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只在乎你
鬱隨的病情時好時壞,反反覆複,惜光幫她在學校輔導員那裡請個半個月的病假,自己每天學校和醫院兩頭跑。
惜光並不清楚鬱隨的家庭情況,她是不是A城本地人,她和家人的關系好不好,為什麽生病這麽多天連個電話也沒有打回去,為什麽她的父母也從沒有主動聯系過她……
但這些鬱隨不提起,似乎故意回避,惜光也就不問,只是耐心照顧她。
會經常來病房探班的是宋渝生和謝非年。
宋渝生總是在沙發上坐一會兒,和惜光聊幾句,然後就走,像執行某種任務一樣。謝非年比較欠揍,仗著鬱隨男朋友的身份在病房裡使勁兒鬧騰,還喜歡招呼惜光端茶送水,惜光懶得理他,只是偶爾忍無可忍,想拿板磚敲他頭上。
至於顧延樹,那晚之後,惜光已經好些天沒有看見他了。
鬱隨的腸胃感冒還沒完全好,E大的校園裡已經爆發了重型流感。
惜光去教室上課的路上,看到三三兩兩戴口罩的學生,她起先並沒有在意。只是慢慢發現,戴口罩的人越來越多,班上也傳得火熱,說這次流感大襲擊,有幾個大四考研的學長已經被隔離了。
各個電視台和報社記者也裝備齊全地趕來了學校,堵在教學樓前的台階上采訪。一時之間,鬧得人心惶惶。
從未露過面的傳說中的班主任也出現了,召開緊急班會,宣布這次事態的嚴重,暫時停課兩周。散會之前還給班上每個同學測量了體溫,發現有幾個低燒的,聽說馬上被送去醫院檢查了。
惜光抱著書包飛奔去了醫院,仿佛慢一步就會被人抓起來似的。
原本鬱隨住的那間病房已經空無一人。惜光在走廊上逮住個這些天混熟了臉的護士,問:“住在87號床的那個女孩哪兒去了?”
護士說:“今天上午就被她家裡人接走了,她沒跟你說一聲嗎?”
惜光鬱悶地搖搖頭。
惜光從醫院的主樓往西走,去了後面那棟沙漏型天藍色小樓,碰碰運氣,去找宋渝生。
他果然在辦公室裡。
“過來坐。”宋渝生合上病歷,對門外的惜光說,似乎並不意外她會這個時候突然過來,還看了眼窗外,隨口談起了天氣,“今天好像降溫了……”
惜光注意到那張乾淨整潔的辦公桌面上,竟然放著幾顆漂亮的彩色糖果。
“剛剛有一個六歲的小朋友陪她媽媽過來這邊坐了一陣,走的時候留在這裡的,說要我嘗一嘗。”宋渝生對惜光說:“你待會兒都吃了吧,我記得你小時候也喜歡甜食的……紫色的葡萄味的那顆應該還不錯。”
惜光眼皮跳,訥訥地說:“謝謝。”
“你找我來問鬱隨的事?”宋渝生問。
惜光點頭:“她突然被她家裡人接走了,也沒告訴我,我有點擔心。”
宋渝生說:“是溫爺爺不放心,派人來接她走的。你大概還不知道,鬱隨是溫遇雲同父異母的妹妹,也算是溫家的人。她現在的病情不穩定,被接回去治療更好,也省得你一個人照顧她,根本忙不過來。”
惜光想起那天幾人都在病房,鬱隨突然出聲嗆溫遇雲的場面,當時心裡還覺得奇怪,沒想到她們竟然會是姐妹。
只是,關系應該不怎麽好。
“你下午還有沒有課?”宋渝生問,他靠在椅背上,朝後仰了仰,放松脊椎。
惜光說:“學校接下來停課兩周,你不知道嗎?因為流感的事情。”
“已經鬧得這麽大了?”宋渝生搖頭:“我確實不知道。我都好久沒去學校了,但延樹好像這陣子常過去。”
惜光頓時著急起來,“延樹不是一般不在學校嗎?”
宋渝生說:“但他這陣子好像都泡在圖書館裡。”
惜光又想跺腳了,憤憤地小聲嘀咕:“平時在金融系蹲點等他半天都沒個人影,這回鬧流感又偏往學校跑,真想把他吊起來打。”
宋渝生忍住笑,說:“圖書館雖然封閉了一點,開著空調,關著窗戶,空氣不流通,但得了流感的人畢竟是少數,傳染也沒那麽快。延樹不喜歡跟人接觸,一直獨來獨往,應該沒什麽事。”
惜光站起來,說:“我還有點東西放在教室忘了拿,先走了。”
宋渝生表示了解地點點頭,但笑不語。
惜光出門的時候,宋渝生拿了一把醫用口罩給她。
她想了想,還是抽出一個給戴在臉上。腳下不知不覺就已經往E大圖書館的方向走,一路遇到的校友也都是蒙面人的打扮,旁邊的攤販不見了,保安在整頓秩序。偌大的校園,忽然之間就蕭索起來,像是一夜之間入了秋。
E大的圖書館很大,惜光在裡面找人就好像是大海撈針。
她心裡並沒有底,就算找到顧延樹又能怎樣呢。如同她每一次埋伏在各處,等他從眼前走過,似乎也隻為能夠見他一面,看他平安無事,就心安。
連惜光自己也分辨不出,這種幾乎偏執的情緒,究竟叫什麽。
“惜光——”一個圓寸頭戴黑口罩的男生,從前排的書架後面冒出來。
惜光看著他笑起來腦門上褶皺的波浪紋,和極具辨識度的聲音,一秒鍾認出來這是她班上的班長,“鳴鳴,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麽還在這兒?”
