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錦成（二）

  耳畔是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和著風聲，蕭錦成聽得不十分真切。可是他的心卻沒來由的一顫、一緊，兩年多以前那種熟悉的無力感重重襲來，幾乎令他禦氣不穩。好在這一段行程已近結束，他抱著傅君雅，緩緩地降落在一個清雅庭院的中央。

  傅君雅緩緩地睜開眼，入眼是一雙目光灼灼的眼睛。那是一雙在暗夜裡顯得尤為明亮的眼睛，那麽專注的凝視，燃燒著驚心動魄的疼痛。

  剛才那麽平靜，在見到這樣的注視之後，她卻忽然有些心慌意亂！不想讓自己的心情失控，她忙忙地從他懷中退出，尋著鼻尖的梅香，向別處望了過去。天上，是溶溶的寒月，灑下一片寒輝。牆角的臘梅，花萼嫩黃，吐出縷縷清香。這如夢如幻的花前月下，如果是屬於心心相印的情人，那該多好！只可惜，他們兩個什麽也不是……

  蕭錦成的手一放、一空，握成了空拳。衣襟上似乎還縈繞著她的幽香，他有些失落，更有些茫然。這是他第一次抱一個女孩，心裡有針刺一樣又痛又癢的甜蜜。可是剛才那聲歎息卻讓他篤定了，對方自己幾乎是無意的！

  “這，是哪裡？”傅君雅已經打量了這一處寂靜的院落。他們剛才沒走多久，所以這裡應該也是在京城之中，四周也有一些顯露的屋角，顯然是在一處整飭的街巷之中。蕭錦成現在，就是住在這樣的地方嗎？那麽他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

  “這是我新置的住所，與你們的宅子隻隔一個街角。”蕭錦成走了過來，站在離傅君雅一步之遙的地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是用我哥哥的錢買的。”聽他的語氣，雖然蕭峻成已經發達了，他還是很在意哥哥棄學從商的事。

  這件事，傅君雅倒是聽二舅父尹澤成提過。當時，他盛讚蕭峻成是個經商的天才，說是只要是蕭峻成看中的生意，沒有不賺錢的。剛開始蕭峻成的本錢還很小，可是他的膽子卻出奇得大，專挑能賺大錢的生意去做。後來本錢豐厚些了，卻又開始穩打穩扎。他信用又好，出手又大方，不爭小利，樂州、商州、靳城等地的大商人都喜歡找這個年輕人合作。

  “哦。”傅君雅淡淡地應了一聲。“這座宅子不小，你一個人住嗎？可你不是應該在靳城的嗎？為什麽跑到京城來了？”

  “我，我聽書院的夫子們說，朝廷明年將開設恩科，選拔武舉人，若是有幸選中，就可以去邊廷打仗、領兵，從十夫長做起。”談起這個夢想，蕭錦成的眼睛閃閃發亮。

  傅君雅有一瞬簡直不能言語，眼前的蕭錦成和前世的蕭錦成重疊起來了！前世，他也是這般熱切地渴望著去邊廷建功立業。那時候，他丟下新婚的她，一去就是一年多！而她卻傻傻地守著鴛盟，苦苦地數著日子，直到看到他黑黑壯壯的，穿著簇新的盔甲回來，才破涕為笑，抱著他的腰身，猶恐相逢是夢。

  蕭錦成望著面前這雙似喜似嗔、水汽濛濛的眼睛，心裡隻感到甜蜜的歡跳。他握緊了雙拳，心臟都為之縮緊。她是對我有情的，她一定是對我有情的！只要能看到她眼裡的情意，我任何的冒險都是值得的！
  可是小丫頭卻別過臉去沒在看他，一手無意地攀著一枝梅花，聲音微凝而清冷，“哦。你找我有什麽事，現在總可以說了吧？”

  “嗯。我……”蕭錦成也伸手折下了一枝梅花，那種馨香讓他悸動的心平靜了下來，他鼓起勇氣，轉到傅君雅面前，深深地看向了她的眼睛，“傅小姐，我知道我的話說出來可能會嚇著你，可是我，我喜歡你已經整整三年了！這三年來，我一天一天地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原本，我很矛盾，既不想去打擾你平靜的生活，又想考中了武舉再向你表白，可是那一天，我無意間在街上看到了你哥哥傅君風，我看到他走進了你們的‘傅宅’，這才知道你們已經舉家遷到京城來了！所以我……”

