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侍郎
  三皇子被毒啞，利益受損的自然是他本人，還有他的生母德妃娘娘。嫌疑人無非是皇后娘娘一黨，或淑妃娘娘一黨。

  可是不管刑部和大理寺怎麽查，總歸是不會查到二位娘娘頭上去的。

  崔鐸為官多年，有的是本事把線索集中到冷宮之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宮女身上。隻說是從前受寵的某位娘娘，被打入冷宮之後，依然不思悔改，伺機報復，她原本的目標是夙敵德妃娘娘，可是巧不巧那天三皇子正好就在德妃娘娘宮裡，德妃娘娘疼他，便把自己的那碗八寶粥讓給他吃了下去，然後三皇子回到自己宮中，就發生了中毒的症狀……

  這一個重大的陰謀，在守衛森嚴、重重把關的深宮之中，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在每一個細小的環節上，老練的傅珩都給出了極為合理的解釋。這種解釋到底是什麽樣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和后宮的幾位娘娘竟然都接受了！

  后宮於是重歸平靜。唯一不同的是，冷宮中有一位宮女“畏罪投井，”德妃娘娘和三皇子身邊若乾宮女、內侍被處死，冷宮中有一位過氣的嬪妃被賜死，而三皇子開始每天每天地喝藥，期望有一天還能重新開口說話……

  所謂伴君如伴虎，看來這京官並不好做啊！傅老太太和尹氏聽完，都是同樣心有余悸的感受。尹氏還意猶未盡地問了一句：“那後來呢？崔老大人是不是又一次全身而退了？”

  傅珩不滿地橫了妻子一眼，意思是她又多嘴了！丈夫沒說的，做妻子的就不該問！尹氏於是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吭聲。

  其實尹氏問的這個話嘛，傅珩還真不好回答。因為他剛才的話裡有些不實的成分，其實他跟崔侍郎壓根兒就沒說過幾句話！崔侍郎忙得腳不沾地，哪有工夫搭理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堂外甥？接到堂姐的手書之後，倒也真是把他召了進府，但也就隨口問了幾句“哪一年的進士科啊？”“丹陽的風土如何？”“令堂在靳城可好？”之類的閑話，便就放他出來了。原說要留了他在府裡用飯的，後來也還是太忙，終於沒再見到人影……

  可憐傅珩那一日，一大早就在崔宅門口等，門子一開始連他的拜帖都不收。後來他又說好話，又打點銀子，又繼續等，才終於有人將他的拜帖和傅老太太的薦書收進去了。足足又等了大半日的工夫，他才被請進崔老大人書房旁邊的一間小廳裡，一邊喝茶，一邊等著。

  一直等到近晚時分，才聽說崔老大人回來了，估摸著又先見過了若乾人，才終於輪到了他。他誠惶誠恐地把自己準備的見面禮呈給了老大人——聽說老大人清正的名聲在外，他沒敢準備什麽貴重的東西，還是身邊的長隨提醒他，說是大姑娘挑了幾幅字畫、孤本古籍，特意囑咐了要到京中才告訴他的，他一看還真是樂壞了，聽說老大人是個有真才實學的，送這些東西不正是投其所好麽？！
  果然老大人很爽快地收下了禮物，接著就很愉快地同他喝茶、談天，但也沒有說什麽特別要緊的事，也沒有任何旁的交待，僅僅是閑談而已。一盞茶喝完，老大人說還有別的事，請了管事的送客，這一次面談便告結束了！

  那時他一整天沒吃飯，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偏偏心裡還是飄飄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懵懵懂懂地跟著管事進了一間清雅的花廳，那管事客客氣氣地請他等老大人一起用飯，後來又告訴他不必等了，他就著一桌子美味佳肴一個人吃了，又要顯得斯文，不敢吃太多。吃完了又繼續等，直到亥時中才有人領著他，乘了一頂普通的小轎，回到了他下榻的驛館中。

  當夜，他睡在驛館冷冰冰的床上，思前想後，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白日裡見到的每一個人，不論是門子、管事，還是普通的下人，甚或是那位深不可測的堂舅老大人，他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表情，都在他腦海中回放了無數遍，被他揣摩出了無數的深意。

  而他回家後對母親傅老太太和正妻尹氏所說的那番話，一半是來自他道聽途說的消息，另一半則是來自於他自己的臆測、誇大！
  但傅老太太和尹氏哪裡知道他其實是在吹噓，隻當崔鐸崔侍郎當真賞識他呢！尹氏已是被他橫得不敢說話了，傅老太太則是擔憂地問道：“珩哥兒，既是老大人他選擇了明哲保身，他又豈會幫你在吏部的那些老大人面前說話呢？”

