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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第二萌》第5章 東宮推理與神探組合
  第5章 東宮推理與神探組合

  薑冕掏出真假兩張銀票比對:“乍看之下,你們能看出區別麽?”

  我腦袋湊過去,伸手摸了摸,搖頭:“看不出,都一樣厚薄。”

  “沒錯,鈔料厚度、大小都一模一樣,說明什麽?”

  阿笙姐姐道:“難道是材質相同?”

  薑冕舉起其中一張大殷寶鈔:“我朝銀票均由戶部印製發放,既是官營,自然銀票鈔料也需官方壟斷,印製銀票所用鈔料便是桑皮紙,大殷律明確規定民間不得私造桑皮紙,隻許官辦。”說著又舉起另一張寶鈔,“這張假鈔卻同樣使用的桑皮紙,所用模具同樣絲毫不差,唯一差別便是背面隱藏的月牙痕跡。”

  聽到這裡,陸詹事慌忙往門口巡視了一圈,鑽了回來,焦心道:“少傅,是說這偽造銀票的不法之徒正是朝中官員?”

  薑冕毫不在意道:“能使得桑皮紙,用得飛錢模具,完全可以縮小范圍,這蠹蟲只怕就在戶部。戶部又可分四部:一曰戶部,二曰度支,三曰金部,四曰倉部。范圍還可縮小,轄管飛錢銀票乃金部。”

  我蹙眉思索出幾個成語:“監守自盜,竊鉤盜國,掩耳盜鈴,盜亦有道……”

  薑冕截道:“保留前兩個,監守自盜是手段,竊鉤盜國是目的。不要打草驚蛇,瞅準了再一招擊斃。戶部可不是那麽好惹的,鬧不好我還得回刑部大牢跟你舅舅作伴。”

  阿笙姐姐頓時紅了眼眶:“舅舅……”

  我趕緊安慰她,蹭過去,往懷裡鑽:“阿笙姐姐不用擔心,元寶兒已經見過舅舅了,還讓刑部給舅舅送了蘑菇湯。”

  致力於破壞我與未來太子妃姻緣的少傅又殘忍地將我拎了出去:“你方才說卿月樓凶手與鳳釵商鋪有關,具體怎麽說?”

  我一手指向另一邊撞柱子沒停的孫洗馬。

  薑冕一轉頭:“孫昭!”

  “少傅,下官在!”呆滯的孫洗馬瞬間恢復清明。

  “你詳細說來。”

  “好的,少傅。”孫洗馬整了整歪掉的帽子和發髻,自懷裡掏出一個油皮紙包,擱到桌上,一層層小心翼翼打開。眾人斂聲屏氣觀看,只見,一層層揭開後,內裡躺著的,是一張紙。孫洗馬兩手將其捧出,小心謹慎奉到薑冕跟前。

  薑冕一時不知該以什麽手勢來接,便也準備兩手恭迎。

  只聽孫洗馬道:“少傅,那些鳳釵均出自一家二十年專注於仿造上京第一首飾鋪‘釵頭鳳’的著名山寨鋪子,簪頭鳳便是,這份單子上均是簪頭鳳近三個月來下過大批訂單的商客名單。”

  薑冕一聽,兩手變一手,一手化兩指,從孫洗馬手掌心裡嗖的一下夾過來,抖到眼前來看。我把腦袋挨過去,從右往左一掃,頓時眼暈。少傅將這密密麻麻一張名單一眼掃過去,與我一般的神態。我倆一同休息眼睛保養視力。

  孫洗馬及時補充道:“少傅,背面還有……”

  被高度利用的紙張“啪”的一聲,被甩到了孫洗馬臉上,伴隨薑冕極度克制的嗓音:“多抄幾張紙會窮死你!你替我看,有朝官的都念出來。”

  孫洗馬從臉上摸下名單,解釋道:“下官擔心會有人阻止下官調查,為防范未然,下官因此都抄錄在一張紙上,關鍵時候可一口吃下,毀滅行跡。”

  薑冕壓著火氣道:“你一口吃下,毀滅我們的證據,是坑我們呢還是坑我們呢?”