  “所以你就想偷偷地來見我？想讓我答應跟你相好？”傅君雅盯著他，冷冷地逼問道，“蕭錦成，蕭二公子，你可知道，你已經是有婚約的人了？不日，你就將成為我的表姐夫！”而且還有一點，在明年新春之後，她就要去參加朝廷的選秀，如果這時候她膽敢跟誰私奔，那麽他們這所有人都不要活了！
  傅君雅冰冷的話語，直如冰刀利箭，擊碎了蕭錦成心中的一點幻夢。他似乎有些懼怕於傅君雅的直接，可他眼裡更多的是糾結的痛苦，“是，你說的都對。我也知道自己並沒有資格這樣做。可我還是忍不住去想，去追問，如果沒有你大表姐徐恩竹，如果我願意放棄所有的一切，包括那所謂功名利祿的夢，你能稍微地考慮考慮我，陪我一起去天涯海角嗎？”

  傅君雅再次別過了頭。蕭錦成的低語，勾起了她前世最傷心的回憶。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她抬眸，輕輕啟唇，“蕭公子，你能看上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不會像你說的那般去設想，因為這世上沒有如果！”我們之間的緣分，早在前世，就已經用盡了……“我恩竹表姐，雖然驕縱了一些，可她人並不壞。只要你好好地待她，她也會對你好的。”

  蕭錦成沉默地看著她。得到這樣的回答，他心裡有些空空落落，卻又絲毫不感到意外。也許甚至有一些歡喜，因為她並沒有罵他癡心妄想，然後賞他一個響亮的耳光……而這朝思暮想的人兒，從前只能出現在他孤獨的夢裡，現在卻明明白白地站著他眼前，纖絲可見。他可以深深地、默默地看著她，把這半月下、梅樹邊短短的相處，鏤進自己的眼裡、心裡。

  “現在，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送我回去好嗎？”這時恐怕已經快醜時了，深夜的寒風吹過一陣，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栗。

  他見狀，也一下子清醒過來。都怪他的莽撞，連披風也沒有給她拿上一件！他十分抱歉地看著她，微一躊躇，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粗糙的大掌把她的柔夷穩穩包裹。

  猝不及防的一陣溫暖感從指間傳來，傅君雅吃驚地瞪大了眼，想要把手收回。可是蕭錦成握得很緊，安靜地看著她，“別動，這樣握著，你不會冷。”再多陪我一會兒，好嗎？讓我記得今晚，好嗎？他眼裡滿是傷痛，滿是乞求。

  傅君雅抽了幾下，仍未能將手抽回，她輕歎一聲，乾脆放棄了抵抗，任憑他繼續握著。汩汩的暖流，從手部往全身湧去，在四肢百骸裡有序地遊走。原來他竟是在給她輸送內息！那一股陽剛之氣，如澎湃的海潮，將她包容在內，她的身軀漸漸地輕了起來，就像在夏夜的海上漫遊漂流。漸漸的她身上一點也不冷了，精神也好了許多。

  良久，確定了她應該不會再冷了，他終於放開了她的手。抬頭看看月亮，月亮已經西移到了樹角，月色也似乎淡了幾分。唉，相處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很快。他突然想到，自己其實有很多話可以說，而不必一開口就問她願不願意的。是的，他真應該先告訴她，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曾經，有很多這樣的夜晚，他獨自練拳、練劍，在月下揮汗如雨，收功之後，自然地就像一匹傲然獨立的雄狼一般，發出聲聲長嘯。他曾經一個人躺在枝頭，咬著草莖看星星，並且沿著星群的光輝，勾勒她的輪廓和笑靨。他曾經穿行無人的荒野，點起一堆篝火，孤單地享受著那一方獨有的天地……

  不知道她如果聽到那些，會不會也生起那麽一點點悠然神往？

  他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定，下次，如果還有下次，他一定要把這些事都說給她聽！
  這樣想著，他反倒輕快下來，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傅君雅無意識地玩著衣角，一直在等著他的表示，聞言明顯松了一口氣。說實話，她現在才有點擔心，如果被家裡人發現她就這樣出來了，而且對方還是一個訂有婚約的年輕人，那還不得掀起軒然大波才是！
  好在蕭錦成雖然有衝動的一面，但也有細致縝密的一面。他環著她的腰身，帶著她很快地回到了傅宅門外，先把她放下，他自己跳進去查看了一下，確定院子裡並無異常，這才出來將她帶了進去。屋子裡黑漆漆的，而他卻熟視無礙，一直握著她的手，將她領到床邊坐下，才戀戀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仍舊翻窗出去了。

  傅君雅握著自己的衣角，怔怔地在床邊坐了許久，直到夜寒侵人，蕭錦成傳給她的內息幾乎用盡，她才猛醒過來，擦去眼角不知何時掉落的一滴清淚，慢慢地脫去外衣，靜靜地平躺睡下。可她心裡卻異常的溫和寧靜，無有顛倒是非，很快就睡著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