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汙蔑（一）

  君風下月便要入崇盛書院了，尹氏一門心思打點起兒子的行囊來。筆墨紙硯、四季衣物、乃至送給夫子的見面禮，一概往好裡置辦，唯恐兒子在同窗面前失了體面。又想起蕭氏兄弟雖能入學，卻不免家境清寒，有心幫他們也置辦些東西，又怕做得太過直接，反而更傷了兩家的情面，一時又苦惱起來。忽想起那日女兒特意說過的，家裡有事不要瞞著她，說出來她也能出出主意，便又遣了碧玉去把女兒喚來，看看她是何說法。

  碧玉領了差，來到傅君雅所住的仰儀居，一時卻是驚住了。才不過三五日的功夫，這座清幽的小院便整個變了一個模樣，從前的灰暗、孤清之氣一掃而空，轉而呈現一種柔亮、清和之氣。仔細看看，似乎是移走了一些瀟湘竹、太湖石，而巧妙地換成了更應景的秋海棠、文心蘭，顯得更有閨閣女子的氣息。至於床褥、簾幔，也都從清冷的淺碧換成了溫暖的淺紅，很有青春朝氣……碧玉讚賞地點點頭，這才是大家姑娘應該住的地方嘛！

  仰儀居東廂房裡，傅君雅正在用著補血益氣的參芪湯。她很清楚，養好身體乃是現在的當務之急。除了按照祖母的吩咐，一日三餐認認真真吃飯，她還要求自己每天額外喝一種補湯，如此雙管齊下，自然好得更快。喝湯的花用都從她自己存下的月錢裡支，很快就用去了一小半。重活這一世，她想得很明白，天底下最最可笑的事情，莫過於辛辛苦苦省下一大筆銀子，卻舍不得用在自己身上，到頭來白白地好了其他人。

  傅君雅想著些前塵舊事，一杓一杓地把湯喝完。才剛放下碗，秋實便領著碧玉來見。碧玉笑呵呵地福了一福，隻說太太有事兒，請姑娘即刻過去。具體什麽事兒，太太也沒有明言，姑娘去了就知道了。傅君雅笑著應了，令秋實去取披風來。

  碧玉又笑道：“姑娘，您這院子變化可真大！奴婢今兒才算知道了，原來姑娘還有這等打理庭院的本事！這仰儀居原本不顯大，可裡裡外外這麽一收拾，一布置，立時便寬敞了許多，而且還說不出的好看呢！”作為大太太的貼身婢女，大姑娘要收拾院子的事她自是知情的，也知道巧兒、翠兒一趟趟地去太太院裡的庫房裡，搬回了不少好東西。只不過，聽到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原以為大姑娘還是孩子心性，一時興起了玩玩而已，沒想到她人雖小，心卻大，一出手便是這麽漂亮的手筆。

  “碧玉姐姐過獎了。我不過是在丹陽的時候，見到別的姐姐住過的院子，依稀還有些印象，所以照樣兒比劃了一下罷了，當不得什麽的。”傅君雅微紅著臉，謙虛了一番。她已經不想像前世那般默默無聞，但才能的展露還是要有一個漸進的過程的，以免被人看出了異樣。

  主仆幾人說說笑笑，不一會兒便到了仰正居，一抬眼卻見大門緊閉著。傅君雅心內疑惑，讓碧玉上前拍了門，一個小丫頭從裡面探出頭來，見是她們，忙開門迎了進去。傅君雅一眼看過去，隻覺得院子裡的丫頭、婆子雖是安安靜靜的，各司其職，但神色都有幾分不自然。幾個負責迎送的丫頭上前來行禮，堆笑道：“大姑娘來了！”又高聲往裡通傳，“快告訴太太，大姑娘來了！”那聲音、腳步都有些慌慌張張的，傅君雅一一看在眼裡。

  碧玉更是一早就看出了院裡的不對勁，心道，不會又為著那件醃臢事吧？可不巧，大姑娘在這裡呢，太太雖然沒有明著吩咐，但怎麽著還是避開點兒為好！她在心裡嘀咕了一番，朝一旁的丫頭們使了個眼色，自己則笑著往前引路：“姑娘，剛說到紅玉好容易繡成的那幾條錦鯉，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呢？”竟是有意把傅君雅往繡房裡領。

  傅君雅放緩了腳步，面色漸漸嚴肅起來。碧玉有幾分心虛，悄悄地往花廳的方向瞄了兩眼，正看見紅玉急急地從門裡出來。紅玉雖是笑著，卻微微地指了指傅君雅，向碧玉搖了搖手。碧玉點點頭，表示領會了。傅君雅見狀，越發收斂了笑意，“碧玉姐姐，現在這時候看繡活兒怕是不成的，我還沒見過母親呢！”說著，越過碧玉，便要往花廳裡去。