“我來找點資料。”鄭鳴鳴說:“正好遇見你,還有點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鄭鳴鳴性格陽光開朗,平時人緣好,班上的男生裡面,惜光跟他最熟。兩人走到圖書館的樓梯間,小聲說話。
“這回不是趁著學校流感放假嘛,邱珊老師準備去Y省山區,調查那裡的村民私自養殖月亮熊的事情,她跟我說想要找兩個學生一起去,我當時就毛遂自薦了。現在還差一個人,我覺得你就挺合適的,要不要一起去?”鄭鳴鳴說。
邱珊是教他們采訪課程的女教授,鐵肩擔道義,天生一副狹義心腸。她上個月聽到Y省山區大批月亮熊被養殖的內幕後,一直想要前去暗訪,揭露真相。惜光還聽她在課堂上提起過這個想法,沒想到她這麽快就付諸於實踐了。
鄭鳴鳴見惜光猶豫,勸說起來:“和老師一起出去的機會可是很難得的!再說去外面跑一趟,比我們平常在課堂上學到的東西多多了,惜光,你這次不去會後悔的……”
惜光說:“老師也不一定會答應帶上我啊?”
鄭鳴鳴仗義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說:“放心!只要你願意就行,我去跟老師說,她平時也很喜歡你的,上課老點你的名,叫你起來回答問題。”
惜光尷尬,“那我還真是——受寵若驚。”
鄭鳴鳴看著她笑,額頭上的皺紋又頗具喜感地出現了。
“有人暈倒了!快打120叫救護車!”
底下一樓的大廳裡暴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惜光被叫得心發慌,她和很多人一樣把頭探出窗戶張望。
只看見從圖書館裡跑出來一個像黑熊一樣又高又壯實的男生。惜光去多了金融系,經常在顧延樹的班上看見他,有很深刻的印象,大家就管他叫大熊。
惜光盯著的是大熊背上已經陷入昏迷的另一個男生。他戴白口罩,看不太清眉眼,背影很像一個人。
惜光的心突地沉下來。
鄭鳴鳴沒有反應過來,惜光是怎樣從五樓的樓梯上跑下去的,隻覺得旁邊刮過一陣風,噔噔噔的腳步聲響,然後就從窗口看見惜光從圖書館的大門口衝出去了,直奔那兩個男生而去。
惜光一邊跑,一邊掉眼淚。那晚顧延樹要把她從醫院的高樓上推下去的時候問她,鹿惜光,你害怕嗎?
她不害怕。
但她現在害怕了。她經歷過太多的人世無常,上一秒歡喜,下一秒就墮到地獄裡,她不知道掌管命運的神何時心血來潮,會給自己致命一擊。
關於顧延樹的,任何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會給她致命一擊。
大熊覺得後面有人在追自己,跑得更快。後面追的人似乎也加快了步子,沒有被甩掉。
春季校運會上,大熊曾打敗了兩個體育系的同學奪得了冠軍,他不信E大校園裡臥虎藏龍,還有比自己厲害的。終於跑到了校門口停下來,回頭一看。
後面跟著的竟然是一個女孩兒,細胳膊細腿的,大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怎麽跟上自己的?
她哭得稀裡嘩啦的,口罩都濕了。
大熊覺得,全世界沒見過比她還傷心的人。
救護車正好開過來,醫生幫忙把大熊背上的同學抬到擔架上,摘下同學臉上的口罩,露出一張陌生的臉。
守在旁邊的惜光淚眼朦朧地傻了,不是延樹,根本不是延樹……
她明明應該慶幸,應該笑的,但是一股濃重的酸澀侵襲了她的心臟,她的眼淚停不下來,隻得宣泄一般,繼續任它流淌。
救護車已經嘀嘟嘀嘟地開回去,沒了影。
大熊莫名其妙地瞧著惜光,心想這姑娘腦子是不是有病呢。校門口來往的人紛紛投來目光,大熊趕緊離惜光遠點,我又沒欺負她!
“你哭什麽?”頭頂有個聲音問惜光。
惜光抬頭,顧延樹逆著陽光站在自己面前,手裡抱著書。
惜光打著哭嗝,答不上來,總不能實話實說,太丟臉了。這時候只能說點別的,惜光問他:“你今天去了圖書館麽?”
顧延樹說:“剛從裡面出來。”
“哦,”惜光擦了把眼淚,沒話找話:“我恰好也去了,也是剛剛出來的。”
顧延樹今天似乎心情不錯,多說了兩句,聲音聽起來也沒那麽冷漠了,“嗯,我在四樓看見了,你追著大熊跑出去的時候。”
惜光愕然,問:“你全都看見了?”
“如果你是指你們一路從圖書館跑到校門口的全過程,我確實全都看見了。”顧延樹邊說邊走,惜光不自覺地跟在他身邊。
兩人走到角落的一樹木棉花下,日頭被遮住,嫣紅的花瓣一簇一簇在頭頂的枝椏盛放,風裡有微香。
惜光說:“現在學校裡面有不少人得了流感,你最近還是別去圖書館比較好,容易被傳染。”
顧延樹說:“如果我已經被傳染了——”
惜光瞪大眼睛,“什麽?”
顧延樹把她哭得髒兮兮的口罩取下來,“不如也傳染給你好了。”
他驀然低下頭,又倏爾頓住了,薔薇色的唇畔距離惜光只有一毫米,呼吸相聞,木棉花瓣飄落,零星點綴在他烏黑的發間。
手臂用了力道,他終是把惜光推開,眼中幽暗如枯井,無波無瀾,話裡有著淡淡的嘲諷:“你那麽怕死,還是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