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選秀（一）

  尹氏搖搖頭，溫柔的手依然停留在女兒的發上，“這也怪不得你，想要討好那位崔老夫人，原本就是很不容易的。我們事先對她了解得不夠。”

  傅君雅不禁坐直了身子，憂色上臉，“母親，我就看出來你出來時有些不安嘛！是不是崔老夫人對你說了什麽話，是跟我有關的？”

  尹氏又歎了一口氣，幾度欲言又止，想了想，終於還是說給女兒聽了，不過她很小心地壓低了音量，“噓！聽崔老夫人的意思，”她伸手指了指車頂，“上頭的那位想要廣選后宮！”

  什麽！傅君雅的腦中簡直是“嗡”的響了一聲。都說延熹帝是難得的曠世明君，他這幾年正在雄心勃勃地想要征討北戎，哪裡還能有太多的心思放在后宮的女人身上？比如在前世，就根本沒有發生過皇帝選秀的事，直至傅君雅橫死，大盛對北戎的戰役仍未結束，蕭錦成不就是那場戰役的前鋒將領之一麽？
  因此，傅君雅更願意相信，母親所說的這個傳言，並不是延熹帝自己的意思，而是某些有心之人為了討好皇帝，特意想出來的計策！
  可無論是什麽情況，對文武百官家的妙齡女子來說，都是驚雷一般震撼的消息。

  尹氏也意識到自己嚇住女兒了，她握住女兒的手，輕輕拍了拍，頓了頓才又解釋道：“不過你先不用擔心，先不說這事還沒有廣諭天下，還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還輪不到咱們家！一般官宦家的女子，總是要十四歲才入選的，你這不是還不到十四歲麽？”

  話雖這麽說，尹氏的語聲裡卻有她自己也察覺不到的驚恐。她原想著丈夫升了官是件好事，可是沒想到，升了五品之後，就很有可能要把自己的寶貝女兒送到那見不得人的深宮中去！要是祖墳冒青煙，當真選進了宮，從此若想再見一面，就只能等到天恩浩蕩才行了。

  若是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丈夫一直在五品以下混著好了，省得這樣擔驚受怕的！而今卻只能盼著，皇上要麽打消念頭，不選秀了，要麽就趕緊的快點選，趕在女兒滿十四歲之前，把這選秀的事早點弄完！……

  傅君雅心念電轉，她似乎明白崔新雨為何是那般少言寡歡了！她定是也早就知道了選秀的消息，而且十分擔心會落到自己頭上，才那般的糾結矛盾。可憐他們崔家小姐雖多，適齡的卻只有她這一個，且她的父親又不是王夫人嫡親的，她在府中的地位，論起來比崔新荔還不如些。若這種事成了真，外頭人看著雖然光鮮，內中的苦卻只有自己才知道了！而那什麽皇子府世子的禮物，也都成了浮雲了！
  傅君雅久久不曾言語，一雙秀眉不安地蹙著，看得尹氏心疼不已。她環住女兒的肩膀，眼裡隱含著淚，低聲喃喃道：“乖女兒，崔老夫人的意思，是說按你的品貌，進了宮也能拚得一條好的出路，可是我這個當娘的哪裡舍得把你往火坑裡推？為今之計，就只有盡快的給你選定一門親事，只要是定了親，不管是不是真的要選秀，都與我們無關了……”

  可是問題是，要她短時間內隨隨便便就給女兒找到一位夫婿，那同樣不能保證女兒的幸福呀！崔老夫人也正是把握了這一點，才會憑借短短的一番話，就震得她啞口無言。

  傅君雅把頭伏在母親胸口，聽著母親紛亂的心跳，啞聲低語道：“母親，我就知道您對我最好了。”這句話她雖然也經常說，但今日卻說得格外的由衷。不過，還有半句話“一切就按您的意思辦吧”在她喉間哽了哽，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她不禁想抬頭問問蒼天，重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麽？認命，她真的又要認命了嗎？

  尹氏見女兒神色愉悅，有心引開她的注意，便又笑道：“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我看崔家的那個大丫頭也是個不俗的。你跟她都聊些什麽了，怎麽就那麽要好了？當時你們肩並肩坐著，兩顆腦袋都快湊到一塊兒去了。”

  傅君雅臉色僵了僵，她剛才可不就是在惦著崔新雨呢麽？沒想到母親也對崔新雨印象深刻。她笑了笑，“其實也沒說什麽，就說取字的事兒。”

  她停了一停，想到這畢竟是件高興的事兒，不禁露出了俏皮的笑容，“呵呵，母親，我自己給自己取了個字，叫清歡，清淡的清，歡愉的歡！我已經決定了，以後啊，您要麽叫我雅兒，要不叫我歡兒，你看可好？