  孫洗馬立時驚訝張嘴:“那幸好下官沒有一口吃下……”察覺到面前長官目光不善,孫洗馬乖巧地閉上嘴,攤開名單邊找邊念,“二月初五,太常寺祝史下訂單預訂鳳釵三支;二月十六,禦史台書令史下訂單預訂鳳釵兩支;二月二十,崇文館校書下訂單預訂鳳釵兩支;三月十五,太醫署祝禁下訂單預訂鳳釵一支;三月十七,內侍省寺人下訂單預訂鳳釵三支;三月二十二,大理寺獄丞下訂單預訂鳳釵一支……”

  陸詹事趴桌上已睡著,阿笙姐姐強撐睡意,眼神恍惚。不知不覺,我趴少傅胳膊上也已小睡片刻。少傅右胳膊被我壓著,便拿左胳膊撐在桌上,托腮晃神道:“孫昭,到山寨鳳裡預訂鳳釵的難道就沒有九品以上的麽?難道就沒有預訂鳳釵三支以上的麽?難道我朝陛下如斯摳門,給百官俸祿如斯低微麽?難道……”

  孫洗馬抹了把汗,擔心少傅繼續晃神數落朝廷,便鬥膽打斷道:“少傅,不是山寨鳳,是簪頭鳳。這份單子裡記錄的朝廷官員均是九品以下,而且是從九品。再往上的品官大約都去釵頭鳳預訂了,而且九成九不是送自家夫人,都是贈的紅顏知己。雖然從九品的這些大人們喜歡購買山寨貨,但起碼是送自己家眷的。”

  我從少傅胳膊上重新挪了個地方:“孫洗馬怎麽知道從九品的大人們不送紅顏知己?”

  孫洗馬道:“從九品的大人們即便用購買簪頭鳳所花費用的幾倍,也付不起卿月樓入樓費,因此對夫人們的忠貞度普遍比九品以上的大人們高一些,沒什麽紅顏知己,有且僅有荊布發妻。”

  阿笙姐姐適時警醒過來,若有所悟。

  薑冕也同時警醒過來,險些將我抖出去:“孫洗馬,你方才說什麽?幾倍於簪頭鳳的費用,也付不起卿月樓入樓費?那有沒有攜帶許多簪頭鳳入卿月樓送花魁的?”

  孫洗馬看了看我,再看了看薑冕,似乎以為後者智商被前者傳染:“當然不可能!即便一籮筐簪頭鳳可抵入門費,也不會有人那麽傻帽,攜一支釵頭鳳便可會佳人,誰會扛一袋子簪頭鳳進去,何況是送花魁。”

  我難得地抓住了少傅心中所想,便替他說了:“那卿歌闕姐姐房裡的簪頭鳳就不是客人送的了。”

  少傅給了我一個正眼,鼓勵著問道:“那是?”

  “事出反常即為妖,不是客人的,也不可能是卿歌闕姐姐的,只有一個可能——是凶手留下的!”我就喜歡回答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

  少傅又問:“凶手為什麽要留下?”

  居然追問超過我智商上限的問題,我扭頭:“誰知道壞蛋為了掩蓋什麽秘密……”

  手裡忽然被塞入一個小壺,少傅罕見的溫柔:“這是還你的蛐蛐兒,獎勵你又聰慧了一丁點。”

  我舉起手心一看,居然是少傅那隻心愛的茶壺,先前被我霸佔來做了蛐蛐兒罐,又被少傅一腳碾壓致使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愛寵,如今舊茶罐裝新蛐蛐兒,勉強算原樣複還。我迫不及待揭了蓋子,往裡瞅我的新寶貝。油亮身軀長觸須,矯健身姿粗後腿。我滿足地將蓋子合上:“以後它就叫二寶兒,少傅,這名字好麽?”

