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此人離開,他招呼貼身的幾個人,趕緊準備馬匹和車駕,來不及帶什麽金銀細軟,喊上葛九思和孫之懈,現在就動身逃亡。
孫應元率兩百軍卒保護懿安皇后和昭儀陳圓圓,送他們到映月湖的北島“懺悔思過”。
過了漢石橋,在皇莊入口處左等右等,孫應元讓人催了好幾遍,始終不見徐應元出門迎接。
那些人說辭總是不變,“徐公公正在準備,稍後會到。”
孫應元沒什麽,他一介莽夫,除了保護皇帝沒別的事,等會就等會。可轎子裡是懿安皇后,還有皇帝的女人陳圓圓,能讓她們在門口久等嗎?
果不其然,裡面的人發話了。
“孫將軍,既然徐公公不歡迎,那我等自己進去吧!”
說話的是懿安皇后,連皇帝見她都得拜,雖然剛被皇帝斥責,地位仍舊尊崇。
孫應元替徐應元說好話,替他遮掩過失。以前孫應元在皇莊的時候,與周遇吉、黃得功等人負責當時的信王安全,與徐應元常有交談,甚至能算半個朋友。
轎內的懿安皇后又發話了,“不要管那個徐公公,找皇莊要船,載著哀家和陳昭儀到北島。”
她之所以著急,在於身體不適。那是真心想吐,快要忍不住了。
沒辦法,懷孕的女子多有妊娠反應,或輕或重。
懿安皇后一路上強忍著,不想被人瞧出破結。她一句廢話都不想多說,一個人也不想多見,只要到了北島,有陳圓圓和五名江南女子陪著,吃穿有人供給,安心度過這一年才是最重要的。
孫應元應承著,一邊吩咐人喊船隻過來,一邊偷偷派人找徐應元。他畢竟是這裡的管事太監,懿安皇后駕臨這種大事豈能馬虎?
孫應元這樣做更多是因為私交,他不想徐應元因此受到責罰。
可是過了很久,徐應元還是沒到。而懿安皇后和陳昭儀已經下轎,在一眾宮娥的簇擁下準備登船。孫應元急的直跳腳,徐公公怎麽還不來?
懿安皇后在登船之前,突然回頭說了一句話,“恐怕徐公公跑了!”
跑了?怎麽可能?他為什麽跑?
懿安皇后沒多說,當初天啟帝駕崩時想出放風筆的辦法傳遞信息,她的聰慧已經世人皆知。
對於徐應元的身份,以前是個秘密,現在很多人都知道,他很早便投靠魏忠賢,替他監視年幼的信王。
現在呢,皇帝派出勇衛營來皇莊,又沒說具體做什麽,隻喊他出門迎接,這老家夥定然是被驚住,以為皇帝要對他動手。
經懿安皇后提醒,孫應元恍然大悟,真有這個可能。
他一把抓住那個反覆多趟跑腿的,“徐應元在哪裡?你到底見沒見到他?”
這人嚇壞了,如實答道:“第一次見到了,徐公公讓等等。後面幾次沒見到,是他身邊人說的,徐公公還在忙,稍後會來。”
懿安皇后的船已經劃走,孫應元在岸上恭送。
他腦袋裡已經理清楚,徐應元還真可能被自己給嚇跑了。
孫應元惱怒的拍了下自己的嘴,咱也沒惡意啊,怎麽會這樣?
仔細想想也沒辦法,他護送的是懿安皇后和陳昭儀,一路上需要注意保密,不能動不動的透露底細。要怪只能怪徐應元太敏感,他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只是風吹草動,他先露怯了。
還能怎麽著,既然來了,攤上這麽個事,又不能假裝不知,追吧!
孫應元遲疑了老半天,算是給面子,對得起兩人以前的交情。現在私情已了,末將要為皇帝辦事,使出吃奶的力氣抓你,咱們各安天命,輸了是你倒霉,跑了算你能耐。
官道上,十余匹馬耿著人疾馳而去。
徐應元沒敢坐馬車,他面對的是勇衛營,軍卒是大明朝精挑細選的佼佼者。
現在,徐應元還是順義皇莊的管事太監,可以征用驛站的馬匹,不停的換馬,不停的向前。
趁著消息沒泄露出去,他打算快馬加鞭,最好能跑出山海關。
身邊人多是他的親信,徐應元對他們說了,皇帝要動手,想活的跟我走!
除此之外,便是葛九思和孫之懈了。
他倆經歷大喜大悲,本以為完蛋了,徐應元要將他們交給皇帝。
萬沒想到,徐應元變臉如此之快。說逃就逃,一點都不帶含糊的。
他倆是這群人裡最高興的,以前逃亡多麽辛苦,就差死在路上了。現在不止多了一群伴,而且還有馬匹作為代步工具,可以征用驛站的馬換乘,可以拿銀子買飯吃。
如徐應元所說,在朝廷海捕文書到位之前,趕緊通過山海關。
到了遼東,他們逃出生天的機會就大了。
馬背上的葛九思看了看徐應元,說:“徐公公怎麽突然想通了?”
徐應元在馬上疾馳,還需迎著不小的北風,還好氣的哼了聲。
孫之懈問:“是不是有什麽風聲,皇帝已經動手了?”
徐應元歪頭看著兩人,說道:“你們說的都對,勇衛營進了皇莊,為了抓咱家而來。待發現咱家不在,他們一定會追過來。時間緊急,今晚都不能睡,咱連夜趕路。”
趕路沒問題,所有人都很積極。畢竟涉及自己的生死,沒一個喊累的。
半個時辰後,他們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跑得很順利,後面應該沒追兵吧?
徐應元回頭張望,看到遠處黑壓壓一片。
“不好!勇衛營追來了!”