  碧玉急了，慌忙拉住傅君雅的衣袖，央求道：“姑娘！姑娘不看繡活兒也成，要不去小廚房，嘗嘗奴婢剛做的素餃可好？”她身邊的兩個二等丫環也在一旁幫腔，“是啊姑娘，碧玉姐姐做的素餃可好吃了，您就嘗嘗吧！”

  “碧玉姐姐，你忘了我剛用過湯點的麽？”傅君雅不悅地看著碧玉，直到碧玉訕訕地松開了她的手。傅君雅冷哼了一聲，掃視了一眼整個院子，起高了聲音道：“碧玉姐姐、紅玉姐姐，合著這滿院子的姐姐、媽媽，都把我這個大姑娘當小孩子哄，明明有什麽事兒，卻攔著不讓我見母親！有你們這麽對待主子的麽？”

  想不到一向文靜的大姑娘也會動怒，而且翻臉比翻書還快。紅、碧等人慌忙告罪：“奴婢不敢！”其他的丫頭、婆子也口稱不敢，呼啦啦地跪了一地。花廳裡，大太太尹氏已經聽到了動靜，派了另一個大丫頭采玉出來傳話，說是請大姑娘趕緊進去。

  傅君雅也不想再跟下人們多做糾纏，丟下一句“罷了，你們都起來吧！”便進了屋。卻見花廳裡早已站了好幾個婆子，連帶著主座上的尹氏，都是一臉的凝重加頹喪。傅君雅認出來，這幾個婆子都是母親的陪房，也算是有資歷的老人了，平時最得母親倚重。這些人來得這麽齊，顯是有什麽大事發生了。

  傅君雅斂住心神，從從容容地行了禮，“孩兒見過母親！”又道：“見過趙媽媽、孫媽媽、梅媽媽、魯媽媽。”那些婆子自是忙不迭地回禮。

  “好孩子！”尹氏一見女兒，好容易壓下去的淚意又浮上來了，眼圈一下紅了。她原是找女兒來聊聊置辦學堂用具的事，卻不料紅玉前腳才剛出門，趙婆子、孫婆子後腳便來找她，那模樣還都跟天塌下來了似的。這個說：“太太，不好了，那個瘋漢子又在外面胡說八道了！”那個說：“不得了啊，太太，外頭來了個道長，已經見了老太太，說是府裡有不貞不潔之事，不查出來的話，老爺在任上會有無妄之災的！”

  這要是換作前幾日，她一聽這事明顯是衝著自己來的，非得當場氣暈了不可。可這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女兒前幾日的那個夢，她氣歸氣，卻沒有氣得失去了理智，反而命人將其余的兩個陪房梅婆子、魯婆子也給叫了進來，一起問明詳情、商量對策。又命碧玉她們關了院門，牢牢把守，不讓人隨意出入。

  原本這件事，她是絕不想讓女兒知道的，可是女兒已經跟著紅玉在來這兒的路上了，而女兒在院子裡的那一番呵斥，她也是聽在耳裡的，也不知怎麽的就起了意，心想，雖然是這樣不堪入耳的事，但讓女兒知道一下，大概也無妨？
  尹氏這般沉吟半刻，終於還是吩咐道：“梅虎家的，你把我們剛才說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姑娘說說吧。”

  趙婆子等人聞言大驚失色，紛紛道：“太太，這，這可如何使得！”獨獨梅婆子保持著鎮定，看向主母的目光裡帶著無聲的詢問。尹氏點點頭，鄭重道：“無妨的，姑娘已經大了，也有她自己的主見，你就這麽跟她說吧！”

  傅君雅由始至終保持著安穩、沉靜的面色，聽著母親主仆的討論。趙婆子等人見大姑娘如此，漸漸也有些另眼相看了。這位大姑娘，看樣子是個難得的，難怪被太太這般掛在心上，也難怪府裡這幾日對她的議論多了起來。

  “是，太太！”梅虎家的恭恭敬敬地應了，轉而對傅君雅道：“大姑娘，您有所不知。前幾日，府外來了一個落魄漢子，說是，說是……”她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直到尹氏目光示意，她才硬著頭皮繼續說了下去：“說是太太小時候的鄰居……他還說，太太那時候，曾經從他手裡得到過一件家傳玉佩，而那件玉佩，原是要傳給他的結發夫人的！其實這件事純屬子虛烏有，這個人滿嘴胡說，太太當時已經派人趕他走了，沒想到他今日又來了！”

  啊，竟有這樣的事！傅君雅一時也有些訝了。她看看母親，又看看幾個婆子，見她們的表情都挺尷尬，看來這事兒還真不好辦啊。特別是“結發夫人”這個說法可大可小，保不定有心人借題發揮，借機汙蔑母親如何如何……

  傅君雅沉默了。若是在前世，她可能會單純地相信這是一場意外，但到了這一世，她更相信這是人為的操縱！而對方的目的也很容易猜見，就是要讓傅家人對母親的品性產生懷疑，從而撼動她長房正妻的地位！前世，母親就是吃了這個虧，差一點把命給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