  溫柔神情從眉間漸次消散的少傅將視線投注到了一個地方,狐疑地凝視自己右胳膊上一塊可疑的漬跡:“想養二寶兒,大寶兒先把耳朵伸出來,為師袖口上是不是你淌的口水?”

  撲騰片刻,沒能逃掉,被擰著耳朵一邊罰站一邊聽少傅破案。

  “我同元寶兒去過一趟卿月樓,到過卿歌闕房中,內裡有許多疑點。譬如,房中過於凌亂,仿佛刻意人為,梳妝盒內首飾品次與房中布置格格不入,同號假鈔銀票卻有一疊。卿月樓姑娘們向我透露,卿歌闕為人較為貪財,常使手段誆騙恩客。不知此案究竟是她預謀設計,還是她確實遭人陷害。”

  阿笙姐姐顧不上同情我,聽薑冕如此說,十分激動:“羨之哥哥,你的意思是,卿歌闕有可能沒有死?那我舅舅興許可以免卻一死?”

  我趁機捉住太子妃的玉手:“阿笙姐姐,我隻身一人微服私訪了刑部停屍房,冒著生命危險查驗了幾十具屍首後,發現了一個驚天事實……”

  “卿歌闕極有可能還在人世。”少傅無情打斷我的邀功,順便拿戒尺打落我牽住玉手的一隻肉手。

  阿笙姐姐一聽卿歌闕還活著,頓時愁眉大展。薑冕對她又安撫幾句,非常有長者風范地解釋道:“元寶兒跑去停屍房一具具查看,還給難看的屍首把臉蓋上,雖然不曉得直接看名牌,但也叫他尋到了卿歌闕屍首,是具骷髏,他都知道那不是卿歌闕。此案發生沒幾日,不可能那麽快便紅顏化枯骨,而且是具陳年腐骨,被人搬移到停屍房李代桃僵,不知是什麽人所為,也不知卿歌闕本人被轉移去了哪裡,更不知刑部仵作是怎麽驗的屍。”

  甩下一串謎團後,他端了茶水潤喉:“元寶兒,把你赤裸裸生無可戀的視線從為師身上挪開,可免你抄書五十遍。”

  我收了目光,轉頭趴桌上吃茶點。

  他們都在被謎團籠罩時,我咽下一口豆糕,噎在了嗓子眼,不上也不下。快要斷氣時,一杯茶水塞到嘴邊,握茶杯的一隻白淨玉手使勁一灌,我咕咚一口咽下,活過來了,繼續拿豆糕吃。茶杯被頓到桌上,依舊一隻白淨玉手空出來將我嘴裡豆糕奪出,扔去盤中。

  “陸詹事,糕點拿走,換水果來,個頭大點的水果。”

  我淒然望著少傅拍拍手上豆屑,轉頭便將一盤糕點送了出去。

  阿笙姐姐尚沉浸在奇案中:“難道是刑部故意陷害我舅舅,從而陷害大理寺麽?”

  陸詹事去而複回,未曾帶來水果,卻帶來一個令眾人震驚的消息。

  “少傅不好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掐到東宮來了……”

  阿笙姐姐瞬間站起來,大驚失色:“大理寺卿杜大人,難道我把他連累了……”

  做了許久背景的孫洗馬整冠待發:“少傅,需要下官去恭迎二位大人麽?”

  薑冕悠然又品了口茶水:“不用。”

  我略興奮問道:“他們是來打架的麽?要叫牧雲哥哥麽?”

  薑冕轉頭看我:“誰是牧雲哥哥?”

  “就是太醫哥哥。”

  薑冕神情古怪,看我片刻:“就是那個無恥太醫?他一把年紀了,不害臊讓你叫他哥哥?以後不準這麽叫!”

