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逼迫（一）

  傅老太太吃驚地看著尹氏，脫口就是一句，“過年之前就把佟姨娘送去莊子上？這可如何使得！”

  尹氏不急也不惱，“回老太太的話，也沒有什麽使不得的。老太太剛才不是還說，佟姨娘這種心腸歹毒的人是斷斷留不得的？說的正是這個理兒！您想想看，這大過年的時候，咱們家一向人來人往的，若是留著佟姨娘在府裡，她又是個心大不安分的，難免又要生出無數的事端來！媳婦我先前也不可謂不小心了，但還是著了她的道兒。這也就罷了！可這過年過節的日子，家裡人多事忙，這要是底下人一個沒看住，她又跑到老爺老太太跟前來鬧騰，那可怎生是好？豈不是在親戚朋友面前鬧笑話嗎？是以，為著大局計，還請老太太一定要預計到這一層，準了媳婦的建議。”

  老太太深深地看著長媳，長媳的態度很堅決，可她卻是不讚成這樣的做法的。長媳心裡有失子之恨，想狠狠地擺布擺布佟姨娘，出一出心裡的惡氣，這種心情她老婆子能理解。可有的事她老婆子卻不能不防。正二三月，那是什麽樣的氣候？在莊子上那種地方，要是看護的人不經心，那可是要生生凍死人的！
  尹氏嫁過來這麽多年，婆母心裡是怎麽想的，她也能猜著幾分，心裡不由得再一次冷笑，不鹹不淡地又加了一句，“老太太要是怕媳婦有什麽私心，不能派可靠的人去莊子上照顧佟姨娘，那就不妨親自從仰和居裡挑幾個人過去，也就可以放心了。”

  尹氏也同樣是深深地迎視著老太太。她就不信，自己都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老太太還要一味地護著佟姨娘！
  捫心自問，自己提出的懲戒其實並不過分，起碼對佟姨娘肚子裡的孩子沒有任何傷害，要罰也隻罰了佟姨娘本人。而且跟別的一些悍婦相比，這點子懲罰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了。也沒有任何打殺，無非是把那個狐媚子永遠地趕出府去，粉碎了她攀高枝的美夢罷了。

  雖然那個狐媚子近來還算安分，這整件事完全是自己故意設的局沒錯，可要不是在丹陽的時候，那個姓佟的狐媚子處處來跟自己作對，自己怎能如此費盡心機，“回報”於她？
  哼，就是要讓她嘗嘗這樣做的下場！要是隨隨便便哪個女人都仗著臉上的三分姿色來爬老爺的床，要是每個懷孕的小妾都仗著肚子裡的那一個種來叫板大婦的地位，那麽，對那個苦苦支撐著的大婦來說，這個世界還有公平可言嗎？！

  老太太對著尹氏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眼神，隻覺得心裡疲憊極了。唉，她到底是老了，隻想安安穩穩地過完這最後的幾年，多抱幾個孫子，可就這樣的心願，為何也這麽難達成呢？
  “媳婦，你的提議我會好好想想的。你來了這半日也該累了，先回去歇著吧！”傅老太太無奈之下，使出了拖字訣。

  “老太太……”尹氏還待再說服婆母幾句，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異常響動，似乎是丫頭們在攔著不讓誰進來，然後就見一個穿著玫紅色襦子、淡紅色襖裙的小小人影疾步走了過來，徑直在老太太跟前跪下了。後面的丫頭們還兀自在喊著：“大姑娘，大姑娘，老太太在跟太太說話呢，您不好進去打擾……”

  傅君雅卻是搭也沒搭理這些下人們，在老太太跟前跪得端端正正的，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含淚道：“祖母，孫女鬥膽求祖母的恩典，請祖母發句話，救救我母親吧！”

  “什麽？救你母親？你這孩子可不是瘋魔了，你母親不是好端端地坐在這兒麽？緣何說要我去救她？”傅老太太完全不明就裡，光把坐在下首的尹氏指給孫女看。

  豈料傅君雅隻轉頭看了尹氏一眼，便又回過頭來，小手緊緊地攀住了傅老太太的褲腿，臉上是極鄭重的神色，“祖母，孫女知道，您是一家之主，這府裡的事只有您說了算！前兒個，我聽底下人說我母親生了病，是被佟姨娘撞的、氣的！可我今兒個才知道，原來那是底下人寬慰我的話，其實我母親不是生了病，而是被佟姨娘設計陷害，弄掉了她肚子裡的小寶寶！還出了好多血，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嗚嗚，母親這樣，實在是太可憐了！嗚嗚，祖母，您知道的，我，我本來還可以有一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小弟弟、小妹妹，現在卻什麽都沒有了，嗚嗚……

