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更加低沉了:“總有一天,我也會變成那個植物人的,只是遲早的事情罷了。”
可是隨著他越來越絕望,唐天佑和一號的眸子卻漸漸的亮了起來。
“無論多難翻越的牆,也比現在這樣熬著要好,只要翻過這道牆,就能夠離開這個世界。”一號振奮道:“我們至少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
石建龍有些憂傷的看著他們,輕聲道:“你們翻不過去的,你們甚至連先天九段都沒到。”
“至少也要試試。”唐天佑的語氣也輕快了許多:“每個人都試過了,我們當然也不例外。”
石建龍靜靜的看著重新獲得希望的兩個孩子,就像是歷經滄桑的父親看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複雜情緒,每一個父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充滿信心和希望,卻又很明確的知道孩子們會在追夢的路上撞得頭破血流,最終領悟人生殘酷的真相。
那堵牆,是過不去的啊……
可是哪怕一萬個人說過不去,又怎能阻止沒去過的人充滿希望的去挑戰呢?
所以石建龍並沒有繼續打擊兩人,只是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兩人的肩膀:“既然如此,那麽……加油!”
“嗯!加油!”唐天佑和一號同時舉起拳頭,笑了起來,這少年人明媚而陽光的笑容綻放在石建龍眼前,讓這個已經半麻木的老者忍不住有些目眩,他在內心深處輕輕歎了口氣,同樣重重的點頭:“一定要成功啊……”
“嗯!”
“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石建龍不敢再看他們的笑臉,低頭去看地上的棋盤,他伸手在空中虛抓,將已經打亂的棋子一顆顆抓起來,口中卻道:“你們抓緊趕路吧。”
看樣子,卻是要與他的三弟開始新的棋局了。
唐天佑和一號也沒有耽誤,畢竟食物有限,他們一口氣走出了幾十米遠,才忽然想起點什麽,回頭大聲問:“前輩,是一直往前走嗎?”
石建龍頭都不抬,揚聲道:“是的。”
“那麽……有多遠呢?”唐天佑繼續喊道。
“不遠,只要你們抓緊趕路,一定能到達的。”石建龍這一刹略微失神了一下,才用同樣平靜的語氣大聲道:“記住,如果你們真的找到了翻越那堵牆的辦法,記得回來告訴我啊!”
“沒問題!”唐天佑揮舞著手臂,頭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走了,他沒注意到,在他身後,石建龍已經停下了抓取棋子的動作,目光變得有些遊離,老人的聲音變得很低,就像是喃喃自語:“呵呵……你們會回來的……不過等你們回來的時候,大概已經變得跟我一樣了吧……”
他抬起頭來,看著棋盤對面的童子,微微一笑:“來,下棋。”
* * *
依然是無邊無際的灰白,唐天佑和一號在告別石建龍之後的第四天,遇到了一個怪人,這人在地上挖了一個洞,把自己除了腦袋之外的其他部分全都埋了進去,然後嘴裡一直在念念有詞,可是當唐天佑和一號準備跟他說話時,卻發現這個人充耳不聞,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於是少年們刻意傾聽了一下,發現他念叨的居然全是一句句的功法口訣,只是這些口訣顛三倒四,仿佛是從許多不同的功法裡截取而來的,這個人或許是在創造一門新的功法,又或許單純只是走火入魔,可是無論如何,少年們並沒有繼續糾纏,他們迅速踏上了旅程。
又過了三天后,他們又遇見人了,這依然是個怪人,這個人用手指在地面上不斷的刻畫,在他面前是密密麻麻一排一排的數字,這些數字成千上萬無窮無盡,足足刻滿了數千平方米的廣闊空間,而這個人還在往後刻,一筆一筆一絲不苟,數字寫得極為工整,而這個世界的灰白地面又格外堅硬,哪怕他是至強者,依然需要花很多力氣和時間來慢慢刻字。
同樣的,這人對唐天佑和一號的搭訕幾乎沒有反應,似乎這個世界裡的所有人都有這樣的特質,他們在過於漫長的時光裡首先是喪失了交流的興致,其次喪失了人際交往的能力,他們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於是少年們就沿著這些數字一直往前找,最後找到了最初的幾個數字,分別是三一四一五九二六五……
好吧,這人在計算圓周率,這種無限不循環小數確實可以讓人無窮無盡的算下去,這一招與石建龍下圍棋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很適合打發時間。
接下來是漫長的十天行程,十天之後他們看到一個小小的山頭上擺著一張桌子,桌子兩邊是兩張凳子,凳子上分別坐著兩個人。
無論桌子還是凳子,都與腳下的灰白地面是一樣的質地,這種灰白的地面並不是泥土,而是渾然一體的一整塊,類似石頭一樣,只不過質地格外堅硬,而這兩人,就是從地上挖出整塊的大石,然後自己製作了這些桌子凳子。
那麽,他們在幹什麽?