  傅珩顯是被問得一愣，但他很快便昂然地安慰起母親來，其實也是安慰他自己：“老大人雖然沒有明言，但他的深謀遠慮，又豈是我等所能揣見？我見他之後的第二日一早，便有那位相熟的管事找到驛館來，那人在驛館是個熟面孔，他一現身，驛館裡便風傳我與崔老大人有故，是以當日午間，吏部的郎中大人和主事大人便主動召見了我，詳詳細細地詢問了我，這兩年在丹陽有何政績？還態度和藹地問起了我，與崔侍郎到底是何關系？我答覆之後，他們便在我的考評卷宗上寫了一個‘優’！”

  一直擔憂的考評之事，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過程順利得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時他隻覺得，這兩日的境遇真的有如天壤之別！前一天，他還是那般默默無聞，傷懷地想著這一趟見面恐怕不會有什麽收獲了，豈料隔一日，便有若乾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主動跟他打招呼，每個人對他都是笑臉相向，說不盡的恭維之詞，好似他來年必定能升任什麽高官似的！
  這，大概就是權力的好處吧。難怪有人說，權力好比噬骨之毒，越沾染，越上癮！枉他活了三十幾年才明白！而他從前之所以沉溺女色，實在是因為品級太低，完全還沒有嘗到權力的真正滋味吧！
  尹氏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這時已是一臉歡喜了起來，“考評得優，這可是大喜之事啊！恭喜老爺！賀喜老爺！”考評得優，是不是意味著老爺升遷有望了？不知道會調去哪一方為官呢？無論怎樣，自己這一家，總歸是更上一層樓吧！
  而傅老太太則是掩飾不住的憂慮，語重心長地歎道：“珩哥兒，為娘覺得，這件事沒這麽簡單！你這位堂舅崔侍郎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你籠絡到了他的麾下。施恩於你，又不避人言，這可不是尋常之舉啊！你想想看，在立儲之事上，他現在雖然還沒有明確的表態，但他將來必定要在那幾位皇子中選一個去支持的，到時候，你自然就會被視為他這一黨，也就再沒有自己選擇的余地了……所以說，這樣做，到底是福是禍，現在還猶未可知啊！”

  尹氏聞言，頓時笑不出來了。望望婆母，又望望丈夫，她終於懂得，什麽叫做“富貴險中求”了！

  傅珩更是苦笑不已，“母親說的是！這一點，兒子當時冷靜下來之後，早就想到了！後來我更在想，崔老大人他為何要這麽做？他如果不幫我，也不會有任何的損失；而他幫了我，就說明我身上有某種利用價值，是他早晚想要的……但我既然選擇了不甘人後，那麽能有被人利用之價值、之機會，也是一件好事！”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目光炯炯，面上也帶上了一層堅定之色。與以前那個隻知風花雪月的傅珩傅縣令迥然不同。

  這樣野心勃勃的丈夫，讓尹氏陡然生出一股陌生、一股敬畏，外加一股深深的擔憂。她望著他，忽然啞然。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從前那種爭爭吵吵、打打鬧鬧的平常小日子也許就快要過去了，迎接他們一家的，也許是大起大落、不可預知的未來……眼前的丈夫，有可能帶給他們莫大的榮寵，也有可能一個不小心，又把他們領到地獄的邊緣！

  而傅老太太，這一刻更多的是後悔！“兒啊，老實說，為娘想看到這一天，也怕看到這一天！這麽多年以來，我為什麽想寫信給崔鐸，卻一直猶豫著沒寫？我就是怕啊！做姑娘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那人是個心機極深沉、喜怒不形於顏色的！我怕給你牽成了這根線，他卻將你扯進了我不想看到的地方……”

  原來婆母這些年的猶疑是出於這種隱秘的擔憂！尹氏盤亙在心頭的一則疑惑終於解開了，而她看著婆母的眼光也帶上了由衷的敬重。

  傅珩回答的依然是一個苦笑，“母親還是不要多想了。無論如何，事已至此，總歸是不能回頭了！何如一切向前看？成之，我幸！敗之，我命！”

  “嗯，那倒也是！”傅老太太只能讚許地點點頭。奇怪的很，她忽然覺得，兒子的笑容雖然是苦澀的，但是眼中卻透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自信的神采。也許兒子已經喜歡上那位身居高位、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堂舅崔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