  我以同樣神情看向他:“聽說少傅比太醫哥哥還要老。”

  少傅怒然:“誰說的?!”

  “太醫哥哥。”

  “無恥太醫!說了不許叫他太醫哥哥!也不要把他私自對你說的話信以為真!”少傅嚴厲訓斥道。

  我好學不恥上問道:“那是少傅比太醫哥哥還要小麽?”

  薑冕嚴肅起面孔斷然否決道:“當然不是!你少傅名滿天下時,那個無恥太醫還不知道在哪個山頭采藥呢!”

  即便如我,也明白了,少傅不承認比太醫哥哥大,是怕被人嫌老,不承認比太醫哥哥小,是怕吃虧。又怕老又怕吃虧的少傅,真是一個糾結的存在。

  孫洗馬卻呆不住了,再度請示:“少傅,當真不要下官去迎接二位朝中大人麽?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可都是堂堂正三品,萬一……”

  薑冕穩坐椅中,淡然的目光示意我:“元寶兒,你少傅是朝中幾品?”

  我豎起兩根手指:“二。”

  少傅看了看我:“可以說兩個字麽?”

  我點頭:“二品。”

  少傅居然還不滿意:“三個字呢?”

  我隻得讓他滿意為止:“正二品。”

  他這才滿意了,問孫洗馬:“孫昭,你覺得東宮正二品太子少傅需要去恭迎區區正三品連案都不會斷卻偏偏屍位素餐要做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的兩位大人麽?”

  孫洗馬苦苦望著對方:“少傅您當然不需要,可下官區區一個從五品洗馬……”

  “沒聽陸詹事說這二人是掐來的麽?孫洗馬若是熱衷於炮灰名額,這時候就可以去。”薑冕慨然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聽之下,孫洗馬頓時噤聲。

  薑冕這才慢悠悠對殿門口的陸詹事道:“陸詹事,這工夫他們二人應該到主殿了,你可以這時候去偶遇一下這二位。”

  久候著的陸詹事答應一聲,跑下台階照辦去了。

  阿笙姐姐看看少傅,又看看我,拿不定主意:“羨之哥哥,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無需。事涉你舅舅,你也聽聽他們怎麽說吧。”薑冕回答完他的阿笙妹妹後,轉頭看向我,“元寶兒,把二寶兒藏起來。”

  我抱著蛐蛐兒罐,緊張道:“為什麽?二寶兒難道不是你親生的?”

  少傅凝視我半晌:“未經陛下允許,為師準你養了二寶兒,你就不怕為師被彈劾,你被鄭太師以玩物喪志之名除掉?”

  我片刻也不想與二寶兒分離,猶猶豫豫了許久,直到陸詹事領著傳說中大理寺與刑部的兩位宿敵來到留仙殿門口,少傅一個肅殺的眼神送到,我手一抖,就把二寶兒塞進了少傅袖子裡……

  大理寺卿杜任之同刑部尚書撒正浩一齊邁入留仙殿,一起見到了攏著袖子、臉上克制著顏色的東宮少傅,以及,正遊手好閑的我。

  二人一起下拜:“臣見過太子殿下!”

  我淡定地一揮手:“起來吧。”

  二人一同起身,再向薑冕拱手:“見過薑少傅!”

  少傅端莊地坐著,微微頷首:“二位不必多禮,不知百忙之中,兩位大人如何有閑暇造訪東宮?”

  二人異口同聲:“下官特為卿月樓一案前來叨擾少傅。”

  薑冕做出一副詫異模樣,哦了一聲:“二位大人似乎頗有靈犀的樣子……”

  二人再度異口同聲:“沒有的事!薑少傅誤會了!”