沒什麽應對的好招數,繼續縱馬狂奔!
孫之懈鼓勵大家,勇衛營是從各處軍營精挑細選的沒錯,但是他們普遍人高馬大,又穿了盔甲、插著兵器,重量比我等都大。因此,他們的戰馬不堪重負,短期看快要追上我們,但已經非常吃力。只要我們保持這個速度,就會擺脫他們的。
孫之懈說的沒錯,他一個大胖子都嫌對方重量大,其實是有道理的。
果不其然,又一個時辰過去,他們已經看不見追兵的影子。
徐應元建議,誰都不能睡,咱們去驛站換一匹馬,繼續趕路。
朝堂上又一輪攻擊開始,卻發現皇帝沒了,不知跑哪去。
坊間傳言,皇帝最近可不消停,又是青樓,又是刑場。據說還經常出城,愈發的沒有規矩。
不過呢,每逢朝會、財政會議、軍事會議這三天,他總會準時出現,什麽事情都不耽擱。而且,朝中的奏疏那麽多,他批閱的非常及時,或褒或貶,該指揮的指揮,該處罰的處罰,偶爾還親筆寫一段文字,用詞很是矯揉造作,看著像最近學了不少經史子集,卻又不是全懂。
今天是朝會的日子,元日前的最後一次,他一定會出現。
大臣們的矛頭已經指向他,磨刀霍霍,隻待蓋羊。
皇帝顯然不想做那隻羔羊,每當他遇到困難的時候,都喜歡給大臣一個下馬威,朕遲到一會,保存體力和你們過招。
大臣們不行,按點來上朝,還得站著,時間長了腿酸。
但今天必須上疏,馬上就到元日,有些事情不能再拖。
首先,懿安皇后何等的身份,她是天啟皇帝的皇后,應該放在后宮被供奉,怎麽被貶黜到映月湖的北島?皇帝也不應有這樣的權力。
其次,天啟皇帝的靈柩停在奉先殿,他的陵寢必須加快施工,六百萬拿不出來,咱也應該想辦法,不能乾等啊!
第三,懿安皇后和皇后在城郊發生的口角,大臣們口口相傳基本都知道了,懿安皇后固然有冒犯天顏之處,但皇后似乎罪責更大,皇帝為何厚此而薄彼,將懿安皇后趕出宮,而皇后卻毫發無損,這不公平。
第四,那個陳昭儀什麽身份,她被封昭儀誰同意了,可曾經過正常手續?兩位皇后吵架,她有插嘴的份嗎?這等表現應該直接杖斃,為何與懿安皇后的處罰相同?
鄭乾姍姍來遲,坐上龍椅第一刻,宣布取消“廷杖”。
正常流程還沒開始呢,難道皇帝聽見大臣要“杖斃”陳圓圓的話?直接宣布取消該刑罰,太誇張了吧?
按朝會的固定流程,先匯報離京的、進京的官員動態,然後匯報邊關戰況。
輪到“君臣對話”環節,鄭乾先說話,取消廷杖。
竟然,沒人反對。
鄭乾沒聽見大臣的談論,不知有人想害陳圓圓。
他之所以這樣說,只是覺得荒唐。大臣們有罪治罪,該殺的殺,你動不動脫褲子打人家屁股,這算怎麽回事?
各地衙門審訊犯人可以打,但女犯人不行,壞人家名節,以後不準這麽乾。
朝堂上打大臣屁股算怎麽回事?后宮打宮娥和宦者也不應該,大家都應該講理,而不是動不動的用私刑。
鄭乾迫不及待的宣布這件事,並非是一時衝動,源於他發現一個問題,一個影響君臣和諧的大問題。
為什麽有廷杖,歷史太久遠了,東漢明帝時始創,後面的皇帝不斷推陳出新。
大明朝建立之後,太祖鄭元璋第一個使用私刑,但他是氣憤難當,對自家侄子下了死手。成祖稱帝後廢黜,到了明英宗重新恢復。不過英宗時只是小規模使用,偶有一兩個大臣“享受”這個待遇。
到了愛玩的正德皇帝,他開創一百零七人同時受刑的記錄。
時隔不久,嘉靖皇帝刷新記錄,同時廷杖一百三十四人,其中十六人當場杖斃。
此後,皇帝對大臣廷杖成了慣例。皇帝想出門被阻攔,廷杖。皇帝煉丹不理政務被勸諫,廷杖。大太監被人集體彈劾,代表皇帝,廷杖。皇帝想立個自己喜歡的兒子,大臣們死活不肯,狠狠的廷杖。
結果呢,廷杖成了皇帝對付臣子的重要武器,他們的關系從講道理變成打屁股,從而衍生出更多的“邪惡之果”。
首先,有人公報私仇,借著打屁股的機會,行刑人可以暗示“用心打”和“著實打”,至於具體的內容要聽皇帝的指示。可皇帝通常沒有指示,那他們便摻雜自己的喜好。有人挨一百棍,屁股都爛成了花,結果回家歇幾天,活蹦亂跳。有人挨三十下,外表只是淤青,結果當場死了。
是他們不耐打嗎?不是,廷杖是有技巧的。行刑人看監刑官的腳尖張開還是閉合,決定用哪一種打法。至於讓你活蹦亂跳還是殘廢,甚至是死亡,他們是十拿九穩的。
第二顆邪惡之果很奇葩,大臣們慢慢變得不怕廷杖,反而爭著挨上幾十下。好比是戰場上奮勇殺敵軍人的豐碑,屁股上的痛居然成了這些人的軍功章,喝酒時可以吹牛哪一年仗義執言挨了皇帝幾十棍,立即迎來周圍人眾口一詞的誇讚,不畏暴君的勇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