  “所以，孫女懇求祖母，一定要把這壞心腸的佟姨娘趕出府去！永遠不讓她回來！只要她還留在府裡一天，母親就有可能不安全！”

  她拉著傅老太太哭得稀裡嘩啦的，最後幾句尤其情真意切，勾得一旁的尹氏也忍不住大哭起來，拍著扶手不住地哭喊著：“我苦命的孩兒喲！我們母子怎麽都這麽可憐喲！”哭著哭著她便想起了那樁樁件件委屈的事，於是便哭得像真的掉了一個孩子那般淒慘。

  傅老太太這算是見識了這一對母女哭鬧的功夫了。可人家是真情流露，她也阻攔不住。隻得勉強柔聲道：“好了，好孩子，別再哭啦！祖母已經答應過你母親了，一定好好地懲罰佟姨娘，幫你母親討回公道！”

  然而傅君雅所求的並不是這樣簡單，兩世為人，她再也不會被人隨意糊弄過去了！“敢問祖母，您具體打算如何懲罰佟姨娘呢？”

  “這……”面對孫女的緊追不舍，傅老太太破天荒的有些心虛了。“好孩子，你的心意祖母都明白，只不過，這畢竟是大人之間的事，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不興這麽東想西想的！”

  傅君雅自然看出祖母息事寧人的打算，可她畢竟是有備而來的，規規矩矩地又磕了三個頭，這才搖頭道：“祖母，這不是孫女胡思亂想！人生在世，孝比天高，如果母親的安危得不到保證，父親的子嗣得不到保全，我這個做女兒的，於心、於情、於理，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佟姨娘之事，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處置，孫女情願在此長跪不起！”

  清脆的、甚至還帶著些稚氣的嗓音，說出來的字字句句卻擲地有聲！這是明明白白的不信任、明目張膽的逼迫啊！傅老太太一瞬間臉色鐵青，“君雅，你！……你竟然敢逼我！”

  尹氏也是一臉的異色。女兒的勇敢和固執，又一次突破了她的想象！她實在沒有想到，女兒會以這種激烈的方式，來為她這個當娘的爭取尊嚴！一個孩子尚且如此，何況自己這個活了三十多歲年紀的女人？
  “老太太，請您看在這孩子護母心切，原諒這孩子的魯莽吧！這孩子自從知道我有孕，就一心盼著有一個弟弟妹妹，如今希望落空，自是傷心得緊。又見我身體有損，不能下床，這才會著了急。”

  尹氏一邊向老太太陳情，一邊想去扶起傅君雅。“好孩子，母親知道你是一片孝心，可是母親如何舍得你為我做這些？這大冷天的，跪在涼冰冰的地上，凍著了可不是好玩的！畢竟這是母親自己的事，要求什麽，也該是母親自己來求！”她說了這麽多，無奈女兒並不肯起來，她隻得放了手，自己也在老太太跟前跪了下來！
  而她這麽一跪不打緊，她身後跟著的紅玉、綠玉，還有傅君雅的丫環秋實、春華，還有外頭跟來的幾個婆子，無不跪了下來！口裡喊著：“請老太太發雷霆之威，懲治惡人！”

  而仰和居裡的丫頭、婆子們，一見兩個主子已經齊刷刷地跪了，且仰正居、仰儀居的丫頭婆子也黑壓壓地跪了半間屋子，她們如何還有資格在這兒站著？於是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齊齊跪了下去！隻除了站在傅老太太身後的郝媽媽和素雲兩個人，沒有跟著做。

  傅老太太看著滿屋子低垂的腦袋，氣得眼前發黑，“你們！你們！真真豈有此理！”

  “老太太，老太太，您快消消氣，大姑娘和大太太都不是有意的，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別生她們的氣了，啊？”郝媽媽到底是老太太跟前得臉的人，這是忙站出來，幫老太太順了順後背，說了幾句軟話。又頻頻向傅君雅和尹氏使眼色，示意她們順著自己的話說，承認自己的“無心之過，”坐著的和站著的雙方，彼此就都有了台階可下。

  豈料傅君雅就像沒有接收到她好意的目光，卻是含著眼淚，偏過頭去勸起尹氏來了，“母親，女兒知道，您最疼愛的就是我們這些子女，所以女兒容不得您有絲毫的閃失！女兒以這種方式向祖母求一個公道，這是女兒的自願！只是母親您自己的身子還未好妥當，實在不宜在這裡跪著，女兒請求您，先回仰正居休息去吧！”

  尹氏的眼裡也含了淚，嘴邊浮出一朵笑花，她正待說“不，要跪我們娘兒倆一起跪！”卻見女兒朝身後的幾個丫頭怒了努嘴，那目光中竟含著十足十的厲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