  與刑部尚書黑亮臉膛不同的是,大理寺卿皮膚頗為白皙,容貌也俊秀得多,我不由多看了他幾眼,在這幾眼中,我發現一件事。大理寺卿杜任之自入殿內開始,視線便有意無意掠過阿笙姐姐所在的地方,一心兩用,卻也不影響他與少傅談事。

  “想必殿下與少傅都知道了,下官一入東宮,便與撒尚書不期而遇,下官尚未說什麽,撒尚書便開始責斥下官徇私枉法無視朝綱,敗壞法紀有損私德,這時候不閉門思過還要跑來東宮活絡行賄。上蒼可鑒,下官自執掌大理寺以來,從來兢兢業業以報皇恩,嚴明律法以規朝綱,從未做過一件撒尚書口中所斥之事。雖然我大理寺與刑部氣場素來不和,但下官一直恪盡職守忠於本分,從未僭越指摘過刑部。誰知今日撒尚書竟如此含血噴人顛倒黑白,下官著實氣難平,奈何下官口拙,辯不過他,吃了不少暗氣,請殿下同少傅與我做主!”

  大理寺卿杜任之一口氣流暢道。

  薑冕默默看了看他,唔了一聲。

  整個過程中,刑部尚書聽得臉膛愈發黑紅黑紅,好容易等到大理寺卿的自白剖析結束,這時輪到他了,便沉聲道:“卿月樓一案本就因大理寺辦事不力拖延至懸案難決,上至大理寺卿,下至大理寺丞,均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釀成如此錯事,大理寺卿任大人不思己過,卻有如此口才與下官辯駁。下官不過是在東宮大門處問了幾句本案相關事宜,便被任大人歪曲錯解,拒不正面回答下官,下官不得不生疑,此案究竟大理寺插手了多少。請殿下同少傅與我做主!”

  這黑白雙煞,便是本朝傳聞中的一場口水仗能打三天三夜不罷休的強力宿敵。

  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各自一番陳情後,均期待地望著薑冕,等待少傅給個公正的評判。事實證明,少傅難斷宿敵案,直接拋了燙手山芋給我。

  “既然二位大人問到了東宮,便請太子殿下決斷吧。”薑冕一副不世出高人模樣,一攬袖子,坐定了,將視線引向一旁想要扒拉各種吃食的我。

  杜大人與撒大人便也隻好一同轉向我,我一時有了壓力,想吃東西的心情頓時沒有了,推開各種雜七雜八的盤碟,離開桌案三尺,嚴肅地站定了,兩條肉胳膊藏進袖子裡,往身後一卷,抬頭將沉沉的目光掃視他們:“孤以為,你們這種為掐架而掐架的心態,說明你們都十分在意對方,其實你們是相愛的吧。”

  兩人望著我,又齊齊轉頭望向薑冕。薑冕正在老僧入定,雙目微闔,面無表情。阿笙姐姐抬袖掩唇,陸詹事埋頭沏茶,孫洗馬將自己藏進暗角。

  杜任之看一眼阿笙姐姐後,重又扭頭向我:“殿下,臣是為常毓的案子來的,並非為著同撒尚書爭執,只不過他見了臣便要湊上來痛罵臣一番,臣若不回他,他便要變本加厲,連同整個大理寺都要問候一遍,臣若回他,他也同樣不依不饒與臣爭鋒相對,字字痛批句句駁斥,臣無可奈何,請殿下明鑒。”

  我掏一掏耳朵:“看來,是撒尚書暗戀你。”

  杜任之閉眼,在我面前隻得放棄掙扎:“殿下聖明,可能是吧。”

  撒尚書一張臉已然黑成鬼斧神工模樣:“殿下,絕非臣暗戀於他,是他總探聽臣的行蹤,想要後發製臣。臣今日訪東宮,他便也急急趕來,事事都想壓臣一頭。此案涉及他大理寺,他不僅不回避,反要處處插足,混淆視聽,干擾臣辦案,臣焉能不罵他?當然,逢罵他必回敬於臣,臣才是無可奈何,請殿下明鑒。”

