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選秀（二）

  “光宗耀祖，不只是男子的責任。女子也可以做到的。如果命運選中了我，我一定不會逃避。不止不會逃避，我還會認認真真的，保住自己的性命，活出自己的精彩。”沉吟過後，傅君雅平平靜靜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好！好女兒！真不愧是我傅珩的血脈！”隨著一聲豪邁的朗笑，傅珩邁著沉穩的官步，從從容容地走了進來。

  屋子裡的三人全都站了起來。“老爺！”“父親！”

  “老爺，你可回來了！”尹氏一看到丈夫，就像看到救星一般，連忙擦乾眼淚迎了上去。

  傅珩的視線在妻兒的臉上一一掃過，把他們的表情都收入眼底。他施施然在主座上坐了下來，一邊伸手點著他們，一邊無奈地搖頭，歎道：“夫人哪，你們說的我都聽到了。看看你們，當真是五品京官的家眷？還記得來京之前我是怎麽說的？既已入京，就更要做到寵辱不驚。永遠不要讓外人發現我們的脆弱，更不要對家人之間的愛護產生懷疑！”

  傅珩的話讓尹氏和傅君風心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母子兩人原本頹敗的臉色漸漸明亮了起來。反而是一直處於話題中心的傅君雅，依然是靜靜的，無喜無悲。

  “老爺，忙了一天，累了吧？我讓丫頭們給你沏杯茶！”尹氏打起了精神，重新忙起來。

  “母親，還是我去吧！”傅君雅止住了母親，把她按到傅珩右側的座位上，這才輕移蓮步，向外走去。

  尹氏、傅珩、傅君風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傅君雅亭亭玉立的背影上，俱都滿意地頷首，又都若有所思。從很久之前開始，君雅就總是這樣，小小的肩膀上扛著大大的堅強，她似乎早就決定了，一定不要讓家人為自己擔憂。漸漸的，他們都習慣了她的平靜，也都捉摸不透了，她平靜的外表下面，究竟有什麽是她真正在乎的？

  尹氏的心裡尤其感到疼痛。近兩三年，君雅這孩子就是她的左臂右膀，她不僅想象不出君雅離了這個家會是什麽樣子，更想象不出，她離了君雅會是什麽樣子。

  傅珩捋著須，他的心裡也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輕松。他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沒有好好地陪在妻子和兒女身邊了，如今好不容易在京裡安定下來，共享天倫之樂，他真想好好地補償補償他們！特別是對這個豆蔻年華的女兒，他時常感到困惑不解，卻又一再的感到驚歎。實在不願意突生變故，讓她再次離開自己身邊。

  傅君雅親自沏了一盞熱茶，送到父親手邊。傅珩眼中的神色十分複雜，他接過茶，吹開浮沫，抿了兩口，就又放下，揮了揮手，和聲道：“你們兩個，也都坐吧。”

  “是，父親。”傅君風和傅君雅恭恭敬敬地應了，規規矩矩地落了座。

  傅珩的面色有些凝重，尹氏母子三人或緊張、或平靜，都在等著他開腔。

  “夫人、孩子們，你們可知道，聖上的身體並不像傳言的那麽樂觀！”傅珩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的消息。

  身體不好，那還要選秀？尹氏等人不禁面面相覷。

  傅珩朝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微歎道：“聖上自登基以來，高瞻遠矚，勵精圖治，才有我大盛如今國富民強、四夷來朝的局面。但也因為日夜操勞，費心費神，聖上的身體偶有抱恙。朝中有一些別有用心之人，居然趁此機會，向聖上進言，說是服食仙丹、修行道術，便可以身體康泰，長生不老。而遴選幼女、充斥后宮，也是那些人所謂‘道術’的一部分。”

  原來延熹帝居然受到了道士的蠱惑！什麽長生不老，那不是騙人的鬼話嗎？可是坐在那個金鑾寶座上的人，太戀棧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力，偏偏就願意相信這樣的謊言。

  “老爺的意思，是說這選秀的事，多半會施行了嗎？那我們君雅，也會受到波及嗎？”尹氏勉強出言問道。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傅珩遲疑著，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說實話，他如今也感到有些難言的寥落。

  他原是抱著一腔宏志來到京城的，入京幾日，每天一早穿著五品的朱紅朝服，上大殿候旨。可是每一次，傳旨的公公都是一掃拂塵，尖著嗓子高喊，“聖上有旨，今日罷朝！”喊聲一落，眾臣跪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守在人群的最末，原是看不到什麽的，可是人散之後，還是會有隻言片語的議論飛入他耳中。

