已,他踢了陳致雍的肩膀兩下,哼道:“還敢留在這裡汙我們的眼?看來你是不把我郎明光的大嘴巴子放在眼裡!”
他俯下身子,作勢還要賞陳致雍幾個巴掌。
陳致雍嚇了一跳,整個人鯉魚打挺似的跳起,原地蹦躂了兩下後,轉身就往另一個方向狼狽逃竄。
郎粲見狀冷笑了一聲:“這直娘賊……”
秦易拍了拍郎粲的肩膀:“明光兄,多謝你了。”
其實郎粲和陳致雍全無恩怨,對秦弱蘭也沒有必要的相救之情,他本是沒必要出手的。
就算是想要出於正義幫秦弱蘭一把,他也完全可以口頭上斥退陳致雍,沒必要動手打人。
他之所以打人,還是因為秦易先動手了。
他知道秦易沒什麽背景,若是被陳致雍秋後算帳,恐怕落不得好。
然而他幫著秦易一起動手後,陳致雍再想找秦易的事,就不可避免地和郎粲也有糾葛。那個時候,他郎粲就可以分去秦易一部分的責任。
“咱們是朋友,說這個做什麽?”郎粲擺了擺手,渾不在意,“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出手也是早就看這家夥不爽了。”
郎粲走向秦弱蘭:“秦娘子,可能站起來,需不需要攙扶?”
秦弱蘭連連搖頭:“不敢麻煩郎君,賤妾自己可以起來。”
秦弱蘭緊了緊身上秦易的袍子,柔柔怯怯地站了起來。
她低聲瞄了秦易一眼,咬唇說道:“多謝郎君的袍子。”
“小事。”秦易掃了秦弱蘭一眼,只見她雖面色蒼白,眉眼卻是極好,長著一副江南水鄉的溫婉模樣,柔弱的神態實是我見猶憐。
秦易不禁又多看了兩眼,才移開目光。
屬實是秦弱蘭的麗色極其少見,在秦易認識的女子中也要位列前幾,比他那個便宜嫂嫂媚兒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郎粲疑惑地問向秦弱蘭:“秦娘子不侍奉在老師左右,怎麽被那姓陳的狗賊……咳咳。”
秦弱蘭低歎一聲:“賤妾是奉阿郎之命請兩位郎君去內室的,孰料半路遇到陳博士,他不由分說,就對賤妾動手動腳。”
郎粲“哦”了一聲:“原來如此!那秦娘子現在……”
秦弱蘭直起身子:“當然是請兩位郎君前往內室!”
說罷,秦弱蘭恭敬擺出讓秦易和郎粲先行的手勢。
郎粲還想說些什麽,秦易知秦弱蘭遭遇了那等惡心的事,此時心中必是敏感著呢,便拉著郎粲先行。
秦弱蘭自是低著頭走在最後,她摸了摸自己被撕扯得亂七八糟的衣服,又看了看秦易的背影,不由得扯了扯身上的袍子,最後沉沉歎了口氣。
“紅顏命薄,實在是個可憐人呢……”和秦易並排走在前面的郎粲自顧自地說道。
秦易聽出他話裡有話,小聲問起郎粲哪裡來的感慨。
郎粲便壓低聲音回道:“方才秦兄可聽到那姓陳的狗賊吟的那首《風光好》?”
“《風光好》?”
郎粲想了想,念起全詩來:“‘好姻緣,惡姻緣,隻得驛亭一夜眠,別神仙。琵琶撥盡相思調,知音少。待得鸞膠續斷弦,是何年?’”
念完詩後,郎粲又道:“這是前幾年周國使臣陶谷來我唐國探聽虛實時,為秦娘子作的詩。”
“嗯?”秦易聽了一愣,周國使臣,為韓熙載的一個妾作詩?這是什麽道理?
聽起來這二者,純是風馬牛不相及啊!
裡面肯定有故事!
秦易好奇地看向郎粲。
郎粲也不賣關子,直接說道:“約莫是六年前,周國之主郭榮,哦不,郭榮現在被那趙匡胤改回了原姓,應是叫柴榮了。
柴榮準備進攻我唐國,於是派遣了翰林學士陶谷前來勸降,同時探聽虛實。陶谷少年得志,又自以為是大國使臣,根本不把唐國上下放在眼裡,氣焰逼人,倨傲不已。
陶谷性格惡劣,偏偏唐國上下無人能治他,一個個敢怒不敢言,生怕惹惱了他引來兵禍。就在這個時候,唯有一人絲毫不懼,站了出來。”
秦易迅速意識到:“你是說,那人是韓公?”
郎粲頷首誇讚道:“老師目光精準,他看得出陶谷外狀驕矜,卻不是品性正直的人。
於是他便設了一計,命秦娘子假裝驛卒之女,穿著敝衣在陶谷住的驛院外每日持帚掃地。
秦兄你剛才也見了,秦娘子的美貌,實是……我敢說,便是如今的金陵,也未必有幾個女子能及。”
秦易連連點頭,如今秦弱蘭雖已有了年歲,卻依舊很是美貌。不用想也知道,六年前,她必是更有顏色的。
郎粲繼續說道:“陶谷見了秦娘子,立刻被她美色所惑,詢問起了她的身世。秦娘子順水推舟地拿出了老師編造好的悲情故事,果然博得了陶谷的同情憐憫。
陶谷很喜歡秦娘子,相處纏綿了一段時日後,便寫了一首詞贈給她,也就是那首《風光好》。
又過數日,先帝設宴請陶谷飲酒,陶谷依舊傲然拒不理會。
就在這個時候,先帝笑著請秦娘子來到席間,讓她吟唱《風光好》來勸酒,這一舉動頓時臊得陶谷羞愧不已,再也不敢推諉。
如此一來,陶谷再無臉面在我唐國耀武揚威,別說讓我唐國罷兵投降,沒了臉面的他就是連情報也完全刺探不得。
當陶谷北還之時,先帝也只是命了幾個小吏設薄宴於郊外相送,讓他羞容滿面。
而當柴榮問及陶谷唐國虛實時,陶谷這個全無了解的家夥也隻好硬著頭皮說唐國兵精糧足,暫時未可加兵。
如此一來,信任陶谷的柴榮便撤回了軍隊,免了一場乾戈。”
秦易聽後不禁面色一肅,原來這裡面竟然還有著這麽一樁故事!
“這麽說,這位秦娘子還是拯救了唐國的巾幗英雄呢!”秦易不禁回頭看了秦弱蘭一眼。
郎粲歎息地看向秦弱蘭:“是啊,只可惜……唉……”
秦易深深歎了一聲:“我真是後悔。”
郎粲忽得笑了:“秦兄,你後悔什麽?後悔生不逢時,沒在佳人受到委屈前,挺身保護好佳人?”
秦易搖了搖頭,目光深遠:“不是,我只是後悔方才打那陳致雍時,力氣使得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