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先生
秋去冬來,傅老太太給傅君雅找的女先生終於定下來了,同時也傳來了傅大老爺傅珩要去部裡述職,順便回家探親的消息。
尹氏很高興,她已經有快兩個月沒見到老爺了!之前老爺打發她先帶兩個孩子回來,她原是有些幽怨的,氣他為了佟氏那個狐媚子,把自己這個發妻扔在一邊。可過了這麽久,她心裡那點氣早就消了。而家裡各方面都好,女兒又貼心,老太太雖然面上淡淡的,對自己也還算客氣,這麽著,就難免思念起老爺來。而且老爺這一回,佟氏自然也是要跟著回來的,而老爺接著就要去部裡述職,事關重大,他總不能帶著個小妾去吧?呵呵,到時候佟氏可就落到自己手裡了!自己讓她往東,她難道還敢往西?
這樣想著,尹氏就不免有些得意起來。一門心思給傅珩準備吃的、穿的、用的,看家裡隻覺得這也要添添,那也要換換,一時想起這個又忘了那個,忙得團團亂轉。
傅君雅在一旁打趣她:“母親,父親還要過幾天才能到家呢!我看祖母也高興得很,也忙著準備這個那個,卻沒有你這般慌慌張張的!”
尹氏臉一紅,啐女兒道:“慌張?我哪裡慌張了?都老夫老妻了,有什麽好慌張的!”
傅君雅但笑不語。她也是做過人妻的,自然知道其中的意味。之所以慌張,是因為太在意那個人對自己的看法了。所以說,母親對父親,還真的是真心實意的。雖然她已經年紀不小了,但在她愛的那個人面前,還是跟一個懷春的少女沒有兩樣。反觀自己,對於情愛、婚姻已經有了點畏懼感,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那種“為卿喜,為卿憂”的癡人情懷了。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母親一心撲在父親身上,有些事甚至沒有他們這些做兒女的看得清楚:父親對母親其實是有所嫌棄的!父親是什麽人?他骨子裡就是一個風流文人!他對於身邊女人的期待,就是要她能陪自己吟吟詩、作作畫,遇到些官場上的事,又能知心知意地陪自己聊上幾句。而且,這樣的女人還不能拿家裡的瑣事去煩他,最好是在他知道以前,就已經把所有的麻煩事都輕輕松松地解決掉了!總之,父親要的是一朵玲瓏剔透、解憂解乏的解語花,而不是母親這樣充滿世間煙火味的、行事瑣碎的世俗女子。
也因此,傅君雅對父母之間的事總感到有些無奈。今生,如果有機會,她希望能幫他們和解一點,這樣對大家都好。最起碼,父親不會像前世那般,因為沉湎女色而早早地把身體弄垮,最終退出了官場,對哥哥的前程也沒有更多的幫襯……隻不知道,這番願景有沒有機會實現呢?因為,比起祖父,父親在有些方面實在不如遠矣。比如,他父親繼承了祖父的才學,但卻自視過高,對俗務也沒有好好經營的興趣,而且還十分固執,正是這種性格,讓他在仕途上一直徘徊不前,在丹陽縣令這個小小的職位上,一坐就是六年了!
這些事,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祖母也曾經多次念叨過。可母親就像看不到父親的任何缺點似的,她對他,從來都只有仰視、崇拜,一心一意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從這些瑣事中得到莫大的樂趣。時而因為父親的見異思遷而感到痛苦。但只要父親一個關注的眼神,她又會把什麽委屈不滿都拋在腦後,再一次心甘情願地為他做任何事。傅君雅有時候想,能像母親這樣毫無保留地去愛一個人,也是一種幸福吧。
尹氏見女兒一味呆看著自己,一張臉越發地燥熱了起來,催女兒道:“你這孩子,還杵在這兒幹嘛,不是說新來的女先生已經到了麽,咱們還不趕緊的過去見見!”又拉著女兒端看了一陣,“嗯,你今兒這一身還行,這淺紅的顏色襯得人氣色好,只是要趁新著趕緊穿,穿多了兩次就顯得舊了!難為針線上還做得仔細,還給你繡了這些花兒、葉兒。”
傅君雅一笑甜甜,這淺紅色一不小心就顯得幼嫩和輕浮,繡了這幾瓣蘭葉蘭花,正好給它調和了,所以她很滿意。“母親說的是,這是針線上剛送上來的新衣服,昨兒老太太說女先生今日要到,我便將它穿上了!”又讓巧兒幫她和母親都整了整頭髮,這才出門。
新來的女先生,四十多歲的年紀,姓蘇,乃是眉山那邊的望族出身,從前也是進過宮、做過女官的。後來也不知為何,竟然得放出宮,卻又打定了主意不再嫁人……對一個女子來說,這種遭遇也算坎坷的了。
在那以後,這蘇先生相繼接受了一些相熟的官宦人家的請托,去他們家裡教授女孩子。因為她為人嚴謹,潔身自好,教學生也很有水準,收的學生大都順順利利地嫁入了名門,那些人家的夫人們無不交口稱讚,漸漸就打出了名聲。她如今人在賀城,原說是做了這一家就要回眉山去投奔她內侄的,老太太的三妹好說歹說,她才答應了來靳城看看,說要先看一眼傅君雅本人,再決定到底是收還是不收。因為靳城是她回眉山的必經之地,她要是相看不中,不願意教授傅家的這位姑娘,當即啟程回眉山也不耽誤什麽。
傅君雅和尹氏跟著前來接她們的大丫頭彩雲,一路上聽彩雲把這蘇先生的故事簡單說了一遍,尹氏不時地感歎幾句,無非是說蘇先生這般人品,為何情願孤獨終老?傅君雅心裡也有些澀澀的、悶悶的。是的,對於請先生的事她本是無可無不可,可這蘇先生的一身傲骨卻莫名地打動了她!她覺得,能成為這種人的關門弟子,肯定會受益良多。只是這蘇先生的性情卻不像個好相與的,自己能入得了她的法眼嗎?