  我攤手:“看來,是杜正卿明戀你。”

  撒尚書重重哼了一聲:“臣恥與此人為伍。”

  杜任之掠過宿敵一眼,輕哼了一聲:“此案原本由我大理寺接手,我四處查訪本就是職責所在,誰有興趣跟蹤於你,自我感覺不要太好。堂堂刑部尚書,卻要指使刑部侍郎故意於朝堂上當著陛下的面問我大理寺案件,此案若沒有你們刑部從中作梗,何至於如此撲朔迷離步步維艱?既然將案子搶去,那你刑部倒是結案呐,怎聽說連受害者屍首都不翼而飛?只怕此際消息早已傳入陛下耳中,若不是怕明日朝上無法應對,你刑部尚書如此的大忙人怎有閑暇往東宮奔波?”

  撒尚書太陽穴都鼓脹起來,將陸詹事送來的茶水推開,當即應戰:“你大理寺還敢說沒有往我刑部安插眼線?卿月樓花魁卿歌闕屍首不見一事,只有我與殿下、少傅數人知曉,一日光景不到,這消息就進了你杜正卿的耳朵,你杜任之好大的神通!只怕此際陛下那裡的消息也是你故意傳過去,陷害我刑部的時機,你杜大人怎可放過!”頓了一頓,又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卿歌闕屍首可是你暗中命人轉走?”

  杜任之氣得笑了,原本白皙俊美的樣子染上幾分峻峭:“我今日才算見了什麽是含血噴人,刑部如此斷案,何愁不釀冤案!”

  掐勢太急,恐遭連累,我見勢不妙,立時溜了,鑽進了少傅的保護圈,埋下頭。

  薑冕這才睜了眼,拍了拍我腦袋稍作安撫,順便將我預備探入他袖中神不知鬼不覺掏走二寶兒的行徑掐滅在萌芽狀態。二寶兒住著的小茶罐被少傅一抬袖,滑入了他深深的袖底乾坤不見蹤影。我掏來掏去夠不著,暗中摸索的手還被無情地扔了出來。

  “亂摸什麽!”輕叱一聲後,少傅將我掃去一邊,咳嗽一聲,正色向兩位宿敵,“二位大人這般吵下去,只怕到明日也吵不出個結果來。再延誤下去,陛下怪罪下來,你們一起擔著吧。”

  兩人這才收了死掐的架勢,同時背轉過身,互相眼不見為淨。

  薑冕也不再囉嗦,直奔主題:“杜正卿,此案你可有新的想法,不妨說來。”

  杜任之神情一振,雙眸一亮,約莫是常年斷案無形中養成的一股天然氣質,進入案情便自動開啟:“確如少傅所言,下官發覺此案另有疑點,是以今日冒昧前來相商,懇請少傅助下官一臂之力!”

  阿笙姐姐熱切等待著,兩人視線終於撞到一起。看得一旁的我心中無限唏噓。奈何少傅依舊無所察覺,反倒隨之打疊精神,果然案情才是唯一關注點。

  “杜正卿請講。”

  杜任之視線的中心不知是薑冕還是薑冕身後的阿笙姐姐,清泠嗓音娓娓道:“下官今日追溯案情,詳查得知,當日前來大理寺報案之人並非卿月樓人員。下官查看過記錄,常毓當值那天,卿月樓報案者宋阿四。下官想重尋這宋阿四詢問當日一些細節,卻如何也尋不到此人。卿月樓假母與管家俱說未有宋阿四此人,但當日報案又確是他們商議定,因京兆府較遠,便直接報到大理寺,假母並未直接派遣何人,此事交由管家處理,而管家稱當時焦頭爛額並未注意人群中是誰應了這差事,因那人衣著打扮是龜奴模樣,便也未留心。”

  眾人聽畢,皆陷入沉思。我也思索片刻後道:“顯然,這人就是凶手,趁亂逃走,順便還報了案,幫了人家一把,看來也不完全是壞人。”