  “唉！李大人，皇上這個月，已是連續第五天沒有上朝了吧？”

  “是啊，王大人。咱們就耐心等著吧，上個月，皇上不是連續七天沒上朝麽？”

  “嗐，上個月，皇上是要跟隨張真人閉關修道，這個月又是因為什麽呢？”

  “不管因為什麽，都不是我們做下臣的所該議論的。咱們哪，還是回部裡等著吧！”

  “我是等的，可是軍國大事等不得啊！”

  “那就再寫奏折，托公公們送進去！”

  “唉，也只能如此了！”

  傅珩這才知道，今上怠於朝政已不是一日兩日了！皇帝不臨朝，人心就難免浮動。內閣的閣老、六部的尚書、還有幾位皇子，為著一些軍國大事，意見無法統一，經常爭得面紅耳赤，吹胡子瞪眼的。尤其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原本處在暗處的競爭幾乎要白熱化了……

  “那……上頭的大人們，難道就沒有人出面勸阻嗎？畢竟他們也都是有兒有女的人了，就忍心把自己的女兒、孫女也往那種地方送嗎？”尹氏頗有些激憤道。

  傅珩苦笑一聲，“怎麽會沒人勸阻呢？”比如說二皇子、五皇子就都不同意如此，認為修行道術、益壽延年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非要采選秀女、勞民傷財才行。而大皇子、六皇子那一幫人，則鼓吹著“百善孝為先”，聲稱只要能為皇上祈福延年，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屋子裡靜了一靜。傅君風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手邊的案幾，怒道：“哼！都是那個臭道士害的！若不是他，皇上哪裡會被道術所迷，由得朝中爭吵不休！”

  “風兒，你懂什麽！不要在此亂說！還不給我坐下！”傅珩也發火了。原以為君風的性子最是溫和恬淡，沒想到也有這樣衝動的一面，看來還是需要多加磨練。

  傅君風悻悻地坐了下來。

  尹氏勸道：“老爺，你別跟孩子置氣。他也是擔心妹妹，才會如此失態的。”

  傅珩搖著頭，皺眉道：“夫人，不是我不擔心女兒，而是我總覺得，這整個一件事太不尋常了。我總覺得，似乎哪裡還有些不對勁，有些蹊蹺。”

  傅珩總記得，自己從前在肅州的時候，隔不多久就會收到京中的密函，那些指令雖然不是禦筆親書，可是，從那些指令中分明可以看出，延熹帝是一個很有雄心抱負的君主。正是這一點，激發了傅珩的建功立業之心。那個時候，在漠北的朔風中，他是真的在為大盛的前途在付出、在奔走。所以，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延熹帝不像是這麽容易就放棄了雄圖霸業、反去如癡如狂地追求得道登仙、長生不死的那種昏君。

  “父親，您如果累了，就早些休息。女兒真的沒事。與其為著還未到來的事情擔憂，還不如放松心情，快快樂樂地過好當下。”傅君雅這時候輕輕開口，給家人送上了一抹淺笑。

  沒想到妹妹這般的舉重若輕，傅君風吃驚地看著她，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感受。

  尹氏也呆呆地望著女兒。女兒太懂事了，讓她這個做母親的也感到慚愧。

  “好！好！還是我女兒想得開。”傅珩也釋然地笑了。作為一家之主，他更願意看到一家人在他的羽翼之下，平安喜樂地過活，而不是愁雲慘淡、鎮日愁悶。有的事情，他一個人扛著就可以了，沒必要讓家人一起擔心。更何況這件事本來就有些怪怪的，他感覺自己像是遺漏了什麽重要的點……不過，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能想出個頭緒來的！
  “那麽父親、母親、哥哥，我先告退回房了。”傅君雅娉娉婷婷地站起身，得了傅珩和尹氏的首肯之後，便輕輕地退了出去。

  傅君風匆匆看了雙親一眼，用眼神表明了告退之意，行了一個禮就追了出去，“好妹妹，時辰還早呢，要不去哥哥房裡坐坐吧，你好久沒喝我泡的茶了……”

  傅君雅站住腳，失笑。真是的，現在都入夜了，哥哥還這麽有閑情逸致？不過哥哥的一番苦心她是懂得的，他這般殷勤地哄著自己，不就是怕她鬱悶，想逗她開心麽！其實，更不開心的，怕不是她，而是哥哥自己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