仰和居正廳的客座上,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個看起來只有三旬年紀的女子,那黑漆的頭髮盤成宮髻,竟是整齊的一絲不亂,隻用了兩根玉簪簪著,平添出一種清華的風韻來。那兩根琵琶頭的玉簪,竟是上等的羊脂白玉,一看就價值不菲。而她的服飾,通共只有藍白二色,給人一種強烈的素潔、清寒、嚴謹之感,但用料卻極為講究,使得她舉動之間光華流轉,必定是最上等的絲綢。就算是傅老太太這樣老練的人兒,一時也看得呆了。
此時,這位蘇先生正在喝茶,她的姿態旁若無人,似是完全沒有感覺到自己多麽引人注目。而她那優雅的舉止,就好像她是王府裡的王妃,又或是長居深宮的公主,無形中流露出一種尊貴之氣。偏偏那種尊貴裡又含著些謙遜、柔和,使人頓生親近之心……
傅君雅剛一進門,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幕。饒是她兩世為人,也沒有見識過這樣的人物,心下不由得深為讚歎。
傅君雅深深地彎下腰去,“孫兒給祖母請安!”又向蘇先生同樣行禮:“傅氏君雅,見過先生!”尹氏也忙斂衽行禮。蘇先生比尹氏年長幾歲,也都坦然受了。
蘇先生含著微笑,目光在傅君雅母女身上打了個圈,便示意身後的婢女:“玉嬋!”
“是,先生!”那手捧錦盒的婢女玉嬋便站了出來,笑吟吟地道:“傅夫人,傅小姐,這是蘇先生給傅小姐準備的見面禮,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唉呀,這可如何使得!蘇先生乃是我傅府的座上賓,我們母女還未盡地主之誼呢,怎可勞煩先生厚賜!”尹氏受寵若驚,嘴裡說著推辭的話,心裡卻樂開了花,看樣子,這蘇先生定是要收下君雅做弟子了,要不然還破費送她禮物幹嘛?
傅君雅也是微微一怔,征詢的目光看向了祖母。傅老太太微微頷首:“這是蘇先生的一番美意,你就收下吧!”
“是!”傅君雅恭恭敬敬地將錦盒雙手接過,對上首客座上的蘇先生道:“長者賜,不敢辭。君雅謝過先生厚贈!”
蘇先生的眼裡這時閃過了一抹精光,她微微點了點頭,便款款站起身來,“長冶傅氏,三百年望族,貴府這一支,雖已遷至靳城這邊僻之地,到底家運未衰。只可惜傅老先生已於數年前仙去,懷秀竟無緣向他當面討教!”語音頗為沉痛、惋惜。
此言一出,包括傅老太太在內,傅家人無不大為驚異。什麽叫水平?這就叫水平!換了另一個人,還真不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看這位蘇懷秀的目光,又多了幾分崇敬。
傅老太太眼裡甚至有了淚意,感慨道:“蘇先生謬讚。先夫在日,每常感歎,說是前朝世家,多在戰亂中凋零。惟有眉山蘇氏,文脈昌隆,家風鼎盛,更勝往昔!如今老身有幸得見蘇先生本人,才知先夫所言非虛!”
能讓祖母屈尊降貴的晚輩,也真不多見了。看來祖母為了幫自己留住這位先生,還真是費了不少心力!傅君雅心裡又多了幾分感激。
而這番恭維,也讓蘇懷秀大為受用。不過她接下來的話,卻讓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