  咚的一記栗子敲到我腦門,少傅冷豔道:“事件要聯系起來看,孤立看問題會漏掉真相,再這麽不動腦子只看表面就去抄書一百遍。”

  我抬手揉腦門,丟臉地扭頭。

  少傅又接著推理:“此人可疑,主動報案自然另有所圖。如若此案中常毓實屬被陷害,那麽報案人故意選在常毓當值日,便是知曉常毓接到案子後,必會掩藏對自己不利的部分案情不上報,從而達到陷害目的。”

  杜任之十分讚同,接話道:“此人既然知曉常毓當值日期,是否可以推斷,花魁卿歌闕被害便是故意選在這一日?”

  沉默許久的撒尚書忍不住出言道:“知曉常毓當值日期,豈是尋常人等,必是衙門中人,興許便是你大理寺內部出的宵小之輩。”

  這回,杜任之沒有爭鋒相對反駁自己宿敵,但也並不表示完全讚同,只是不言。

  薑冕補充道:“雖然有此可能,但也不排除乃朝中其他人所為,畢竟,若有心,打聽某人當值時日並非難事。杜正卿,常毓此前可有得罪過什麽人?譬如,類似你與撒尚書這般你死我活的關系?”

  杜任之果斷道:“沒有。下官十分了解常毓為人,平日慷慨大方,各位同僚一起吃酒總是他爭先付帳,雖然最後結帳時總尋不見他人影,但替他人代理庶務總是毫不推辭,在大理寺人緣十分不錯。出了大理寺,他也沒有多大可能與其他朝官接觸。”

  撒尚書木然道:“如此風評,果然獨到。多大惡人在大理寺卿嘴裡,想必都是好人。”

  “我舅舅不是壞人!”阿笙姐姐臉色泛紅,面如桃花,眼含秋水,氤氳生輝,上前急辯,“雖然他有些小毛病,但如杜大人所言,我舅舅是個熱心人,不會與人過多爭執,定然不會有仇家!”

  撒尚書看一眼阿笙姐姐身旁的薑冕,便不再多言了。杜任之卻是眸中關切,視線牢牢黏在了阿笙姐姐身上:“南笙姑娘,你不必著急,杜某必會竭盡所能幫你舅舅洗刷冤屈。”

  撒尚書忍不住刺道:“杜大人古道熱腸,莫非薑少傅便不會替南笙姑娘做主?需得你越俎代庖?”

  二人又開始巡回口水戰,阿笙姐姐略不好意思地退回少傅身邊,少傅則掏出扇子無聊地扇了幾下,忽然啪地打在扶手上。

  兩隻鴉雀頓時無聲。少傅優雅地收起扇子,仿佛什麽也不曾發生一樣,和藹地看向兩人:“我也覺得常毓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人,應當不至於有人這般周折陷害於他。這種犯罪動機的事,怕是一時也難以推測清楚,如今人心不古世風日下,什麽變態犯罪心理都可能存在,我們暫且不用細究,不如先放一邊。杜正卿可繼續追查那位報案的神秘人士,興許便是偵破此案的關鍵。不知杜正卿需要薑某做些什麽?”

  杜任之猶豫片刻道:“下官告知薑少傅此事,便是希望少傅在陛下跟前陳清此案來龍去脈,若少傅去向陛下明說,會解下官一時困境。”

  “明白了。”薑冕一口應下後,又轉向撒正浩,“撒尚書你今日來東宮,可是有什麽新發現?”

  撒尚書低頭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單子,由陸詹事轉呈給薑冕:“薑少傅,這是下官輯錄的一年間與卿歌闕來往密切的京官名冊。”

  薑冕接來掃了一眼:“哦?為何要遞與我看?”

  撒尚書公正不阿,黑著臉木然道:“因為名冊裡,也有少傅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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