  尹氏無奈地看著女兒，“……那我還是叫你歡兒好了。”也就是女兒她們這般年級的小女孩兒，才能把心思花在這等風雅事兒上。

  傅君雅抱著母親的臂彎，“母親，我以為您會生氣，一定要讓父親給我取字呢！”

  尹氏失笑，“這有什麽。你父親可不是那般古板的人。你是一個女孩兒家，名字自然是由老爺親自起，小字不過就是玩兒而已，自己取了也好。”言下之意，只有兒子君風，將來到了弱冠之年，才要由老爺來取字。

  傅君雅懶懶地倚在母親身上，默默不言，她心裡也很明白，作為女子，自己能生在這樣開明的人家，且已經避免了前世的悲劇，已經是很享福了。至於哥哥，他身為男子，肩上的擔子卻只會越來越重，無論是家族，還是外人，都會給他更大的壓力……

  尹氏母女不久便回到了家，至晚，傅君風和傅珩兩人先後才外面回來。

  傅君風長到十六歲上，這也還是第一次來到京城，自然一心遊冶，看不盡的繁華。他鎮日領著董墨、董書兩個小廝，在京城各處轉悠。或是去最出名的書畫鋪子逛上一逛，或是去相國寺、香積寺等處遊覽，感受那裡的香火鼎盛，觀摩寺壁上的名家墨寶。

  不過他今日乃是去了一位同窗家拜訪。那人與他同是崇盛書院的學子，尚未考取功名，近日因年關無課，被家中長輩逼了在家攻書，見了他去，又是喜歡，又是慚愧，少不得說了一席的話，留他喝了幾盞熱酒才放回來。

  傅君風一下馬就急急慌慌地往屋裡趕，找到暖閣裡的尹氏和傅君雅，急道：“母親，出大事了你知道嗎？”

  傅君雅正在給母親念信，信是尹澤成寫來的，傅君雅正念到今歲樂州一帶的生意能有多少分紅。尹氏正喜不自勝之際，突見傅君風一臉急色，冒冒失失地闖進來，打斷了她們，她不禁嚇了一跳，連拍著自己的胸口，“我的兒，你可嚇死為娘了！——到底出了什麽事？”

  傅君風這才冷靜下來，使個眼色讓底下人都退了下去，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直言道：“母親，我得到消息，后宮怕是要選秀了，我不想讓妹妹入選，該怎麽辦才好呢？”

  尹氏和傅君雅俱是心中一沉，彼此對望了一眼。傅君雅放下了手中的信，小心地收入尹氏的信匣中，抬頭問道：“哥哥，我和母親都已經聽說了這事，卻都不大相信。你這消息是從哪裡來的，可不可靠？”

  傅君風回想了一下同窗當時的神情，很篤定地點點頭，“有八成的可靠。”

  尹氏的面色再次蒼白，整個人擔憂得說不出話來。傅君雅擠出一個輕松的笑容，“那也無礙的吧？我好像還不到入選的年紀呢。”十四歲才能入選，這是皇朝的祖製，因為按照《內經》的說法，女子十四歲才成人，若選幼女進宮，就會違背上天之德了。

  傅君風頓足道：“怕的就是這個！我聽說有的王公大臣家，為了把家裡最乖巧美麗的女孩子送進宮裡去，竟然想去說動皇上和后宮的娘娘們，把入選的年齡改成十二歲呢！”

  尹氏原本以為女兒應該能逃過一劫，這時聽了兒子的說話，不禁怒意上湧，“這簡直是豈有此理！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們，難道就是這樣的德行麽！”

  傅君風看了看一臉怒容的母親，又看了看沉默著一言不發的妹妹，妹妹的櫻唇緊緊地抿著，眼圈卻有些紅了。他心中大疼，頹然地長歎了一聲坐下，“罷了，等父親回來，我們再一起想想辦法吧！”

  傅君雅全身的力氣都好像已被抽走。她靠在圈椅上，嘴唇動了動，終是淒然地一笑，自嘲地說道：“要是這個消息果真屬實，那我們一家人還能有什麽辦法？我們既已來到了京城，又有崔尚書那樣的人家對我們了如指掌，我們再想怎麽遮掩，也都逃不開一個欺君罔上的罪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父親是大盛的臣子，就算他心裡再不樂意，也不可能為了我一個人，冒上抄家滅族的風險！”

  尹氏滿眼皆是淚光，想忍卻終未能忍住，眼淚如珠線一般掉落下來。這兩三年間，傅君雅已經很少看到母親落淚，此番見狀，不由得輕歎出聲。

  傅君風的喉間動了一動，一句反駁的話都沒能說出。小妹是個睿敏的人，正因為睿敏，所以更不適合進宮！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他們一家還待在靳城那個小地方，沒有權力的誘惑，沒有權勢的威壓，也沒有風波的拍擊、風雨的侵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