他們彼此對坐,一動不動,兩人都睜開眼睛看著對方,狀如泥塑木雕,唐天佑和一號的慣例性搭訕果然又被無視了,兩個少年站在旁邊觀察了幾個小時,正當準備離開的時候,就聽到其中一人道:“這次是你先眨眼的,你輸了。”
另一人點點頭:“再來。”
於是兩人又陷入了沉默,變成了泥塑木雕的狀態。
好吧……這兩人玩的是一個叫做“我們都是木頭人,誰先眨眼誰先輸”的兒童遊戲,只不過這兩位都是至強者,隨隨便便就能堅持幾天幾夜不眨眼,嗯,這也算是一種打發時間的手段吧……
可是唐天佑和一號越走心就越寒,他們真的不希望未來的某一天,自己兩人也變成他們這樣,需要靠著這些無聊的遊戲來打發無窮無盡的時光。
他們的緊迫感更加強烈,與此同時,唐天佑意識海裡的食物也日漸匱乏,終於,在一個月將近的時候,他們吃掉了最後一根火腿腸。
“那堵牆還有多遠?”看著前方依然無窮無盡的平原,兩人的目光都有些迷茫。
“我在想一件事情,”一號若有所思的道:“也許所有人看到那堵牆的時候,都已經變成了活死人,而他們之所以無法翻過那道牆,就是因為他們已經成了活死人,變成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所以他們無法突破宇宙規則,離開這個世界。”
“是的,如果我們能夠在餓死之前找到這堵牆,我們就有可能翻過去。”唐天佑的語氣裡有深深的疲憊:“可是問題的關鍵在於,為什麽這麽多年來的所有人,都是在成為活死人之後才看到這堵牆的呢?”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早已浮現在兩人心裡,只是誰也不願意把它說破,就像是誰也不願意親手戳破希望的肥皂泡,他們都還堅持著,正是因為有這點點希望,他們才沒有崩潰。
那麽多年來,那麽多的登天者,總有些人會碰巧帶著海量的食物,可是那些人依然變成了這個世界的一份子,這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那堵牆的位置,其實距離洞口非常非常非常遙遠,那是一個需要曠日持久跋涉才能達到的地方,少年們如今這一個月的行程看似漫長,或許對於這段長路而言,才僅僅只是走出了第一步。
“我們怎麽辦?”一號忽然泄了氣,一屁股坐在地上,隻覺得兩條腿仿佛灌鉛,完全失去了力氣——他真正失去的當然不是力氣,而是信念。
唐天佑卻沒有坐下來,他沉聲道:“我們繼續走。”
“我們走不到了。”一號絕望的道。
“或許吧,”唐天佑點點頭:“可是停下來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我們必須往前走,走到死去的那一刻為止。”
這時候就體現出兩人的差別了,雖然他們體內有一部分相似的基因,可是一號在進化協會的武道修煉非常順利,而唐天佑卻承受過苦難的生活,又多次接受沙包的殘酷訓練,所以當陷入絕境時,唐天佑的意志力明顯要堅韌得多。
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額外的聲音,沒有風吹沒有樹動沒有鳥叫沒有蟲鳴,唯一能聽到的只有彼此的呼吸聲以及因為饑餓肚子發出的咕嚕咕嚕聲,一號打起精神跟在唐天佑身後一步步的往前走,直到連神智都變得昏昏沉沉,最後他“啪”的一聲,仿佛沉重的水泥袋一樣摔倒在地,閉上了眼睛。
“我快要死了麽……”一號在心中苦笑:“當我再醒過來,我就再也不會饑餓了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他都以為自己死了,可是忽然他感覺到嘴裡忽然多了一顆帶著樹木清香的小顆粒,這種氣息其實並不類似食物,反而有點像是草根樹皮,可正是這麽點東西,卻偏偏讓一號感覺到無比的舒爽,他饑腸轆轆的腸胃發出幸福的咕嚕聲,沉重的眼皮也刷的就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